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裙下之臣(6)
头戴冕冠的少年天子姿态随意地坐在龙椅之上, 高台下面是穿着各色朝服的大臣们。
顶着周围充满打量的视线的白玉京也站在其中。
不过因为职位不高,他站的位置很偏后, 只能遥遥望见高台上皇帝模糊的身影。
把玩着手中已有了大概轮廓的玉簪,向台下扫了一眼,看见驸马爷后方恒修懒懒道:“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吧。”
等到回去再雕琢雕琢,就能送给阿姐了。
人在朝堂之上,可心思早已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方恒修甚至开始思量起最后要不要给这簪尾打孔,挂上玉坠。
若是单单一个簪子, 对于阿姐来说,会不会太素净了?
在他准备起身离去之时,左下方的御史大夫突然开口道:“皇上,臣有事禀告。”
冕冠前的珠帘微动, 方恒修又坐回了龙椅上:“有什么事,御史大夫请说吧。”
如果没猜错的话, 这些老东西估计又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 再次打起了后位的主意。
御史大夫向前一步,躬身拱手道:“皇上登基已有半载, 可后宫仍无所出,后位也依旧空悬。传宗接代乃是大事, 微臣恳请皇上尽早定下皇后人选, 广纳后宫, 为青龙皇室绵延子嗣。”
“御史大人, 当真是为我青龙国呕心沥血。”方恒修轻笑道。
御史大夫不明他所想,拱手道:“皇上言重了。”
高台上的小皇帝忽地勾唇问道:“朕听闻御史大人家有一女, 年方二八, 生得是花容月貌, 天姿国色。”
“皇上过誉了。”听到女儿被提起,御史大夫眼底掠过一抹喜色。
皇帝这意思,莫非是……
若能和皇室结了姻亲……
小皇帝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少年人看着有些单薄的身体,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的时候,莫名有了种骇人的气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还是御史大人告诉朕的。今日朕心情好,索性做件好事,帮御史大人女儿指桩婚事吧。”
听闻天子的话,御史大夫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陈太尉正是个好人选,不知御史,意下如何啊?”
御史大夫如遭雷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求饶:“求皇上收回旨意,小女……小女没这个福分啊!”
那陈太尉发妻早逝,年过半百却不减好色本性,后院里乌烟瘴气,养了一堆小妾。
若让自家女儿嫁去了,岂不是送进了火坑?
御史大夫这时心中还抱着点侥幸,想着皇帝年纪小,只是烦他的上谏,开个玩笑而已吓吓他而已。
他只要给足这小皇帝面子,对方就一定会收回这称得上是荒唐的赐婚。
于是他对着地面虚虚叩首两下,抬头望去,小皇帝露在珠帘外的下半张脸,仍旧是不见喜悲。
御史大夫一咬牙,狠狠地磕了下去。
砰,砰,砰——
一下接着一下,待到地面都浸上了血迹,少年天子才凉薄地开口道:“好了,莫要再磕了,朕看御史大人这脑袋都磕破了。”
“微臣……谢过皇上大恩大德……”御史以为天子的意思是收回赐婚,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朕知道御史大人欣喜若狂,可喜事将近,若是见了血光……也挺晦气的。”
“挑个黄道吉日成婚吧,退朝。”
话罢,他便拂袖而去。
白白捡了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陈太尉喜不胜收,对着天子离去的背影拱手道:“微臣谢过皇上!”
而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的御史,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大殿上乱成一团,御史一派的人连忙围上前去看看他有无大恙。
白玉京在人群的不远处驻足片刻,静默地看着他们慌成一团的样子。
其他党派的朝臣则是四散离去,不过心中对于立后这一事却有了新的打算,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
再想催婚皇帝,可要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女儿嫁给比自己还大的姑爷的噩耗。
君不见,那御史大夫便是个先例?
但有不少人心中也在叹息,小皇帝的行事未免有些太过武断荒唐了……像这样性格的君主,真的能当好一个帝王吗?
自那日在皇家马场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后,方幼青就再也没有进过宫一趟。
待在公主府中听驸马爷弹个小曲儿看看书,偶尔出去赏赏花,倒也乐得自在。
公主被驸马男色所迷的消息俞传俞烈,甚至还有想着法子望公主府中塞儿子的官员。
方幼青看过那些被送过来的男子,长得都不差,但比起长公主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那几名,还是差了点意思。
从小生活在美人堆中,她的审美高得离谱。
尤其是那些送过来的长相风格各异的男子们,为了博她青眼,可了劲地往白玉京的风格上靠,也不管自己适合不适合。
总的来说就一句话:伤眼睛极了。
到了最后方幼青干脆闭门谢客谁都不见,窝在公主府中当起了古代宅女。
许是她那皇帝弟弟听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昨日忽地下了道旨,说是驸马本是新科状元,拘于后院也不成体统,于是给他安了个职位,如今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了。
当官自然就要守规矩,似乎一大早白玉京就悄然从床上起来梳洗上朝。
方幼青那时睡得昏沉,依稀听到了响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不过等她醒来的时候白玉京仍旧没有回来。
她现在正在书房之中,随意拨动了两下琴弦,总感觉听起来没有白玉京弹出来的好听。
术业有专精,原主自幼喜好舞鞭骑射,琴弹得不好也正常。
只是这会她吃罢早膳,准备睡个回笼觉了,却发现没了白玉京的催眠音乐,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入睡。
原来不止嘴巴会被美食养刁,耳朵也会。
“殿下。”
院内传来一道疏朗的男声,方幼青望去,是她心心念念的催眠大师白玉京回来了。
她脸上漾开一抹发自心底的笑,小跑着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就朝着古琴旁边走去。
白玉京被她的笑容晃了下眼,失神片刻,眼神也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怎么会去了这么久?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觉都睡不着了。”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撒娇语气。
白玉京:“今日朝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便回来的晚了些,让殿下久等了。”
方幼青把他按在古琴前,而后自己躺回了贵妃榻上。
“弹个曲调平缓点的吧。”她吩咐道。
白玉京思索片刻,悦耳悠远的琴声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方幼青满足地阖上了眼睛,复又懒洋洋地问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有趣么?”
白玉京的琴声顿了半个拍子,发出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方幼青颦了颦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悦,白玉京很快又调整过来。
伴着琴声,他缓缓地将早上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听完事情的始末,贵妃榻上的雍容女子随口点评了句:“年纪大了,胆子也大了,真当皇上是个傻子看不出他的那些小心思?”
“无论皇上年纪再小,他也是这青龙国之主,妄议一国之主,丢个女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下次丢的就是脑袋了。”
等到再过两年,方恒修会中了病毒一样性情大变,那时候再敢跟他这样说话,怕是十个御史府都不够砍的。
琴声渐缓,白玉京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继续弹奏着曲子。
左右是别人的事情,他也只是听听看看罢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长公主又突然问道:“驸马,我不顾你的意愿把你强抢回府,你恨我吗?”
她现在有点好奇,想知道这个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驸马,心中对她是什么看法。
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似乎被强抢回府的不是他一样。
甚至连手下的琴音都没有再乱。
“殿下各方各面都极为出色,能入赘公主府,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屋中除了琴音渐渐没了声响,一曲弹完后,白玉京才发现贵妃榻上的女子早已沉沉睡去。
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势淡去不少,故而睡着了的样子看起来显得格外恬静。
藏匿在眉眼间的娇憨也露了出来,倒像是个十五六岁的稚气少女了。
一阵微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吹得贵妃榻上的女子瑟缩了一下身子。
白玉京起身,拿了个薄毯给她盖上,女子的眉目这才重新舒展开来。
散落的发丝有一缕搭在了脸上,白玉京的手在半空中停止了片刻,才伸出去将那不听话的头发挽到她的脸侧。
但指腹却不可避免地触到了柔嫩的肌肤。
白玉京缩回手,呆立在原地半响没有动弹。
若是长公主知道自己趁她睡着的时候,失手触到了她的脸……
但随即他又想到,两人已经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了。
长公主说,睡在一张床上便有了夫妻之实,他是她的人,要好好守住男德,不可和别的人有所接触。
那他现在触的并非别的女子,而是她。
想必……长公主应该是不会怪罪于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