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记忆（二）
太华宗位于十三州之北, 分为内外宗，其中的内宗六峰常年隐于云雾之间，位于最东处的衡虚峰和大雪山上的寒山殿隔落星河相望。
衡虚峰上半春半夏, 并无秋冬, 二师兄抱着话本子来到衡虚的时候恰好是冰雪消融的春天。
拜见完宗主和其余五峰峰主, 二师兄重测灵根, 不仅确定了属性与品阶，更被发现魂魄之中生而拥有凤凰火。
虽不知凤凰火从何而来, 但最适合二师兄火属灵根的道途显然是法修和丹修。只是二师兄一心想成剑仙，对于剑修之外的道途并不感兴趣。
在宗主的许可下, 二师兄拜入衡虚。
而在将新徒弟领进衡虚后，本就是路过渔村的师尊重返太古废墟，让二师兄在峰中安心休养。
对于未来全然不知的二师兄满怀不安和期待地同师尊告别, 保证会照顾好自己。
但在第二天, 刚入太华对一切一无所知的二师兄就撞上了一名黑衣少女。
少女眉目如画, 黑发高束, 身后背负着漆黑的长剑, 漂亮的眉眼十分冷淡。
原先无所事事在风铃间晃悠的叶淮晴顿时来了精神, 亲昵地擦过少女黑剑上的剑穗。
黑发黑衣黑剑, 这是她五百年没见的大师姐！更是她从来没亲眼见过的变小之前的不飘着的大师姐！
气势汹汹的大师姐低下头盯着新来的师弟，而后伸手一弹。
茫然的二师兄顿时吃痛地捂着额头。
大师姐轻啧了一声, 转身拔出黑剑插进一旁的石凳, 翘着腿坐在桌面上。
“你, 二师弟。”
“我，大师姐。”
“金丹以上的麻烦找师尊，金丹和金丹以下报我名字。”
大师姐打了个响指，引来周围所有忙着清扫庭院的小纸人。
“三天内给我把太华宗宗规背下来, 以免以后被丢去后山挖煤。”
“生病受伤去医谷，读书识字去藏书阁，字认全了就去太华学宫，衡虚弟子的腰牌我会帮你领，没到筑基不准独自下山，会冻死。”
在二师兄茫然惊愕的目光里，小纸人拿着标尺一拥而上。
大师姐端着小纸人递来的茶水，神情冷淡地看着小纸人高高举起的成衣图纸。
太华宗虽然有弟子服，但是大师姐不喜欢穿，所以落到了大师姐手中的二师兄也不能穿。
只是看着一打打的成衣图纸，大师姐似乎有些厌烦，挥了挥手示意全部留下，并让小纸人把脑袋发蒙的二师兄丢进灵池里重新洗漱。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二师兄彻底落到了大师姐的手中，循规蹈矩地遵从大师姐的安排。
去医谷治病，去学宫听课，去后山挖煤，和大师姐学习衡虚剑式，跟大师姐外出巡护，被大师姐丢进试炼幻境，看大师姐一剑砍翻所有出言不逊者。
旁观的叶淮晴一阵唏嘘，意外确定自己的大师姐还真是从一而终，在她入衡虚时也是用这么一套流程带着其他师兄师姐把她养活。
半年后，师尊从太古废墟归来，看着一脸不耐烦的大师姐和毫无病色的二师兄，向来冷漠的师尊神情微动，眼中意外有了愧色。
面对聚少离多的师尊，大师姐虽然神情有些别扭，但也老老实实地接受着来自师尊的夸赞，而一直向往成为剑仙的二师兄更是满脸敬仰地看着手执灵剑破云归来的师尊。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师尊开始亲自教导大师姐和二师兄剑诀，更带着两人去往各地的秘境参与试炼，获取宝物。
而三个月后，在二师兄旁观大师姐与隔壁月华峰的大师姐打架争夺内宗大师姐的名号时，师尊将一身粉衣的小姑娘捡回了衡虚。
带伤归来的大师姐紧紧盯了师尊一会儿，再一次轻啧了一声，点头接过有些紧张的新师妹。
一如既往，在师尊再一次去执行巡护后，大师姐又进行了一遍对新师妹的恐吓。
往后的日子里，二师兄身边多了一个三师姐，两人一起被大师姐丢进医谷当药童，送去学宫听大小课，留在后山挖煤挖矿，带进秘境打架斗殴，时不时满脸钦佩地看大师姐一剑砍翻出言不逊者。
跟着二师兄飘荡在后山煤矿处的叶淮晴陷入了沉思。
每个亲传弟子都会因为触犯宗规而被丢去后山挖煤似乎也是衡虚剑修诡异的传统。
而不同于她天天去找人试剑打架受罚，二师兄被送去后山挖煤的原因是偷捞了落星河的地阶雪鱼做小鱼干，三师姐则是因为聚众赌灵石一局未输把不少太华弟子气得听不进学宫的课。
大概是因为动不动被丢去挖煤太不成体统，再加上发现师尊和大师姐是在无原则地宠溺自己，三师姐开始和二师兄约法三章，杜绝任何被宠坏的可能性。
学宫闭门后，师兄妹二人连夜商定出了衡虚峰亲传弟子条例，并将其交给了大师姐。
遇到困难要先自己尝试解决，大师姐不得主动插手。
一个月里去挖煤的次数不能超过四次。
要完成所有课业，不能无故逃课。
要成为光明磊落的剑修。
要巡护好十三州。
不能辜负衡虚的威名。
大师姐看着条例里和自己相关的内容，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而后直接将“不得”改成了“可以视情况。”
而后又过四年，某件事情在归元界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某个被云烟宫女修们照料长大的修二代沾花惹草，处处留情，最后被人打断了腿丢进南海，沦为了笑谈。
看着衡虚峰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看着正在暴揍后山灵兽的大师姐和旁观的自己，三师姐在想起师尊不怎么留守衡虚产生了某种的危机感。
在二师兄偷溜去落星河旁抱剑听浪钓鱼时，眉目紧皱的三师姐和大师姐拖着灵兽找上门来。
大师姐无聊地接过了鱼竿，三师姐神情凝重。
“师兄，虽说剑修的道侣经常是自己的剑，但还是会有剑修正常与人结契的，你要是也想与人结契，千万不能做偷鸡摸狗下流无耻的事情。”
“不能当多情浪子，不能当风流剑仙，不能玩弄他人感情，开后宫是没有好下场的。”
“听说了吗？云烟宫的修二代背着自己的道侣在外面乱来，被道侣砍断了三条腿。”
“而且你猜我昨日去挖煤时遇见谁了？曜阳峰的番彻师兄，他同时勾搭七个师妹，被师妹们联起手来打进落星河里，被罚挖煤五十年。”
一直老实练剑的二师兄听得一脸茫然。
除却太华学宫和医谷后山，二师兄从不离开衡虚半步，平日里不畏风雨只知练剑，偶尔歇下来看的话本子和钓鱼用的鱼竿鱼饵都是让小纸人采买的，一直不怎么清楚外界的消息。
但看着三师姐认真的神色，本来就没和其他人说过几句话的二师兄一脸严肃地点头。
在这之后，二师兄用弟子俸禄采买的剑仙话本子数量少了一截，拥有遍地红颜设定的话本都被剔除，只剩下把剑当道侣和对未来道侣一见钟情情有独钟心有灵犀前世今生千里姻缘一线牵等等等等。
再过七年，练剑时撕裂的寒风吹去衡虚峰所有景色。
西方妖域生变，又一次顺手路过的师尊将见证父母惨死的妖王之子捡了回来。
看着顶着耳朵拖着尾巴一脸正经白嫩嫩的小师弟，三师姐满意地点点头，有了师弟，要以身作则的二师兄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而随着四师兄一天天长大并且晒黑了自己，九年后，五师姐借着太华论道的机会踏上衡虚千石道，拜入剑尊门下。
冷清的衡虚峰因为五个亲传弟子的出现而变得热闹起来，随着时间流逝，修习无情剑道的衡虚剑尊也越来越操心，最后因剑心被撼动而不得不频频闭关，巡护的重担落在一众弟子身上。
而在师尊闭关期间，大师姐冲击元婴境时未能勘破心魔，不仅渡劫失败，更变回了初入衡虚峰时的少时模样。
自此之后，大师姐变成了叶淮晴记忆中脚不着地、永远用灵剑灵符立在风中的存在。
不过大师姐破境失败后并未气馁，仍旧日夜练剑试剑，一年后重新冲击元婴雷劫并顺利成为元婴真人。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衡虚五剑的身影频频出入于归元界的各种传闻，日夜练剑的二师兄也果真如话本所写的剑仙一般名动归元。
荡妖邪，斩妖兽，二师兄虽不善论道，但手中的驰光剑却被不少人认作是剑道。
纵然剑仙是飞升剑修方有的名号，但二师兄仍凭洒脱的剑意闯出了小剑仙的名号。
所有人都相信着，只要在未来不被心魔所累，北冥驰光剑定然会飞升上清界。
而后某一日，因为听见他人有关小剑仙的说法，二师兄分外高兴，练剑时的剑意都畅快了许多。
叶淮晴刚想指使落叶糊上二师兄的脸，就发现周围的记忆又是一阵变化，二师兄的怀里多了个萝卜头。
未来的太华明剑也被偶尔出关的衡虚剑尊捡了回来。
叶淮晴一阵沉默，在看见对修真界懵懂无知的自己被二师兄忽悠着骗走不少灵石后气得把桃树吹得哗哗响。
而在幼时的她出现后，二师兄显然找到了看话本子的同好，常常在她完成课业或者挖完煤后领着她去买最新的话本和最新的灵椒。
虽然后者是她单独要求的，但是每一次二师兄都会耐心地领着她逛完所有椒园，并帮她挡着三师姐和四师兄的视线，帮着被罚禁闭的她偷吃夜宵。
随着衡虚六个亲传弟子全部露了面，二师兄的记忆再一次飞快地发生变化。
执行巡护，结识好友，教导师妹，静守衡虚。
叶淮晴亲眼看着二师兄眼中的自己执剑入废墟飞升上清界。
随后的五百年时光一晃而逝，在这期间，大师姐和四师兄五师姐都莫名其妙地接连失踪，就连留在峰中的魂火都纷纷熄灭。
在完成负责的巡护后，二师兄不再回衡虚休息，而是直接前往归元各处寻找同门的踪迹，但始终没能得到任何线索。
到最后，太华宗唯恐衡虚再生意外，召回了在外的二师兄与三师姐，令两人于峰中静修。
为了不让宗主和长老们过于担忧，二师兄只得遵从安排，在峰中闭关五十年。
五十年后，一被解禁的二师兄就再次奔赴天南海北，甚至闯进了太古废墟深处。
而在某一日，二师兄隐姓埋名前往魔渊，忽然撞见了东海之上被妖兽袭击的大批渔船。
没有任何犹豫，二师兄直接越下破云飞舟意欲救人。
紧随其后的叶淮晴试图追上二师兄的背影，但是随着一个大浪迎面打来，沉重的窒息感瞬间吞噬一切，天旋地转间，所有的感知都被颠倒。
等叶淮晴努力压下能让灵识感到不适的眩晕感和黑暗后，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景物骤然变得狭隘，属于清风的自由感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景色变成了昏暗狭小的木屋和散落在周围的残肢断臂，角落里，一名躲在木桶后的少女止不住地发颤着。
与此同时，属于二师兄的话语突然响起。
“我为太华驰光剑，妖兽已灭，还有其他人吗？”
叶淮晴一阵错愕，不明白自己又变成了什么。
在有些生硬的话语响起时，她能清晰地察觉到某种不属于自己的不忍弥漫在心间，每看见一具残骸，不忍的沉重感便会增添数分。
与此同时，听到询问的少女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十分狼狈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使得二师兄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叶淮晴撞上少女噙着泪的目光，顿时敛起了眉心。
少女有异。
感受着心中仍旧不属于自己且压下了不忍的惊艳感，叶淮晴不由得陷入沉思。
五百年过去，二师兄已从化神大圆满变成大乘初期剑修，绝无可能被皮肉之美轻易撼动心神。
过往的岁月里，她唯一见过能凭美貌撼动他人的只有五师姐，但五师姐能使人产生恍惚惊艳感的原由除了本身的容貌，更多的是因为拥有天生魅惑的玄阴之体。
毕竟修真界中只要有能耐，什么骨皮都能得到，何种面容都能幻化，唯一无法强求的只有先天体质。
但是少女看起来分明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令她感到怀疑的地方，
一旦对上少女的目光，所有感知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满心满眼都是少女的面容。
在叶淮晴感到戒备时，属于心魔的声音突然在周围响起。
“小月亮，她的魅惑哪怕只是直面记忆也能造成影响，只有留在被灵识遮掩的焰纹里你才能维持清醒，所以我不能放任你再成为清风。”
“顺便提醒你一句，为了怕你激动，我已经封住了焰纹，用的是你先前看到的所有记忆，一旦你过于激动冲破了封印，那些记忆就会随着识海受创彻底消散。”
“不要想通过撒娇讨好装哭让我解开封印，因为我已经不在识海。”
“无论如何一定要记住。”
“我还活着，小月亮。”
叶淮晴错愕地听着心魔的话语，浓郁的不安感在心底浮现。
她想不到二师兄的记忆里存在着什么能让心魔不惜压上记忆和识海也要提前拦下她。
而在二师兄有些冷淡的目光里，少女紧张地从角落里站起，牵出了背后藏着的孩童。
“我……我不清楚，”少女努力擦去泪水，“我陪爷爷出海打鱼，结果附近突然出现妖兽，船上的叔叔伯伯要么逃了，要么被妖兽吃了，现在只剩下我和囡囡。”
囡囡指的似乎就是被少女护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苍白，在看到满地的残骸时险些喘不上气，直接昏了过去。
少女顿时手足无措，不安而惊慌地看着二师兄。
叶淮晴冷眼看着一切，感知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并不好受，属于二师兄炽热的情感藉由焰纹的连接不断涌上心头，止不住升起的怜惜与好感和她过度清醒的思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师兄面对外人时习惯性的冷淡正在对着少女软化。
叶淮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合欢宗，少女掩藏在言行举止间的无形蛊惑与合欢宗某些引诱他人的术法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而被蛊惑的二师兄敛起了眉心，他并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在哭泣，并且似乎轻轻一触碰就会支离破碎的凡人少女。
稍稍思索后，二师兄用剑意护住少女和小女孩，带着两人重返东海之畔。
只是少女受了海兽的刺激惶惶不安，再加上小女孩昏睡不醒开始发热，二师兄只能继续在央求的目光下亲自将人送回万重山的渔村。
少女出身的万重山附近渔村众多，二师兄带着人挨个找上一遍足足花了一整日的时间。
在前往最后两个渔村时，见少女时不时对着河中游鱼发呆，二师兄在短暂的困惑后终于想起了凡人无法辟谷。
二师兄给出了三师姐在他出发前做的小鱼干。
看见小鱼干，抱着女孩的少女目光明亮，欣喜地抬起头。
“谢谢驰光哥哥，我和囡囡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接过小鱼干，将驰光当作了二师兄名字的少女将发带上的铃铛解下，小心地捧上前。
“我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报答，这是我的铃铛，我想把它送给你当成剑穗的装饰，可以吗？”
看着少女对于小鱼干的欢喜和递上的铃铛，二师兄似有触动。
焰纹中，已经开始默念清心咒的叶淮晴因为心中出现的茫然与怀念敛起了眉心。
在她的记忆里，二师兄一直对铃铛和小鱼干十分喜欢，她手中不少铃铛就是从二师兄那里得到的。
而二师兄稍稍沉默后收下铃铛，在将少女平安送回渔村后重返海上，探寻妖兽出现在东海的原由。
东海妖兽的出现有些脱离他的掌控，毕竟最近并不是东海妖兽活跃的日子。
只是脱离二师兄掌控的并不只这一件事情。
在接下来的旅途里，二师兄开始频频在各种巡护的场合看见在人群中望着自己的少女。
过于巧合的相遇足足持续一年，二师兄委托东洲万重山查看少女的底细，在确定少女是渔村中土生土长的普通人后感到了困惑。
某一日，又在角落里看到少女后，二师兄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提起对方留给自己的小鱼干食盒，稍稍思考后选择拦下对方。
被突然出现的二师兄拦下，正在河边摘花的少女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后紧张地握住了衣袖。
在二师兄问出少女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后，少女咬了咬唇角，鼓起勇气走上前，目光明亮。
“因为我喜欢驰光哥哥！想成为像驰光哥哥一样巡护十三州的剑仙！”
“但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所以……所以……所以在想到你喜欢小鱼干后，就想着给你送一些。”
紧张下，少女深吸了口气，直接递上了一藏在行囊里的一大串铃铛。
“这个也是给驰光哥哥的！”
“我叫灵音，希望你能记住我。”
铃音不断晃动，骤然面对少女有些惊人的话语，二师兄怔楞在原地。
在叶淮晴开始将清心咒和太华宗规混着念时，少女又向前走了几步，反过来将大乘剑修逼得后退。
“我听说了很多上三宗弟子巡护十三州的故事，但是…我最喜欢的就是驰光哥哥！”
从未被直接表达过好感的驰光剑险些被少女直白的欢喜和明亮的笑意灼伤，周身的灵力出现了短暂的停滞，胸腔中的声音急促而彷徨。
无法被二师兄理解的情绪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往外钻，叶淮晴轻啧了一声，大概明白自己的二师兄是怎么翻的车。
只要集齐小鱼干和铃铛这两个有些不可思议的要素，主动出击的人就可以骗走感情一片空白更是从小看话本子长大的驰光剑。
虽然少女身上的魅惑起了不小的作用，但主动靠近的举措确实能在二师兄心中留下不浅的印象。
毕竟她的二师兄只是个虚假的高岭之花，从来没和师门外的女修士顺利说出过超过十个字的话。
而且灵音……
叶淮晴想起了无想真人曾经说过的话语。
见到灵音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放轻戒备，这明显不正常。
在叶淮晴的轻声叹息里，堂堂驰光剑剑主在少女亲昵的目光下慌不择路地离开。
但在这之后，二师兄开始会主动出现在灵音身前，接过对方送来的铃铛。
又过半年，确定灵音拥有灵根并且真的只是个渔村少女，二师兄直接将人带回了衡虚。
此时的太华宗主已经闭关，衡虚剑尊入尘世未归，三师姐也在外巡护，衡虚峰中的事务全由二师兄一人决定，长老也无权干涉。
峰中就此多了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毕竟衡虚里只剩下一群小纸人。
而峰外惊诧的太华弟子在知道灵音拥有天品灵根后也息了声，更在发现灵音十分好相与后主动带着人前往太华学宫。
虽然不是衡虚亲传弟子，但灵音的日子过得胜似亲传弟子，不仅从二师兄的手中学到了不少剑式，更在讨得月华峰峰主欢心后拜入月华真人门下，同时从月华和衡虚手中得到两份修行资源。
自从将灵音领入太华后，二师兄便自认为自己有帮扶之责，虽然从未向宗门开口索要过，但会在得空时前往各个秘境取回培养一个亲传弟子需要的资源。
甚至于因为师尊入世未归，自己不敢教导灵音真正的衡虚剑诀，二师兄时常对想要和自己一般成为剑仙的灵音感到愧疚，所以在灵音同月华真人习法时又送上不少法修需要的法器。
对于灵音想要旁观自己练剑的要求，二师兄也从不推拒，甚至会领着对方听落星河的涛声，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下讲述和衡虚剑尊有关的传闻。
被触动心弦的驰光剑主并不知道要如何讨好他人，只能笨拙地给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在被对方频频唤做哥哥时也只是困扰地敛起眉心，打算等自己的师妹归来后询问师妹该做些什么。
只是真等三师姐完成巡护回峰，二师兄得到的只有一堆训诫和担忧。
三师姐叹着气，在听说这几年间发生的事情后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而二兄，更暗恨自己没在发现师兄不擅长与外人接触时及时教导师兄与他人正常相处的方法。
不提灵音只是个妹妹，就算是道侣，二师兄也不必如此百依百顺，送上一切，更直接将人纳入衡虚的庇护里。
三师姐不得不拉着二师兄前往衡虚问天阁彻夜长谈。
看着三师姐满眼的担忧和问天阁中属于师门其他人的画像，二师兄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之处，开始试着不再日日在灵音身旁随唤随到，收起了如流水一般送去的天品法器和丹药。
但是某日清晨，在二师兄前往落星河听涛练剑时，不知晓二师兄不在峰中的灵音四处打转寻人，误入了问天阁。
当日中午，前往问天阁清扫师尊故居的三师姐直接将灵音逐出衡虚，不许其再入衡虚半步。
无人知晓灵音和三师姐之间发生了什么。
在对上归来的二师兄静静投来的目光时，三师姐叹着气，似乎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知晓的事情，神情间第一次出现了无措。
见此情景，二师兄不愿再为难师妹进行询问，只能努力压下心底的慌乱和不解，更在发现自己竟生出不满后闯入风雪中练剑。
他不应当为了一个外人而对竭力守护师门的师妹感到不满。
在师尊入世大师姐失踪后，因他不善与外人交际，一直是三师姐在费神打理衡虚并对外周旋。
而灵音被驱逐后回到了月华峰里，整个太华都知晓了灵音与衡虚峰产生了嫌隙，留守宗中的弟子都在悄悄议论发生了什么。
虽有少数人静默不语，但不少弟子都选择了安慰泫然欲泣的灵音。
自衡虚峰频频出事，剑尊也迟迟未归，衡虚六峰之一的地位本就有些尴尬。
三年后，又轮到二师兄外出巡护。
冷静了三年的二师兄终于走出衡虚，但却在落星河旁撞见了等待已久的灵音。
因为长期得到两座内峰的栽培，更拥有天品灵根和不错的人缘，当初在东海上瑟缩的少女也顺利成为了金丹中期的法修。
看着对自己视而不见的二师兄，灵音仓促地追上前，眼角含泪。
“驰光哥哥，”就算已经知晓了二师兄的真名，灵音仍旧喊着最初的称谓，“驰光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卿衣姐姐生气的。”
一边说着，灵音一边递上新的银铃。
“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帮忙。”
仓促地追逐着大乘修士的背影，灵音声音微颤地说出自己意外折断了月华真人的灵花。灵花珍惜，她在离开衡虚后就时时遭人非议，此时再惹自己的师尊不喜，只怕会无处可去。
她不知晓该怎么办，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带着自己来到太华的二师兄。
听见了自己将对方带进太华的话语，二师兄终于停下步伐，回头直面许久未见的灵音，对上女充满期盼和不安的目光。
灵花盛开于西州，而他负责巡护之地为东州，两者之间并不顺路。
但是摘回一朵玄品的灵花于他而言并不难，也不费时间，应当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稍稍思索后，驰光剑主终归还是压下了所有迟疑，转身前往西州。
只要摘完这朵花，他便和灵音再无纠葛。
但是灵花盛开处发生变故，妖兽突现，他被拖住了足足七日。
七日后，等他重新和太华取得联络回禀妖兽的消息，却得知东州有变，桐花疏雨剑六日前代他前往巡护，而今魂火已灭。
随后，不管驰光剑主陷入何等的惊慌并不顾一切地想要前往东州调查原由，太华的长老们都强行将最后一个衡虚弟子留在宗中，不许人离去。
衡虚承传不可断绝。
焰纹之中，属于二师兄的情绪再次如风暴下的海面一般掀起惊涛骇浪。
叶淮晴脸色苍白，不适地按住心口，不得不动用灵力静下心神，以防伤害到二师兄的识海。
大片冰花在身旁凝结，痛苦自责与不甘懊悔的情绪翻滚在一起，比当初的欢喜还要来得滚烫。
二师兄大可以将自己罪责推卸给灵音，但真正做出决定暂时离开的人是他自己。
前往东州查看的请求一次次被长老们否决，到最后，二师兄只得静跪在师尊时常教导所有弟子的问天阁前，如长老之愿封住了整座衡虚。
原先洒脱的驰光剑在一夜之间沉寂下来，随着身形被雪絮一寸寸掩去，日夜指责驰光剑失职的心魔慢慢在识海中浮现。
需要遭逢东州劫难的人本应是他。
而在两年后，彻底心死的二师兄如曾经的三师姐一般打扫问天阁，却在阁中发现三师姐留下的桐花剑和玉简。
桐花疏雨为双剑，持其一可寻到另一剑，当初的三师姐多半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出事，所以早早地在留下了防备。
只是他自我封闭两年，生生错过了三师姐留下的指引。
二师兄有些慌乱地打开玉简，却在看完玉简中的内容后脸色苍白。
他终于知晓三师姐当初驱逐灵音的缘由。
师门之中，除了小师妹，便数他的剑意和师尊最为相像。
顾不上感到荒谬和痛苦，二师兄带着浓浓的不安颤抖地写下了三师姐留下的剑符，试图从桐花剑上感应到疏雨剑的所在。
只是疏雨对桐花的剑吟毫无反应，剑符成型，疏雨剑破裂之前的场景带着巨大的刺痛感砸入识海，掀起惊涛骇浪。
熟悉的铃音和万重山的灵雾纠缠在一起，像极了少女含泪时的双眸。
本就力竭的桐花疏雨剑主在东州散修和太华灵音的合谋下惨遭背弃，独面兽潮，最后在痛苦之中坠入深渊，手中灵剑支离破碎。
不顾整个十三州的阻拦，曾经被夸赞拥有剑仙之姿的驰光剑主彻底遁入魔道。
驰光剑和凤凰火撕裂风雪闯出太华，斩断万重山所有山关屏障。
如同当初的桐花疏雨剑独面兽潮一般，驰光剑主一人独面万重山的诸多尊者，甚至不惜透支灵力燃烧灵脉也要碾碎尊者灵识，不让对方有沦为鬼修重回归元的机会。
太华宗和附近的大衍宗仓促赶来，但却完全无法在不伤到驰光剑的情况下把人拦下。
就像二师兄相信和三师姐不会随意驱逐灵音一般，上三宗也相信驰光剑也不会无缘无故堕魔对万重山动手。
但是上三宗不肯出手，其余宗门议论纷纷，全都蠢蠢欲动。
在看见万重山的惨况后，不知是谁第一个朝伤痕累累的驰光剑射出了灵箭。
而后不顾上三宗使者铁青的脸色，大半个十三州的修士聚拢在东州，四处都是各种驰光入魔的传闻，再无人可依靠的驰光剑被逼至东海魔渊旁，狼狈不堪地跪倒在了雪地里。
倒下的驰光剑主全然不知痛苦。
毕竟是他自己亲手将不怀好意者领进衡虚，害死了自己的师妹。
在大片修士抢在上三宗之前找到重伤的驰光剑时，灵音也出现在了混乱的夜色下，在各种惊诧的目光中靠近了堕魔的驰光剑主。
发现熟悉的身影靠近，双目赤红的驰光剑主强撑着用最后的力气掐住少女脆弱的脖颈，早就嘶哑的音色发出了痛苦的咆哮。
“师尊在哪里？你到底在何处见到了师尊？又为什么要找上我？”
被掐住的灵音所少有些惊讶，而后面带微笑，以外人眼中倍感痛苦和不舍的模样强行抱住不剩多少气力的二师兄。
“两年了，驰光哥哥，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卿衣姐姐给你留了什么消息吗？你这幅表情……是想指责我在你身上追寻别人的影子还不告诉你吗？”
“可是你也将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施加在了我的身上，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少女的话语轻柔地落在驰光剑耳畔，盈盈泪光在火光下闪烁。
但在更多修士发现雪地里的动静靠近后，少女发颤的语调骤然拔高。
“不是你在拿我当替身吗驰光哥哥？你就没发现我从来不喜欢吃什么小鱼干，不喜欢吹海风，不喜欢听涛声，不喜欢那些鱼腥味？就连铃铛都是因为你喜欢才被迫去做的。”
“你屠戮万重山，玷污了衡虚，你还配得上驰光剑的名声吗？”
“拖累了卿衣姐姐的驰光哥哥。”
被质疑的驰光剑怔楞在原地，各种冲撞在一起的浓郁情绪使得思绪一片空白。
清脆的铃音里，少女用饱含悲悯的视线望着一身血污的驰光剑。
“归元界已无衡虚剑尊，而因为你屠戮万重山的举措，归元界也将失去威名赫赫的衡虚峰。”
而后，就像无想真人说的一样，太华灵音仙子的剑又快又狠，直接将恍惚的驰光剑主一剑穿心，震碎体内灵脉碾压混乱的识海。
曾经名满归元的驰光剑仙在灵音仙子拔出剑后裹挟凤凰火坠入魔渊。
所有人都知晓，太华灵音曾倍受驰光欺凌，最后含泪了结了曾经拯救自己却又险些毁了自己的驰光剑主。
被贯穿心口以及灵脉破碎识海破裂的痛苦顺着与焰纹的连接大片大片传来，一直全力压制着心中苦楚的叶淮晴死死地按着胸口，浑身被霜雪覆盖。
只是没过一会儿，甚至没等二师兄彻底坠入无尽深渊中，冲撞着所有意识的痛苦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整片天地似乎陷入了一片空白。
叶淮晴大口地喘着气，握着明剑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颤。
所有痛楚消失并不是好事，反倒代表被重创的驰光剑再也感受不到绝望，再也听不见骂名。
驰光剑主确确实实地死在了灵音的剑下，正是因为曾经死去过，新魔主才会满身死气，无法再触碰任何盛开的桃花。
在周围禁锢自己的力量渐渐削弱后，叶淮晴不再忍耐，直接裹挟着浓浓的痛苦和绝望冲回自己的识海。
雷声轰鸣，茫茫废墟被积雪掩盖，大片冰花骤然绽放。
风雪吹拂里，叶淮晴按着心口，似乎还能察觉到二师兄被一剑穿心时的痛苦。
若无能够涅槃的凤凰火，这个世界便会再无驰光剑。
她费尽心思也无法像找回三师姐一样找回二师兄，找回会教她剑诀和灵符、时不时拉长了语调调侃她逃课还能被当场抓住的二师兄。
叶淮晴努力喘着气，平缓自己的心神，压下识海里止不住往外翻滚的某些记忆。
只要还活着……就没有关系。
只要没有死去，她就一定能找到办法带回所有人。
而在叶淮晴努力去忘记某些充斥满雷鸣的记忆时，守护着识海的剑灵似乎有所感触。
“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做什么？”
叶淮晴闭着眼握紧了灵剑，感受着飞雪落在身上带来的寒意，压下识海中试图出现的某种声音。
“别担心，我没事。”
剑灵沉默了一会，似有些犹豫，但并未再追问些什么，主动转移起话题。
“姐姐，你要醒过来吗？大衍宗和二师兄好像有事，他们刚刚打起来了。”
听到剑灵的话语，还没调整好情绪的叶淮晴直接愣住。
而剑灵接着补充道：“二师兄打输了，无想真人在问我为什么出事了不嚎一嗓子，可我觉得不用嚎，而且我所有糕点和糖葫芦都被无想师伯和二师兄毁了。”
叶淮晴：？
顾不上所有情绪被灵音做的事情破坏得一团糟，叶淮晴连忙退出自己的识海。
一睁眼，出现在眼前的就是肆虐的魔息和桃桃山谷外铺天盖地的紫色云霞。
刚刚在记忆中被一剑穿心的心魔在重重法阵的镇压下被锁链束缚，浓郁的魔息和灵力纠缠在一起，掀起大片桃花。
而无想真人和其他大衍长老位于周围，对着自己的方向气得吹鼻子瞪眼。
看着出现在不远处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心魔，叶淮晴怔愣在原地，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告诉了二师兄关于三师姐的事情，”一旁的剑灵主动认错，“二师兄很生气，想去仙岛，但是惊动了大衍的师伯和前辈。无想师伯现在生气则是因为我没带姐姐离开法阵和魔息的范围。”
叶淮晴下意识地点点头，而被束缚的心魔似乎也发现了小师妹的醒来，有些惊诧地将落在紫光真人身上的目光移至桃林。
对上心魔有些担忧的视线，叶淮晴握紧了明剑，随后不顾阻碍直接闯进法阵深处抱住心魔。
原本一脸冷漠的心魔神情微变，身上的气息逐渐和缓下来。
紧跟其后的剑灵不顾无想真人满是威胁的目光，伸手解下了心魔身上的锁链。
锁链被解，无想真人当即想做些什么，但却被若有所思的紫光真人伸手拦下。
片刻后，回过神的心魔并未在束缚被解开后离开，而是伸手揉了揉小师妹的脑袋，语调温和。
“没事的，小月亮。”
“你看，师兄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没有更新了，都在这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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