第85章 第85章
丛宁站在墙壁转角处, 安静地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
回家后，她听从朱娅的话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面躲着不出来并非是害怕面对党梵的责备。
被学校强制休学并不在她的预料中，但她对此并不感到十分难过或是害怕。
她只是很迷茫。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做什么, 又要怎么做？
是像乔教授说的去社会上做义工, 然后拜托党梵或是罗赛出面帮忙、好重回学校读书。还是干脆就此弃学, 想办法开辟新的生意。
她需要从这个家搬出去吗？
这些问题她在宿舍打包行李时, 一直在思考, 暂时还没想出一个结果来。
但当初一脚踏入灰色地带冒着高风险赚取暴利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如今自然也不应由朱娅出面来替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她直接下楼去找党梵。
“你是什么意思？”庭院内, 朱娅语气迟疑。
“丛宁并非丛芸的亲生孩子, 只是丛芸收养的。后来丛芸消失，叶晨接手她时，她才刚满五岁。”
党梵言简意赅, “丛宁十一岁时，叶晨和柏雪联手设计将这孩子交到我手中。我一直以为她是丛芸和柏安的孩子。”
“你也被误导了。”她说。
朱娅或许是一时未反应过来，迟迟没有说话。
党梵说：“我早该发现的。她和丛芸并不像。”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朱娅语气柔和了下来。她说：“无论丛宁是否丛芸亲生，我都是她的长辈。”
党梵礼貌的笑了一下, 说：“不还是因为丛芸吗？如果她和丛芸没有任何关系, 你甚至不会和她有什么交集。”
朱娅不赞同的蹙眉，却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党梵说：“前几天叶晨主动找我，我和他简单聊了下。”
她沉默了几秒, 继续说道：“我发现他实在是太蠢了。但这几天，我却一直在思考，和他相比我又做了哪些蠢事——”
“党梵, 你不用再说了。”朱娅打断她的话。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党梵，语气柔和地问：“我可以接丛宁去我哪吗？”
党梵说：“她是一个成年人, 这理应由她自己来决定。”
朱娅点点头。
她转身离开。
丛宁在朱娅离开的前一刻绕行至后院的室外楼梯，上到二楼，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
后来朱娅有来房间找她，说是想要接她去她的住处散散心。
丛宁没有答应。
朱娅走后，丛宁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面，门窗紧闭，绵软的被子兜头将自己整个罩在床上。
她自然没睡，在床上窝了半响，她倏地爬起身来，找到手机给王十安打了个电话。
“丛宁？”
“王十安，柏安的那本日记你有看吗？”丛宁直接问道。
人声经由电话传来，遥远到隐隐有种失真的感觉。
王十安一怔，没有立即回话。
丛宁说：“你看一下那本日记吧。”
王十安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没什么。”丛宁语气镇定，说：“我只是想知道那本日记里面有没有提到我？”
王十安说：“丛宁，等你有空亲自过来看吧。日记的内容，我在电话里一时说不清。”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现在要过来吗？如果过来，我去车站接你。”
丛宁望了眼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沉默了好半响，才说：“我今天就不来了。”
王十安听出她语气不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丛宁没有回答。但她从王十安先前那句‘我在电话里一时说不清’，便已然猜到他肯定看过那本日记。
安静了几秒，她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那本日记里有提到一个叫丛芸的人吗？”
这次，王十安直接回道：“有。”
丛宁‘哦’了一声，听不出对这个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又简单聊了几句，她挂断了电话。
丛宁再次躺回到床上，钻进被子里面，时间久了，因为缺氧热的满脸通红。
罗赛掀开她的被子，见她顶着一张猴屁股似的脸，愣了两秒，下意识伸手来摸她的额头。
丛宁没有拒绝，但她说：“我很好！”
罗赛没有经验，先用掌心去贴她的额头，一秒后反应过来，又用温度较低的手背去试她的体温。
“我没生病。”丛宁任由他的手背贴着额头，盯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没病怎么不下楼吃饭？”罗赛问。
“”丛宁：“没有人叫我。”
她刚才一直没睡，如果有人敲门或是叫她的名字，她不会错过。
罗赛闻言当即蹙了眉头。
丛宁知道罗赛肯定已经从学校的工作人员那里知晓了一切，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靠坐在床头，但却侧头看向窗外的方向，没有理他。侧脸的表情凝重又严肃。
罗赛很少安慰人。而且他觉得此刻的丛宁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便顺从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问道：“为什么要去做那种生意？”
他的问话不含嘲讽或是任何试探，单纯只是疑惑。
丛宁转回头看他。
罗赛说：“因为钱？”
丛宁没吭声，但态度已然表达了一切。
不是因为钱，还能是因为什么？
“搞砸了。”罗赛盯着她，眼皮一挑，声音却压的很低。
丛宁闻言，一双眼睛瞬间湿润。
她似乎憋着一股气，不笑也不哭，但眸中却凝着一层愈发厚重的水气，略抬着下颌，一双黑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罗赛。
罗赛瞧了她半响，却什么都瞧不出来。
于是，他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你从哪进的货，什么时候开始干这种事的？”、“还打算回去吗？继续上学，或者先休息一阵？”、“你赚了多少钱？”
罗赛的话不算特别多，这些问题也并非一下全都抛出来。而是每抛一个，便停顿几秒或者几十秒的时间，等着丛宁回应或是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丛宁烦的不行。被逼急了，她低下头去，鼓着一张脸说：“我没什么打算。”
她确实没什么打算。
“那你继续睡吧。”罗赛说。
丛宁：
半响，她气哼哼地重新躺了回去，裹紧被子，背对着罗赛。
她没有生气，更没有指责罗赛不敲门直接进入她卧室的行为。或许在潜意识中，她已经不认为这是她的房间了。
现在想来，无论是党梵、朱娅还是那个据说带了她整整六年的叶晨，都是因为丛芸的缘故，才会对她释放善意，甚至是主动照顾她。
社会人际关系盘根错节。这其实很正常，也没什么错。
唯一的不好，或许是她压根不是丛芸的亲生孩子。
罗赛离开了。
卧室重新陷入一片安静。
丛宁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先睡上一觉。等睡醒后，再想这些让她揪心的事。
可罗赛的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
丛宁掀开被子，眼珠一转，盯着去而复还的罗赛。
罗赛站在床前，手中端着一个餐盘。
丛宁躺在床上，从她的角度自然看不见餐盘里面都有什么。
但她闻到香味了。
“还躺着干什么？起来吃饭。”罗赛语气不算温和，似乎很看不上丛宁一直龟缩在床上的行为。
丛宁一动不动地瞧着他。过了会，不必罗赛再次催促，她自动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书桌前坐好。
罗赛将餐盘放在她面前。
丛宁低头，一声不吭地开始吃饭。
罗赛双手抱臂，斜倚着书架，默不作声地瞧着她。
丛宁不想理会罗赛，但罗赛就站在一旁，眼角余光总会不时扫到他的身影。
她没有忍住，侧头看他，说：“你能不能找个位置坐下，不要总盯着我。”
罗赛闻言，竟是拖过一把放置在阳台的椅子，直接挨着她坐下。
丛宁一张脸顿时扭曲了。
罗赛像是看不懂丛宁脸色似的，竟还问道：“怎么不吃？”
丛宁：
“没什么想问的吗？”罗赛语气平淡。
怎么可能没有？
安静了两秒，丛宁假装镇静地低头继续吃饭，但却会不时地问罗赛一些问题。
比如罗恩叔叔是否在家？党梵阿姨有没有说什么。刚才为什么没人叫她吃饭，是党梵阿姨吩咐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些，罗赛都一一作出了回答。
罗恩在家。党梵和以往也并没有任何区别。至于没人叫她吃饭，纯粹是朱莉嬷嬷知道她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正在生气，所以厨师准备好晚餐后，朱莉嬷嬷没像往常般上楼叫她吃饭。而其他佣人，有的并不知道丛宁回来了，有的没有这个意识。
丛宁听罢，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没再说什么，但眼睛中藏着万千情绪。
罗赛问：“你接下来是不是会一直待在家里？”
丛宁没作声。
罗赛说：“这件事其实不难处理。不过再有三个月便是暑假，你不如直接留级，等下学期重新上大一的课程。这样，你学起来也会更轻松。”
“这段时间如果感到无聊，可以让图安根据你的兴趣爱好为你聘请几位老师，在家或是去相关的工作室学习。”
丛宁呢喃道：“兴趣爱好？”
罗赛淡淡地应了一声，说：“音乐、美术、插花、瑜伽、马术——”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丛宁紧抿着双唇，气鼓鼓地盯着他。
罗赛身体后倾，姿态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看向她的目光却尤为专注。
少顷，他直接笑了起来，嘴角短暂但又不受控制地上扬。
他似乎也明白他说的这些全不是丛宁的兴趣所在。
丛宁收回目光。
她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而罗赛盯着她。
“罗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少顷，丛宁重新看向他，目光专注，声音略低。
“好吗？”罗赛问。
“现在挺好的。”丛宁承认这个事实。
罗赛没说话。他只安静地盯着她。
过了会，他起身、准备离开。
丛宁微微蹙眉，出声将他叫住。
罗赛停下脚步。他背对着丛宁，人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位置。
丛宁转动着电脑椅，盯着他的背影，坚持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罗赛转过身来。
两人目光相对。
丛宁说：“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罗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说：“我对你好自然是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丛宁语气认真。
“原因是我想对你好。”罗赛目光暗沉。
丛宁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回答，略有几分不知所措，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盯着罗赛，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好似在一瞬间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但罗赛就是罗赛。他在安静几秒后，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只是认为、我这样做不至于亏本。”
丛宁：
亏什么？
“我给出去的，一定会和收回来的成正比。”罗赛语气略沉，某个瞬间盯着丛宁的目光甚至带着明确的掠夺性。
他话说的很明白。对丛宁，他绝非是不求回报。
丛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拔光毛挂在烤架上烤的鸡，在罗赛沉默但灼热的视线中已经在滋滋冒油了！
她一点感动都没有了，甚至有种把刚才吃下去的饭吐出来的冲动。
但被罗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又只能僵着脸，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她的声音莫名地低了几度，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罗赛没有立即离开。他目光审视地看了丛宁一会，说：“我前几天回来过一趟。向我母亲询问叶晨的事，但她什么都没透露。”
丛宁目光微动。
罗赛说：“你既然在家，可以找机会亲自问一下她。但她很有可能什么都不会说。你需要我去帮你联系叶晨吗？我现在大概知道他长期停留在什么地方。”
“不用，”丛宁垂下眼睛，说：“我先去问一下党梵阿姨。”
丛宁并没有就叶晨或是丛芸的事询问党梵。她在翌日一早，主动找到党梵，说的却是艾琳的事。
被学校强制休学，复学遥遥无望。接下来她会有很长一段自由且充裕的时间，便想将重心转移到艾琳身上，积极配合应加明对艾琳进行治疗。
这必将导致她会时常出门。并且因为南岸和帝国精神卫生中心隔着不远的距离，很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过上早出晚归的日子。
丛宁不认为党梵会关心艾琳，或是关注到她的出行情况。但她既然还住在这栋花园别墅，住在党梵眼皮底下，便有必要向她说明一切。
被学校强制性休学的第一个周末，丛宁找机会瞒着众人去了一趟芙和区。
她找到王十安，在一个极为安静的环境下看完了柏安留下的整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