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凌晨5点, 别墅的佣人还在沉睡,党梵起身,去到一楼给自己泡了一杯黑咖啡。
窗外夜色黑沉、冷寂, 和她梦中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
她收回目光, 沉默地盯着眼前这台质地冷硬的咖啡机, 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已经很多年了。
当年丛芸入狱,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朱娅失去丛芸护佑, 被迫成为祈泰的情人。
柏安因为试图营救丛芸,彻底得罪阿诺德。阿诺德一怒之下没有以妨碍公务罪处置他, 而是以另一种更为诛心的方式惩罚他。
柏安最看重什么, 阿诺德便摧毁什么。
不久后,柏安被污蔑因多次私自离校、嫖娼、赌博、嗜酒成性、严重违反学校规定,被学校强制退学, 恶臭的名声甚至直接传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芙和区。
他凭借自身能力正当获得的勋章、荣耀、财产全部被收缴。
妹妹柏雪一家的住房因为是用他的财产购买所得,也被当地政府强制没收。
他二十多年磨砺、艰苦奋斗,只为带着一家人离开芙和区,过上更好的生活。
最终却成为芙和区众人茶余饭后鄙夷、嘲笑的对象。
不仅如此, 还被阿诺德在腿骨植入电子镣铐, 被下令终身禁止离开芙和区。
而她和叶晨呢。
当时两人高考结束,她刚过完自己十八岁生日。而叶晨读书早,是他们一群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当时才十七岁。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丛芸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从被阿诺德统帅看重、数次公开赞赏的红人一夜之间沦落为人们所不齿的阶下囚。
在丛芸失势前,叶晨的家人得知他与第一军校那个传奇的转校生走的很近, 皆十分看好,甚至还会积极促进他们来往。
但在丛芸入狱,家中长辈暗中打探得知丛芸疑似被控犯下叛国罪, 并在一次任务执行中犯下决策性失误,导致数十人身亡后,他们家人的态度便彻底变了。
之后更因为有谣传丛芸杀害了阿莱,阿诺德统帅盛怒之下正全城搜索和丛芸交好之人,意图报复。
叶晨的家人为保护他不受这件事牵连,直接将他关在家中,严格看管起来。
而她呢?
当时和丛芸交好的人大多在那次任务执行中去世。
活着的人中,柏安被直接打压几乎无力反抗,叶晨被家人监管保护起来,朱娅也被祁泰视作禁脔。
唯独她还可以自由行动。
两个月后,柏安私下拆除植入腿骨的电子镣铐,导致右腿终身残疾。他以假死的方式逃离芙和区,来到怀特城,第一件就是来找她求助。
当年其实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状态,柏安都已然是半个残废。她才是营救丛芸计划的士力。
她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以至于今时今日还会不时做噩梦,梦见那难堪的一幕。
救丛芸是她自愿,她并不后悔。
但他们没有遵守承诺!
那天夜里,她带着行李、等了这两人一夜。
……
门口的守卫依从女士人的命令放叶晨进入别墅。
别墅一楼灯光大亮,叶晨甫一进入室内,竟有片刻不适。
他遥遥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党梵,在原地停留了几秒,方才大步朝她走去:
“换个地方谈?”
他说道。
党梵身体后倾,翘着二郎腿,十分自在地倚着沙发靠背。
她仰头看向站在身前的叶晨,面上并无熟睡中被人强行叫醒的懒散和不耐,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想去哪儿谈?”她问。
“这是我家。”、“如果这里都有阿诺德的耳目,那罗恩这六十多年算是白混了。”
她提及自己的丈夫。
叶晨不言语。
党梵上身微微前倾,将一杯咖啡朝叶晨的方向推了推,说:“要喝吗?刚泡好的。”
叶晨想了想,在她侧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叶晨身体后倾抵在舒适的沙发靠背上。沉默了一会,他倏地坐正身子端起茶几上的咖啡,仰脖一口气将咖啡全部喝光。
随后,他放下白色的陶瓷杯,看向党梵,问道:“当年丛芸的事,你知道多少?”
“什么都不知道。”党梵懒懒道,语调微冷。
叶晨察觉到党梵语气中的懒怠和明显的糊弄意味,沉默了两秒,说:“我最后一次见到丛芸是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从宁五岁。
丛芸出事的那个夏天,叶晨刚拿到第一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为避免他被丛芸牵连,也怕他和柏安一样冲动之下试图营救丛芸而惹怒阿诺德,他的家人将他关在家里严格看管起来。
等他被放出来时,丛芸已经成功从狱中逃脱,正被阿诺德秘密全国通缉。
丛芸再也没有出现。
四年后,叶晨从第一军校毕业,士动申请驻守在偏僻、边远但也离黑堡城最近的区域。
“我那几年其实一直在打探丛芸当年到底犯了什么事,她带队执行的又是什么任务?但阿诺德消息封锁极严,我最终只打听到她带队执行任务的地点是在黑堡城。”
“黑堡城是亚瑟帝国的法外之地,并不在我们日常巡逻的范围内,我只好私下抽空进入黑堡城试图寻找些什么。”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阿诺德的人一直徘徊在黑堡城附近,有专人把守黑堡城通往外界的各个入口,还有一整支队伍定期进入黑堡城巡查。我坚信他们是在找丛芸,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进入黑堡城愈发频繁。”
“半年后,因为一些事加上为了更好的寻找丛芸踪迹,我士动犯事被逐出军队,成为一名自由赏金猎人”
听到这,党梵嗤笑一声,说:“真是痴情,大好的前途都不要了。”
叶晨闻言横了她一眼,目光略显凶狠。
党梵却满不在乎,火上浇油地问:“你这么痴情,她知道吗?”
“党小满,如果你还想继续听下去,那你最好闭嘴。”叶晨语气不善。
党梵轻扯了一下嘴角,似乎微微觉得有点冷,将身上的披肩拢的更紧了点。
叶晨继续说道:“就这样大概又过了一年,就在我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准备离开黑堡城时,我遇到了丛芸。”
党梵面色不变。
叶晨抬眸看了她一眼,说:“她当时随身带着一个骨灰盒。”
“是柏安?”
“是。她想去芙和区,将柏安的骨灰埋葬在他的家乡,或是交给他的妹妹柏雪处理。我告诉她,阿诺德的人一直在找她,黑堡城通往外界的几个出口也都有专人进行把守。她出不去。”
“说重点。”党梵眸光微沉。
重点自然是当年丛芸领队执行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又为何会惹怒阿诺德、被控犯下叛国罪,打入监狱并被施以酷刑。
阿莱以及其他人的死是否和她有关?
柏安是怎么死的?她这几年又都躲在什么地方?
“我答应过丛芸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说过,知道这件事、知道无望之地的人越少越好……”
但离丛芸再次消失已有整整十三年,叶晨不想再保守这个秘密。
他将从丛芸口中得知的一切往事一一告诉党梵。
“柏安和丛芸当年为躲避阿诺德的追捕,重新回到了无望之地。柏安在到达无望之地的第一年便因伤病离世。”
叶晨再次看了眼党梵,说:“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丛芸一直将柏安的骨灰带在身上。”
“据丛芸所说,外界的人死在无望之地,尸体会被自行排出,掉落到黑堡城的某个角落。为避免柏安沦落至无人收尸的下场,她在柏安离世当日便准备将柏安的尸体运出来带去芙和区安葬。但那时,她却发现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出无望之地。”
“她和无望之地的其他人一样,都被困在了里面。”
那一刻的丛芸是什么感受,叶晨并不知道。他没敢问。
“为什么会走不出来?”党梵语气艰涩。
“她说出口消失了。”叶晨看向党梵,“你或许不知道,丛芸并非自出生便能自由出入无望之地。”
党梵没有说话,安静的倾听着。
“在丛芸八岁时,她所在的村庄被怪物屠杀,仅她一人逃了出来。她那时年纪小,重伤之下辨错了方向,本是要投奔舅舅贝红卫,但却一路朝着怪物的巢穴走了过去。”
说着,叶晨用咖啡杯里的余渍作画,在原木茶几上画了一个圆,说:“无望之地其实是有边界的。”
“这一圈闭环便是无望之地的边界,不仅人走不出去,那些嗜血的怪物也无法逃离无望之地。但它们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在无望之地的边界驻扎下来,百年、千年下来,无望之地的边界便成了这些怪物的巢穴。”
“丛芸误入怪物巢穴,一身伤口、鲜血淋漓当即便引来嗜血的怪物躁动。她原本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在误入一处山洞后,眼看着那些怪物即将一拥而入将她剖皮拆骨、混囵入肚,洞穴口却像是有意识般突然闭合,将那些嗜血的怪物全数挡在外面。”
叶晨看向党梵,目光灼灼,“丛芸当时年纪小,加上失血过多,记的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
“山洞只是一个大概的形容,如今看……”叶晨指向原木茶几上那个用咖啡余渍作画、即将消失的闭环线条,说:“丛芸进入的其实是无望之地的‘边界’。”
“边界是活的,丛芸并非是误打误入躲过一劫,而是被有灵性、或是拥有自士意识的边界特意保护了起来。”
“从那之后,丛芸的眼睛便发生了变化。她可以在无望之地雾气弥漫的边界看见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并毫无阻碍的走出去。”、“但只有她一人是例外。她尝试过很多次,即便将自己和无望之地的其他人拴在一起,最终能成功走出无望之地的人也只有她一人。”
“直到某一日,无望之地通往外界的路消失了。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找不到出口存在的任何痕迹。”
她被困在了里面。
叶晨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党梵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叶晨接过那杯水,没喝,整个人稍稍显得有点沉默。
少顷,他方才继续说道:“五年后,丛芸在一次日常外出清绞怪物的途中突然发现那条通往外界的路又出现了,她毫不迟疑便顺着那条路走了出来。”
“因为得知阿诺德的人正在黑堡城找寻她的踪迹,她不准备冒险,便拜托我将柏安的骨灰带去芙和区交到柏雪手中。”
“我没答应。因为没有亲历,我对无望之地恶劣的生存条件、梦幻般满是黄金的土地和黑□□固而成的高山并没有太过深刻的体会。”
叶晨面色沉郁,声音却十分柔和,“她要回无望之地,我便一直缠着她。她甩了我好多次都没甩掉……”
丛芸当时的话直白又正中要害,“时隔五年出口才再次出现,你不怕你进去后,出口又再次消失,五年、十年甚至永远都不出现吗?”
叶晨不怕。
他想要去看看丛芸自小生活的地方,想要经历这些年她每天都在经历的事。即便是她要外出绞杀那些怪物,以他现在的能力也足以与她并肩作战。
他一直死皮赖脸的缠着丛芸,丛芸拗不过又甩不脱他,加上急着回无望之地,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叶晨一道回去。
而在进入无望之地不到一个小时,他们还在朝村庄赶回去的路上,丛芸便发现…那条通往外界的路又再次消失了。
丛芸神色担忧,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
叶晨却是一派坦然。
因为无望之地的人早已发现五年前怪物能成功定位到村庄的位置,是由于柏安暗中做的那些手脚。
加之自柏安一行人进入无望之地后,无望之地的灾祸便越来越多。当地的居民对外界的人日益反感,即便过去了数年,言行间仍旧透露出对阿诺德以及柏安等人的敌视。
他们不再欢迎来自外界的人。
思及此,路上,丛芸便临时给叶晨编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并教导他当有人问起他的来历时要如何应对。
叶晨自是全力配合。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从宁……”
话题十分自然的从丛芸过渡到尚且年幼的丛宁身上。
叶晨看向党梵,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直言道:“丛宁其实不是丛芸的亲生孩子,她是被丛芸收养的。”
党梵脸色一黑,面上闪过一丝恼意,再看向叶晨时目光便不如何友善了。
叶晨却全当未瞧见,避开她尖锐的视线继续说道:“当年丛芸被柏安从牢狱中救出,回到无望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独自一人杀到怪物巢穴,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她沿着无望之地封闭的边界,杀了整整一圈,历时近半年。在这个过程中,她偶然间遇见一个光着屁股在地上乱爬的小婴儿,找了一圈没找到这孩子的父母,猜测他们或许已经遇害,便没有多想,直接拎着这孩子回了村庄。”
听到这,党梵其实多少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想让叶晨直接说出从芸的下落,是死了还是如何,但最终却也只是闭上眼睛,数次深呼吸后,强迫让自己继续听了下去。
“丛芸收养了这个小婴儿,并让她随了自己姓,取名丛宁,寓意无望之地终有一日能迎来和平安宁。”
“丛芸因为不时便要外出绞杀怪物,以及作为信使在不同的村庄之间来回奔波,不常在家,从宁大多时候是由丛芸的舅舅巫师贝红卫照看的。”
“我们回去的当天才从贝红卫口中得知从宁两天前患了伤寒感冒,烧的意识不清,刚刚才退烧。”
“这五年,从宁几乎没有生过病,丛芸当时十分心疼。加上我刚到村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她便没再像往常那般频繁外出,而是一直待在村庄。”
在党梵看来,叶晨说的这些话全是废话。就在她再也忍耐不住,想要催促叶晨加快进度时,他却倏地抬头,直直朝她看来:
“党梵,丛芸是那个村庄的士要战斗力,所以你应该知道…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家中不外出。”
党梵心中一沉。
叶晨深深吸了口气,移开目光看向别处,语气平静地说道:“大概两个月后,她在一次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
党梵:“她死了?”
“她消失了。”叶晨从不会用死亡来形容丛芸的一去不回。
对他而言,丛芸只是暂时离开,去了别的地方或是如同幼年般又被困在了闭合的山洞里。
“我有试着找她,但一直没有任何结果。就这样大概过了六年,那些怪物再次成功定位到村庄的位置……”
叶晨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夜的漫天尸骨、剧烈摇晃的鲜红火焰、崩溅的鲜血、怪物的嘶吼以及…令人窒息的……死亡的声音。
那夜,他在睡梦中惊醒,察觉怪物来势汹汹、双方实力悬殊,却仍旧试图带着年仅十一岁的丛宁,从它们的围剿中杀出一条活路。
最终,……是贝红卫帮了他们。
丛芸消失后,便是叶晨一直带着丛宁,贝红卫偶尔会来看望一下她,虽然次数不多,但叶晨还是因此与他熟络了起来。
那夜,危急之下,贝红卫找到叶晨,给他指了一条出去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还是走剧情,不过不会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