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决赛准时开始。
场馆内的画架桌椅比上一次少了许多,看上去稀稀拉拉的有些空旷,每一位参赛选手间都间隔着至少四五米的距离,像是一座一座孤岛。
这一次比赛的主题是“冬夜”。
主办方出题延续着一如既往的风格,看似平淡寻常的主题,人人皆有话可说,却未必能人人都言之有物。
晋级半决赛的选手自然水平都不会差,这一次,没有人贸然动笔。
温昭支着下巴坐在桌边,提起冬夜,大多人心中第一反应便是肃冷。
但属于她记忆里的冬夜,带着366c的体温。
高一的那一场盛夏稍纵即逝,很快温昭便步入高二。高二时文理分科,全年级都要参加一次统一考试,然后根据考试名次重排班级。
温昭知道沈渡成绩优异,她为此在暑假里默默准备了许久,终于如愿跟他考进了同一个班级。
温韵爱看书,做不到像温昭这样全身心地投入,最终考到了他们隔壁的班级。
孟颐然则没有这么幸运,问她时尚美妆她可以如数家珍,可论学习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最后光荣成为吊车尾进入问题少年集中营。
沈烨高三毕业去了美国,温昭再也没在华英高中见过他。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圣诞节,尽管那一天并不是周末,而是寻常的周四,孟颐然还是兴致勃勃邀请几人放学以后去天台放烟花。
温韵有点迟疑:“学校放学都要清场,咱们在这里放烟花有明火,会不会太明显了,被记处分怎么办?”
孟颐然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也有点怂了:“应该不会吧?这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什么易燃物品。”但她满身兴奋的积极性显然大打折扣。
沈渡自始至终倚靠在墙壁上,见气氛陷入僵硬,冷不丁道:“真的想放的话,去我家也可以。”
沈家的花园不小,长长短短的青石板铺就成蜿蜒的路,间或有宽阔的平台,空旷、无人,很适合放烟花。
温昭还没表态,孟颐然便眼前一亮,抢先道:“那就完美了,对了沈渡,你哥回来没有?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整个华英都因为他的毕业消失而黯然失色。”
听见这句话,温昭下意识提起一颗心,不动声色地听着。
“他回来小半个月了。”沈渡没觉得沈烨毕业对他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原来沈烨回国了,温昭抿了抿唇。
自从上次他问出那句“你很怕我?”以后,他们就没有再打过照面。
半年过去,她每每想到这件事,还是满心的尴尬。
不过,这次有温韵和孟颐然陪着她,她不至于落入那么尴尬被动的境地。
几人一拍即合,放了学便一齐上了沈家的车,跟着沈渡回了家。
别墅区恢弘气派,灯火通明,进门的那一瞬,温昭跟在几人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房中,宽阔的客厅被水晶灯映得亮如白昼,但却空无一人。
沈烨不在。
温昭松了口气,进门飞快地低头换鞋。
现在是将近九点,他们在晚自习前已经在食堂吃过饭,温昭有心躲沈烨,便主动提议:“我们直接去花园吧?”
她这两天有点感冒,开口便是浓浓的鼻音,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厚毛衣和羽绒服,只剩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露在外面,更显得清丽娇小。
孟颐然只当她也迫不及待地想放烟花,立马响应:“咱们走吧,放完了还得回家做作业。”
温韵挽着温昭的手臂,闻言险些笑出声:“你真的会做?”
沈渡正整理孟颐然带来的满满一袋烟花,见几人都跃跃欲试,便抬眸对温昭道:“那你先带她们过去。”
他语气虽淡,可字里行间的熟稔却不似作伪。
温韵早就知道温昭暑假时时常来沈渡家画画,听见这句话倒是没什么反应,孟颐然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夸张地捂住嘴:“什么情况,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已经暗通款曲到这种程度了?!”
温昭了解她的性格,越是玩笑话,她便越会用夸张的模样表达,反倒是深刻认真的言语,她会安静得像是变了个人。
分明知道孟颐然不过是调侃,但听见她这句话,她心头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下,一种隐秘的喜意悄然无声地蔓延滋长。
她垂下眼掩住眸底的情绪,拉住孟颐然的手:“咱们先去花园找找合适的地方吧。”
前些天刚下了雪,三人在花园里绕了一圈,最终决定在最正中的花坛旁边的空地上放烟花,这里地势空旷,有沈家雇佣的菲佣一早便把积雪扫开,最主要的是,周围还有长椅可以休息。
她们刚在椅子上并排坐下,沈渡便姗姗来迟。身为四人中唯一的男生,他十分自觉地主动承担起放烟花的职责,单膝跪地将准备好的烟花一一摆在地上。
孟颐然看着他的动作,觉得手痒,半晌实在忍不住地跳起来:“让我也试试。”温韵犹豫片刻,也有些好奇,干脆跟着一起去了。
见两人靠近,沈渡干脆把手里的烟花和打火机一并交给她们:“小心点。”说罢,他便转身朝着温昭的方向走来。
“冷吗?”
沈渡低下头看她,温昭穿的有些臃肿,向来纤细的身体被包裹得圆滚滚的,脸颊苍白纤瘦,眉眼精致,黑发松散随意地披散,看起来清丽又娇憨。
温昭眨了眨眼,她如今重感冒,十二月末的冬夜里,在室外站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冷。
“还好。”她想了想,轻声开口。
“我去给你拿暖手宝。”沈渡看着她,在她开口时,袅袅的白色雾气在黯淡的夜色里升腾而起,朦胧又恬淡。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临走时又转过头来。
在孟颐然和温韵低一声高一声的讨论声中,沈渡的视线专注地落在温昭身上,“马上回来。”
温昭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我等你。”
说完,她便重新回到长椅上坐下。椅子是实木做的,凉意穿透裤子,温昭却莫名不觉得冷。
孟颐然和温韵还在讨论究竟应该先点哪一种,不远处传来动静。温昭以为是沈渡去而复返,唇角不自觉挂上真实的笑意,转过脸望去。
是沈烨。
他们有半年没有见过,他隐约好像变了些。在这样的天气里,他只穿着一件低调的黑色限量联名夹克,黑色运动裤,单手散漫的揣着兜,缓步往他们的方向走。
他眉眼没有太大的变化,脸廓分明,高鼻薄唇,身材修长挺拔,似乎比先前更高了些,只无言靠近的动作,他做起来便无端显出些压迫感。
温昭唇边的笑意凝固在了原处,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她面对沈烨,总觉得还是有些不自在。
好在沈烨似乎早已忘记了半年前的插曲,只懒散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便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嘴里叼着一根烟,转身往别的方向走。
温昭松了一口气,一边孟颐然也注意到了他,兴奋地站起身:“沈烨!”
沈烨正垂着眸点火,闻言抬起眼,猩红的火光从他指尖逸散,他的语调漫不经心:“要帮忙么?”
孟颐然正愁没机会跟他亲近,见沈烨主动开口,忙不迭点头:“要!非常需要!”
沈烨吐出一口烟,抬步走过去。
走到孟颐然和温韵身边时,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懒淡地蹲下身,黑浓的睫羽扫下来,专注地盯着摆了一地的烟花,手腕一抖甩开打火机,“叮”的一声清脆从他指节里绽放。
“点哪个?”沈烨抬眸。
孟颐然就喜欢这种又拽又痞气的男生,险些被他帅晕过去,随便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沈烨正叼着烟,口中含混地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将刚点燃没多久的烟在雪地里摁灭,“撕拉”一声,纯白的雪被拖拽出一道长长的黑色痕迹。
温昭收回视线,这时候没有人关注她,她便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沈渡消失的方向,那里光线黯淡,只有路边两侧黑色铁质吊灯幽幽点亮方寸之地,沈渡还没有回来。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身边空气冷下来,耳边却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声,烟花不知何时被点燃,裹挟着绚烂的火光冲上黑沉的天幕,瑰丽滚烫的烟花在苍穹上炸开,火星如雨。
孟颐然兴奋地尖叫起来,温昭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沈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温昭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就这样抬头看着一朵又一朵盛放的烟花,等沈渡回来。
冬夜的风寒凉刺骨,一阵风渐起,拂动周遭光秃秃的枝丫,那阵寒意像钢针一般穿透温昭一层又一层的衣物,争先恐后地扎入她后心,冻得她一个激灵。
下一瞬,寒风止歇。有人无声地站在她身后,高大颀长的身体替她遮挡住了大半寒意,温昭手中一沉,源源不断散发着温热的暖手宝被塞入她手心。
是沈渡回来了。
温昭心中一喜,正要转身,便感觉发顶落下一只宽大温热的手。他用的力道并不大,却将她的脸固定住,令她不得回头。
“东西放口袋里,”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震在她发顶,“认真看。”
周遭喧闹,烟花一下又一下地窜入上空复又炸开,孟颐然和温韵聚精会神地盯着半空,不时发出一声感慨,压根没有留意她的方向。
身后人的声音湮没在这片喧哗中,听不真切。
但温昭和他距离很近,依稀听清了他的话,便乖乖地把握着暖手宝的手放进口袋里。
身后那人没有就这样离开,分明两人都穿着无数层衣衫,中间一拳之隔的距离寒风穿梭,温昭却莫名觉得,依稀感受到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盯着半空中的火光,鼓起勇气主动开口:“沈渡,其实明天是我的生日。”
半晌,温昭却没有等到回应,她感觉到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温昭有点意外,她没想到沈渡会是这个反应。发顶上失去了禁锢,她轻而易举地转过身,只望见空无一人的身后。
她略有些怔愣,一时间没懂沈渡是什么意思。愣神间,沈渡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视野里,这一次,他腋下夹着一卷薄薄的绒毯,大步朝她走来。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热意,是刚从开足了暖气的房间里出来,温度还未被寒风掠夺。
沈渡甫一靠近她,便展开怀中的毯子披在她身上:“怎么样,好点吗?”
温昭扯着绒毯的一角,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折返给她拿毯子去了。那刚才她说的话……他应该已经听见了吧?
她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一只手更紧地用绒毯包裹住自己,一只手攥着口袋里温热的暖手宝,在沈渡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微微上扬。
……
温昭蘸了颜料,眸光专注地开始作画。
她没有选择画雪景,而是把视角放在室内。
寻常人画冬夜,色调大多偏冷,温昭却反其道而行之,挑了不少暖融的色调进行渲染。
温暖的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古朴的木质摇椅,旁边是一盏齐人高的黑色铁质吊灯,灯光昏黄带着些朦胧的暧昧。
摇椅上蜷缩着一只橘猫,一双眼睛半睁不睁的,看上去慵懒又惬意,它圆滚滚的身体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绒毯,毛茸茸的肚皮隐在其中,几乎和这一片绒软融为一体。
摇椅旁的窗户半开着,一株盛放的玫瑰从狭小的窗缝之中探进来,自上而下亲昵地伸展在橘猫的身后,像是想要凭借自己艳丽却单薄的身躯替它遮挡些风霜。
窗外月明星稀,大雪封山。
温昭这一幅画一出,再次震惊四座。
比赛主题是冬夜,画作中却出现了玫瑰,这显然不合常理。
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终于有一名评委开口:“她是在暗喻。”
这幽然在冬夜绽放的玫瑰,穿越漫长的四季时令,顽强地自寒凉的雪夜里绽开,其锋芒远比姝丽的花瓣更引人瞩目。然而,它却甘愿在熟睡的橘猫身后停驻,像是跨越时空只为来到它身边,守护它再寻常不过的一段睡梦,为它遮风挡雨。
看似与主题时节大相径庭,实则不然。
几名评委面面相觑,良久,沉默地各自在评分表上写下分数。
会所包厢里灯光昏暗,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调笑,不时便响起一串甜腻的娇笑声。
屈嘉木端着酒杯,他前些天总算把老爷子哄好,早前被停的卡也终于能用了,立马就攒了个私人酒局请沈烨来。
一方面还沈烨人情,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闲得发慌了,想玩。
只不过,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来得多了,屈嘉木在位置上坐一会又觉得无聊,干脆推开身边柔若无骨的女人,凑到沈烨身边跟他搭话。
“烨哥,好久没出来玩了,这好不容易把你约出来,你又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连碰都不让碰一下,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怎么了,心情不好?”
沈烨倚坐在沙发上,俊美深邃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身侧游泳池里点着柔和的灯光,将水池映得通透清澈,水波摇曳,光影映在他脸上,侧脸线条凌厉又冷峻。
闻言,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低头摇晃酒杯,没说话。
屈嘉木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倒是习惯了,也不生气,顺着话头道:“你最近没动静了,是打算放弃韵姐,为终究错过的感情买醉?”
沈烨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修长的脖颈上喉结缓慢滑动,而他却又穿着一身正装,看上去禁欲又慵懒,连屈嘉木这个大男人看着都觉得有点燥。
“是,”沈烨倾身,骨节分明的手将酒杯按在桌上,“也不是。”
他的确不打算继续追求温韵,不过并非为她买醉。
但要说与温韵全然无关,却也不准确。
哪怕记忆早已在他脑海中千疮百孔,可午夜梦回时,那些零星闪回他眼前的回忆掠过,仅一瞬便像是落入心湖的石块,轻而易举地激起阵阵涟漪。
可面对如今的温韵时,他一颗心静得可怕。
更令他烦躁的是,那个从未令他真正放在心上的温昭,却反倒一次又一次地搅乱他的情绪,像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冥冥之中的注定。
沈烨沉眉不说话,屈嘉木觉得气氛有些冷,下意识没话找话:“嫂子呢,今天怎么没带她来?”
说到温昭,屈嘉木便感觉放松了下来。往常每次和沈烨见面,他都少不了提几句温昭,倒不是为她好,纯粹是为了奚落嘲笑她,笑她的不自量力。
沈烨对此从来没有制止过,屈嘉木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感慨道:“今天她不在,我都觉得寂寞了些。我就喜欢当着她的面说些让她不爽的话,看着她隐忍不敢发作的表情,真的太有趣了哈哈哈哈——”
屈嘉木随意抬眸扫一眼沈烨的神情,本想顺势让他放松一下,可等他看清沈烨的表情,放肆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和屈嘉木想象中不一样,沈烨并未表现出半点轻松。
他并没有动作,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倚在原处,只缓慢地撩起眼皮,又淡又冷地扫来一眼。
沈烨久居上位,气场绝非整日混吃等死的屈嘉木可比的。迎着那样的眼神,屈嘉木只觉得浑身骤冷,连笑意都僵住了。
他安静了片刻,盯着沈烨晦暗不明的神色,不可思议地试探道:“不是吧……烨哥,你生气了?”
沈烨蹙眉闭上眼:“没。”他突然觉得扫兴,便不再打算久坐,摸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看清他的动作,屈嘉木表情更古怪了。他憋了半天,终归是性子跳脱不记仇,再次不怕死地开口:“怎么不叫嫂子来?”
“嫂子”二字一出,沈烨终于慢条斯理地睁开眼。他鼻腔里一声冰寒的冷笑,眉眼间尽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冰冷和不耐,语气蕴着戾气:“怎么,没有她,你觉得我活不下去?”
他反应太大,不光是屈嘉木,周围四散玩闹的人也都静了下来,视线惊疑不定地往这边扫。
沈烨按了按眉心,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包厢厚重的大门阖拢,发出一道又沉又闷的声响。
原本喧闹的包厢陷入一阵怪异的死寂之中,良久,有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语气带着些不可思议的试探和困惑:
“不对劲,烨哥不会真的对温昭动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