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下午五点半，暮色渐浓，金红色的斜阳映在墓园中，将色调冷硬的石碑渲染上零星带着暖意的残红。
温昭通常都会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来墓园看沈渡，这个时间沈烨通常很忙碌，这些年来，她没有一次在这里遇见过他，自然也就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尴尬和紧张。
不过，今天凑巧又是她给邰嘉瑞上课的日子。如今暑假已过，他步入高三，家里人逼得更紧，课一上就是一天。
温昭终于空闲下来赶到墓园时，已经接近六点。
这片墓园价格很高，环境优美，服务也很好，每天都会有专人过来打扫，属于沈渡的那块石碑上纤尘不染。照片上的少年一身白衣，黑色短发柔顺地垂在前额，风流却冷清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镜头，俊美又疏淡。
温昭看着他的脸，手臂依稀还能感受到两人并肩时，不经意间触碰到他袖摆的温度。
良久，她轻声开口：“沈渡，好久不见。”
为了避免沈烨过多的过问，她来时从不带花篮，此刻孑然一身，早秋的风吹在身上，微凉又萧瑟，倒还算应景。
“这次不需要你鼓励，我主动参加了美术比赛。”温昭笑了下，“运气不错，走到现在，成绩都超乎意料的理想。”
“不过，或许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温昭抬眸望向远方，云层卷舒，在秋风中缓慢地浮动，深红色的霞光向下晕染，逐渐淡作金白色的天光，那是日色做的最后挣扎。
“这场比赛之后，我想试着画一画别的景，别的人，别的风景。”温昭缓慢地说，语气平静得感受不到悲伤，却蕴着另一种更深刻的死寂。
“我要试着向前走了。”
她安静地在这里陪着沈渡站了很久，直到小腿开始发酸，才抿着唇角转身。
然后就望见不远处熟悉的高挑修长的身影。
沈烨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台阶上，内搭的衬衫也是黑色的，胸前别着的黑丝绸袋巾在夕阳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禁欲中透着雅痞。
温昭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就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一时间心头一阵狂跳，僵在原地没动作。
半晌，沈烨主动朝她的方向缓步走过来。
他的步子很大，瞬息间便在她身边站定，眼睛却没看她，只慢条斯理地一手抄着兜望着灰黑色的墓碑。
两人谁也没说话。
良久，沈烨率先开口，嗓音低沉，语气淡淡的：“你怎么在这。”
温昭了解沈烨，但凡他听见她刚才所说的一个字，都不可能是现在这样平静的反应。
她放下心来，落落大方地说：“沈渡和我高中隔壁班，也是朋友，今天是他的日子，凑巧有空来看看他。”
闻言，沈烨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总算分出一点眼神看过来。
半晌，他意味深长地哂笑一下：“记了八年的朋友。”
温昭呼吸乱了几拍，可她看得很明白，沈烨不过是随口试探，她没必要欲盖弥彰地自乱阵脚。
她镇定下来，面不改色地说：“毕竟当时我也在场。”
沈烨一时间没说话，他好看的眉宇缓缓皱起来，黑浓的睫羽扫下来，向来散漫慵倦的神色收起，眉眼间看不清喜怒：
“你也在？”
他反应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冷淡，可却隐约令温昭感到一阵怪异。
这不该是沈烨问出口的问题，毕竟，当时的情形如何，他最清楚不过。
她抬起眼直视他：“是啊，你还和我换过位置，你不记得了吗？”
沈烨没回应，垂眸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磕出来一根咬在口中。他修长的指尖甩开打火机盖子，拢火点烟，深深吸了一口，缭绕的灰白色烟雾掩住他的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开口，似乎刚抽过烟，嗓音带着些低哑：“去哪，我送你。”
他没再回应她的问题。
温昭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但她无意关注沈烨的想法和隐私，便并未深究，摇头道：“算了，我开了车来。”
沈烨叼着烟，口中含混地应了声，没再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原处，直到一根烟燃尽，烟灰自沈烨骨感的指节簌簌而下，他才侧身将烟头摁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转身离开。
温昭望着他的背影，他今天看上去冷峭又沉默，先前那些温柔弥补在日落的一阵晚风吹拂下零落，像是错觉。
沈烨又仿佛回到了曾经的状态，倨傲，冷漠，平淡。
表面平静的冰川之下，是狂乱深邃的暗流，只稍纵即逝的触碰，便卷入其中尸骨无存。
温昭收回视线。
他们之间，这样最好。
几天后，半决赛开始。
这次比赛依旧在桦城美术馆进行，但由于比赛开始时间比较早，所以主办方要求晋级的参赛选手提前一天入住美术馆旁边的酒店，以免第二天因交通堵塞错过比赛。
顺便，晋级半决赛的选手可以趁此机会熟络一番，算是变相的社交平台。
半决赛时还剩下八名参赛选手，汤希月在复赛时便被淘汰了，晏子石以第四名进入半决赛，林鹤轩则压着线拿了第八名。
应尽的名字依旧列在第二位。
温昭赶到酒店时，其余七个人已经到齐了。
酒店是主办方出钱预定的，选在桦城出了名的五星酒店，前台拿温昭的身份证扫信息，看清屏幕上的字眼略有些讶然地抬眸。
但职业素养令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面上客套的笑意更真诚了点，双手把房卡递给她：“祝您入住愉快。”
她说完，便有一身制服的保安过来帮温昭提行李，主动恭敬地令她去电梯间。
房间在26层，是整个酒店的最顶层。温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直到保安替她刷卡将行李送进门，她才看清她分配到的房间竟然是极尽奢靡的江景总统套房。
这应该是整间酒店最奢华的房型，每晚房费至少上万人民币。
主办方这么财大气粗吗？
温昭有点迟疑，她随手放在玄关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微信群里开始通知大家去餐厅集合，温昭便暂时将房型的问题压在心底，去浴室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重新补了点口红腮红提一提气色，便拎包出门。
在餐厅门口，温昭正巧遇上打扮时髦的林鹤轩。对方看见她时一愣，随即毫无芥蒂地笑着靠近她，显然并没有受到之前的影响。
“昭昭姐，待会跟我坐一起呗？”
温昭点了下头，林鹤轩态度热络，她表现却自始至终礼貌分寸。两人一起在桌边坐下，晏子石已经落座了，见他们身边还有空位，挪了几个位置到他们身边。
温昭低头整理衣服，顺便把包放在腰后，随手把房卡放在桌面上。
温昭斜对面坐着应尽，自从温昭现身起，他的视线便一直黏在她身上。
复赛他又被温昭压一头，虽然他承认她的画的确有可取之处，但也依旧不认为他一定会输给她。
还是足足两次。
应尽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温昭面前的房卡上，看清上面的数字，他冷不丁讥诮地嗤笑一下，意有所指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26层全都是总统套房吧？温昭，你运气真好，我们这一圈住的都是普通大床房呢。”
他声音不算大，可声线尖锐，穿透力极强，一时间在座几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来，若有似无地打量温昭。
温昭动作微顿，她原本以为所有选手的房间或许都在26层，可却没想到只有她一个人被分到顶楼。
众人或困惑或艳羡或猜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温昭只觉得如芒刺背。
但这种场面她自小见得多了，只一瞬便找回理智，面色如常地抬头，毫不避讳地直视应尽：“是吗？如果你羡慕我的运气，我不介意跟你交换。”
应尽神情凝滞了片刻，显然没想到温昭竟然会这样不知羞耻地回怼他。
他回过神来，嗤笑一声：“交换？我可不敢当，万一惹到什么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我担待不起。”
林鹤轩有些不悦地皱眉：“应尽，你什么意思？”
应尽耸了耸肩，不再和林鹤轩争执，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反倒比掰开揉碎了的指控更有力。
几名不明真相的选手扫一眼温昭的房卡，面上皆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他们也看过温昭的作品，先前只当她实力强横，却没想到背后还有门道。
温昭穿着浅蓝色的针织衫，肩膀平直，手臂纤细，浓密蓬松的长发慵懒地在脑后盘起，眉眼精致，肤白唇红，看上去恬淡又优雅。
这样的女人，被资本看中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温昭感受到旁人缓慢变味的眼神，她知道这就是应尽想要的。
不过，她向来不怕别人碰瓷，便只是平静地勾唇笑了一下，语气依旧淡然温软：“应先生的想象力很丰富，只是不知道在作画时，思维是不是也能发散得这么远。”
她的话狠狠戳中应尽的痛处，他冷然抬眸：“温昭，不要以为你拿了两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第一名，就有资格看不起我。”
“那就用本事让我看得起你。”温昭弯眸一笑，无意留在这里和他多做争辩，起身去洗手间。
林鹤轩怔了下，下意识想跟着她一起去，被温昭婉拒：“我只是去洗手。”
说罢，她快步走向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望着镜子里的倒映，强迫自己冷静。
她为什么会被分到如此特殊的房型？难道纯粹是主办方预感她日后即将崛起，主动向她示好？
温昭心绪纷乱，垂眸沉吟间，身边走廊掠过一道身影。
那人余光看见她，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仔仔细细盯着她看了片刻，认出她的脸，大步走过来：“温小姐。”
温昭抬起头，看见有阵子没见过的雅各布。
温昭整理好情绪，主动朝他点头致意：“好巧，雅各布先生。”
“算不上巧。”雅各布还记得温昭，他很喜欢这个不张扬却格外有底蕴的女人，“我和沈烨已经达成合作，你身为他的助理，说不定我们以后要经常见面。”
温昭一怔，沈烨竟然当真截胡了林茜，成功把雅各布拿下。
这样一来，林家恐怕在沈烨面前，很难再有机会翻身了。
她回想起他那天一杯接一杯的酒。
明明之前便明知道自己空腹不能饮酒，但那天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去了。
这个男人，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沉默间，雅各布朝她眨了眨眼睛：“之所以说不巧，还有一层原因。你知道的，我对艺术很感兴趣，正巧听说明天这里会举办一场比赛，我是来观赛的——听说你也在选手名单里，加油，期待明天你的表现。”
温昭面色平静地注视着他。
会是雅各布吗？可上次的一面之缘，她不认为他是这样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况且，他们根本没有这么熟。
温昭打起精神与雅各布寒暄几句，直到他委婉流露出告辞的意思，才微笑着目送他走远。
直到雅各布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温昭面上的笑意才淡了些。她垂眸拨开水龙头冲水，将凌乱的思绪按下不提。
清者自清，明天的赛场上，她自然会好好锉一锉应尽的锐气。
她不知道应尽需要输给她多少次才能心服口服，但无论多少次，她都奉陪到底。
温昭没有察觉，不远处的死角里，摄像头正悄悄地对准了她的方向。
应尽停止视频录制，垂眸好整以暇地将整段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暂停在温昭仰头看着雅各布浅笑的画面。
此处光线昏暗，温昭的皮肤很白，在这样的光线映衬下更显得小鸟依人，画面无端便多了几分暧昧。
应尽将视频上传到云端，回头看一眼一无所知的温昭，冷笑一声往回走。
他原本只是试探性地跟着温昭出来看一看，并没抱有什么期待，却没想到一来便收获了一个大惊喜。
温昭。
应尽咬了咬后槽牙。
她最好不要惹到他，否则，他也不敢确定，这段视频会不会出现在比赛场地的大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