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是喜欢的人。”
说完这句话,温昭便有意想要将话题从这幅画上引开。
“刚下夜班吗?”她弯眸一笑,主动带着傅斯然往另一边走,“我带你随便转转?”
她显然不愿意在那张画上多说,傅斯然没有勉强,微一颔首跟上温昭。
温昭并不经常画人像,展出的作品大多都是山水风景。
在八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沈渡去世,她也被诊断出创伤后应激障碍,连与旁人正常交际都做不到,自然通过不了海外高校的面试环节。一时间,尽管她成绩优异,却无一家名校敢录取她,然而她因为参加sat考试,没有国内高考的成绩,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时候,是齐致远主动站出来收她做了徒弟,收她入中央美院,破例带着她四处游历大江南北,一笔一划教她山水画。
沉浸在山水笔墨之中两年,温昭才渐渐找回自我,重新回到学校上课考试。
温昭指着墙上的作品,她的神色柔和,半点也看不出曾经被折磨过的痛苦挣扎,语气也很平静:“这是老师当年带我去桂林采风时的作品。当年,他看着我坐了三个钟头,我却一点灵感也没有,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去找厕所,结果迷了路,半天也没有找回来。我坐在原地等他,突然有了想法,在他好不容易找到我的时候,就有了这幅画。”
她语速很慢,声线清凌凌的,是介于少女和成熟女人之间恰到好处的柔和甜美。傅斯然侧过脸看着温昭的侧脸,阳光从她身侧的窗户中洒进来,暖融的光线轻盈落在她身上,温柔了她平日里蕴着疏淡的眉眼。
说到绘画时,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唇畔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弧度并不明显,却比她任何时候的微笑还要生动。
清纯、温柔、疏离、灵动,这些矛盾的形容词在她身上纠缠,却意外地并未互相排斥,反倒糅合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气质。
半晌,温昭讲得有些口干舌燥,转头去看傅斯然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他的视线。
她以为是自己私事说得太多,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抱歉,说好了给你讲解,却一直在说与作品无关的事。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太枯燥的专业术语,所以说了些我认为有趣的内容。”
傅斯然眉梢微动,琥珀色的眼眸压着笑意:“怎么无关?你是它的创作者,与你有关的事,不论是什么,都是重要的。”他重新抬眸看向那幅画,“我很喜欢你的讲解。”
温昭松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擅长为旁人讲解自己的作品,可既然傅斯然这样说,她紧绷的精神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正要再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随即,一道熟悉的女声落在她身后。
“说得这么好,应该不介意加一个人听吧?”
孟颐然墨发红唇,穿着酒红色挂脖吊带,下面搭一条黑色皮裙,脚上蹬着恨天高,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美艳又嚣张,正拎着包站在两人身后。
温昭眼前一亮:“颐然,你不是说不来吗?”
“骗你的呗。”她嚼着口香糖,注意力却放在傅斯然身上,挑了下眉,“这是?”她隐约感觉有点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温昭心头一跳,孟颐然那句无心的“气质和沈渡有些像”骤然炸响在脑海里。她如今想要渐渐放下沈渡,也只将傅斯然当作朋友,可她却依旧不敢让孟颐然察觉他们之间微妙的联系。
那无疾而终的感情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十年,温昭不希望在她想要斩断这一切的时候,它被猝不及防地挖出来暴露在空气里。
温昭动了动唇:“是个比较有缘的……朋友。”
孟颐然有些意外,这些年温昭的自杀式行为她都看在眼里,别说异性朋友了,平日就算是工作关系,她都不会与男人多说一句话。
她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傅斯然,傅斯然神色不变,也坦然地任她打量。
半晌,孟颐然朝着温昭勾勾手指。
“什么情况?”孟颐然压低声音,用气声和她光明正大地当着当事人的面说悄悄话,“你终于开窍了,不打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温昭无奈,也有点不好意思,更加小声地说:“不是,你想多了,真的只是朋友。”
孟颐然瞥她一眼,唇畔笑意是熟悉的恶劣狡黠,温昭心里叹口气,放在高中时,每每孟颐然露出这种表情,她就会倒霉。
果不其然,下一瞬,温昭便感觉背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推力,把她往傅斯然的方向推。温昭脚下一顿,硬生生稳住脚步,重心却顺着惯性向前倾倒。
身前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虚虚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站稳。
孟颐然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指尖转着车钥匙往回走:“算了,我身上实在没什么艺术细胞,还是你们俩慢慢说吧。”
温昭心里骂了孟颐然一万遍,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扬起脸冲着傅斯然露出一抹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她从小就喜欢恶作剧。”
见她站稳,傅斯然绅士地收回手。
闻言,他垂下眼,语气淡淡的:“没事。”
只是,他方才触碰过温昭肩头的指尖,却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小幅度地蜷了蜷。
无人察觉画廊外,一辆奢华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灯闪了下,在下一秒又重新发动,朝着远方驶去。
沈烨收回视线,自屈嘉木那段话起便隐隐郁塞的胸口,在这望见眼前这一幕时,所未有地升腾起一阵来势汹汹的愠怒。像是被强行压抑太久,在他终于露出破绽的这一瞬间,浓郁的情绪席卷而来。
他不想被不远处相携而立的两道身影污染视线,干脆冷笑一声,闭上眼靠回椅背。
沈烨脸色沉得吓人,语气冰寒蕴着压抑的盛怒和不耐:“开车。”
司机也看见了这一幕,他不敢多说,只在心里祝福温昭“自求多福”,便立刻一脚油门踩下,调转方向盘离开。
车厢里陷入一阵死寂。
沈烨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阖着眼叼在唇边。此时车辆驶入隧道,车内光线昏黄,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映在他立体俊美的脸上,更显得他面若寒霜,就连向来风流的眉眼都冷下来,周身散漫慵懒的气息一扫而空,仅余令人心惊肉跳的压迫感。
司机漫无目的地握着方向盘,瞥一眼后视镜,小心翼翼地开口:“沈总,咱们现在去哪?”
“随便。”沈烨吐出一口烟雾,他现在似乎冷静了下来,语气虽然依旧冰冷,可先前那阵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意却淡了。
司机想了想,知道他是想散散心,便调转了方向,往沿江大桥的方向开,等红绿灯的时候,格外体贴地给他递过去一个早就备好的烟灰缸——沈烨从来不会用车上自带的烟灰缸。
沈烨半撩着眼皮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景致,弹指点了下烟灰。
他承认,在看见温昭和别的男人亲近、听见她与别的男人共进早餐的时候,他很不爽。
她什么时候跟那个男人这么熟稔了?她第一次自作主张地离开他,就是为了和这个人吃早餐?
五年来,沈烨第一次在温昭身上感受到“失控”两个字。
但也仅此而已。
沈烨从未怀疑过,温昭不可能离开他身边,毕竟,这些年来,她对他的追逐和痴恋人尽皆知。
而她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还算称心的玩偶,归根到底,依旧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而已。
他留她五年,绝非对她产生了什么特殊的感情,充其量只是觉得她漂亮、聪明、体贴、有眼色、知进退,该放开的时候,也足够放得开,不会给他端什么女友的架子,更不会随着跟在他身边的时间长了,而产生什么贪婪的、毫无自知之明的妄想。
这么想着,沈烨感觉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渐渐散了,尽管还有零星的不悦不听话地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可这点微末的情绪,他消化起来已经绰绰有余。
温昭是他的人,自然要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她画出什么样的作品,和什么样的人接触来往,永远都不能脱离他的掌控。
沈烨掀起眼皮,吐出两个字:“回去。”
说的自然是画廊。
司机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动作麻利地调转方向,往回开。
黑色的劳斯莱斯重新停靠在画廊前时,是下午一点十五分,大部分观众已经离开去吃午餐,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名工作人员留在场地里,不仅是傅斯然不在场,就连温昭也不见了踪影。
沈烨撂下一句话:“在停车场等我。”便转过身,躬身下车。
见他高大俊美,打扮谈吐非富即贵,原本有些恹恹的工作人员立马来了精神,纷纷围了过来。几名女生觉得他看上去多少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想,红着脸推推搡搡半天,终于选出一个人来递给他一份讲解手册。
女生眼神躲避:“您好,这本手册里有每幅画的解析,您可以边看边浏览。”
沈烨单手揣在西装裤兜里,闻言不疾不徐地停下脚步,垂下眼睫睨她一眼。在他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女生脸色腾地一下变得通红,身后几人也隐隐发出躁动的声音。
是谁说现实里的总裁都是发福油腻的老头子的?眼前这不是活生生的站着一位大帅哥吗!
甚至由于久居上位,他身上浑然天成形成说一不二的气场,尽管眉眼蕴着风流慵倦,可与他太过具有存在感和压迫感的气质纠缠在一起,反倒令人感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沈烨原本没想接,可想着他倒要看看温昭这些年都鼓捣出了些什么东西,便慢条斯理伸出手,修长冷白的指尖夹过那本薄薄的手册,语调漫不经心的:“谢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身后几人的反应,撩起眼皮看向墙上的展品。
沈烨从来没有关注过温昭的事业,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去看她的作品,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在绘画上的天赋。
温昭的笔触细腻,似是在单纯地画山水,然而却又不止如此,隐约有她的感情恰到好处地顺着一笔一划蕴藏其中,舒缓而温和的情绪如溪流般润物无声,仅看上几眼便觉得静了下来,仿佛置身在这苍茫连绵的山水之中。
沈烨眼底的戏谑渐渐褪去,难得换上几分正色。
他一直没有翻开那本手册,就这样一幅一幅地看过去,直到他望见展馆正中心的那副作品。
这幅画与温昭其他的作品风格截然不同,画面上也不再是缭绕浮动的烟波和若隐若现的山水,也不再是虚实交映的朦胧笔法。
画面十分简单,梧桐叶的间隙降下斑驳的光影,白衣黑发的青年正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眉眼身体皆蕴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韧劲和能量。
他半侧着身,身上还未完全褪去青涩,但口罩外露出的凌厉的线条已初具锋芒,一双弧度优美风流的眉眼掩在凌乱的黑色碎发之后,看上去慵懒又清冷。
此刻,场馆里为数不多的观众大多都聚集在这副画前,三三两两小声地交谈,似乎在猜测这副画中人的身份,以及他和温昭之间的关系。
沈烨眸光微动,漆黑的眼睛笔直地望向画面上男人的眉眼。
他心中飞快地掠过一种怪异的情绪,这感觉一闪即逝,快得他连察觉都还没来得及,便被随之而来的尘埃落定感汹涌地湮没。
沈烨指尖动了动,垂眸瞥了一眼掌心的手册。
这幅画的名字叫《craser》,沈烨眉梢微抬。
他曾经选修过法语,此刻便毫无滞涩地辨认出这个单词。
压碎,压垮,战胜,消灭,粉碎。
但鲜有人知的是,在法语里,它也是暗恋的意思。
他在画前足足站了五分钟,才轻描淡写地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转过身离开。
几名女生一直在观察他,有一名短发女生敏锐地察觉到,他来时微蹙的眉宇走时已悄无声息地舒展开,眸底压着的风雨欲来也化作一片虚无,取而代之的,是隐约闪过的愉悦。
剩下几人都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见他躬身上了昂贵的黑色轿车,才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天呐,好帅,我感觉他比娱乐圈的明星还养眼!”
“你看见他上的那辆车了吗?我刚刚上网查了一下——光一辆车就要将近两千多万。天呐,是什么霸道总裁走进现实。”
短发女生没加入讨论,她总觉得刚才那名男人的长相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下意识走到他停留最久的那副人像作品前,盯着作品看了片刻,蓦地惊讶地瞪大双眼。
画中若隐若现的眉眼,和刚才男人离去时惊鸿一瞥间的脸重合。
她惊疑不定地回过头,此时门前已经没了那辆车,自然也没了那个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聚在一起八卦的女生们发出一声惊呼。
“我搜到了!他应该是沈氏集团的继承人沈烨吧!你看微博上的照片——”
“好像真的是!我的天,沈烨竟然会来看温昭小姐的画展。”
“应该是巧合吧?”
短发女生听着她们的议论,一言不发地回到服务台前坐下。
不是巧合。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