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
晚宴结束之后，温昭便直接陪沈烨去了急诊。
司机开得很快，但考虑到沈烨身体不适，他并没有开冷气。
车厢里有些闷，沈烨身上浓郁的酒香氤氲逸散开来，温昭原本头脑便有些晕，嗅着近在咫尺的味道，感觉身体愈发沉重疲惫。
蓦地，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震在耳边。
“热吗？”
温昭有些意外地抬眼。
路灯的冷光穿过车窗，映在沈烨面上，切割出敏感分明的阴翳，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额角隐约有冷汗濡湿了碎发，此刻却无端显出几分脆弱的破碎感。
他刚刚吐过少量血，温昭按照网上搜到的法子给他喂了一杯冰水，暂时缓解了出血症状。可原本便疼痛的胃部被冷水刺激，此刻痛楚只会更甚。
沈烨在温昭面前，向来是骄傲强势、说一不二的，他很少或者说几乎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疲态，像是永远不会失态的机器人一般，是居高临下的无情掌控者，能够将任何难题都井井有条地解决，能够让身边人安心地依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像是撕开了一切伪装和面具，将最真实的疲惫、虚弱、痛苦都如此鲜明生动地展现在她面前。
那个高高立在神坛上的人在今夜坠落，跌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可温昭心底却并没感到多少快意。
她虽然不爱他，也会因他对她的不尊重而不悦，可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为数不多令她心服口服地敬佩的人。
温昭唇瓣动了动，她的确有些闷得慌，想开窗透透气，不过沈烨现在状态显然不太好。
良久，温昭摇了摇头：“我不热。”
下一瞬，她发顶上便覆下一只温热宽大的手，动作幅度不大地轻轻揉了一下。
沈烨像是有些醉了，手臂顺势直接向下滑落，漫不经心地搭在温昭肩膀上，滑腻冰冷的西装布料贴在她的后颈，激起一阵下意识颤栗。
他对司机淡淡道：“把窗户打开给她。”
司机犹豫了一下，迟疑地在手边按下一个按钮。随即，温柔的夜风便从窗户的缝隙内灌进来。
风抚动温昭的长发，令人舒适的凉意让她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温昭正欲抬手整理不听话的碎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便先人一步，动作慢条斯理地将她翩跹的发丝勾到耳后。
“温昭，”沈烨倏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磁性悦耳的声音被夜风揉碎。
温昭听见他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语气，少了故作的轻佻散漫，多了些冷静又寂寥的平淡。
“怎么了，沈先生？”
“你不该多管闲事的。”
他开口很淡，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叹息，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飘散在风中。
温昭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在说她替他挡酒，代他与雅各布闲谈的事。
她牵起一抹笑，最终什么也没说。
的确，是她自作主张。
可在那样的状态下，她做不到对沈烨眼中的野心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就当作，是她自作多情。
很巧合的是，距离最近的医院便是桦城第四军区医院。
秦雨青提前在电话里听说了状况，早早便打点好了一切，在医院门口等他们。
沈烨此时已经脱了力，只能由秦雨青和司机一左一右扶着下车，温昭见他们分身乏术，便主动承担起挂号缴费的责任。
直到沈烨被转去早已联系好的高级病房，她才彻底空闲下来。
忙前忙后这么久，那点零星的酒意也早就醒了。
温昭刚在病床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秦雨青便主动靠近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用的是气声，似乎怕吵到沈烨：“现在不早，你今天也辛苦了。”他抬手指了指门外，“我刚让司机回家，也让他顺带送你回去吧。”
温昭看沈烨一眼：“那他呢？”
秦雨青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守着。”
温昭低头看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四十六分。
她想了下，语气平缓理智地开口：“你先回去休息吧，白天再来替我。我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明天也没有学生需要上课，晚上让我来是最好的安排。”
秦雨青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
温昭勾起一抹温软的笑意：“你还不了解他吗？等他醒过来，多半还是要照常工作的。与其浪费时间守在他身边，他应该更希望你能将公司的事务有条不紊地处理好。”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自嘲，“在这一点上，你比我对他来说，有用得多。”
她看起来并不伤心，说出这样的话时，甚至是笑着的。
秦雨青却无端更心疼她，他欲言又止：“温小姐，你这五年的付出，沈总一定都看在眼里……其实，他对你，也未必像表面上这样无情。”
温昭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了笑，秦雨青没有听见沈烨的那句“多管闲事”，他自然不知道沈烨如何看待她所谓的好。
但她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转移了话题：“明天早上八点你来，你可以吗？”
秦雨青静默片刻，最终还是起身应下：“好，那今晚麻烦你了。”
温昭起身送他出门，直到这片空间里只剩下她和沈烨两人，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是有意留在这里的，这些天来她脑中思绪纷乱，哪怕是真的躺在床上也未必睡得着，还不如做件好事，主动留在这里守夜。
温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却没点开，就这样坐在一旁望着沈烨发呆。
他一身正装早已被换下，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黑发凌乱地散落，陷在绵软的枕头里。
他紧紧闭着双眼，凌厉的眉眼在这一刻也有片刻柔和，和着他苍白的脸色，那张轻狂桀骜的脸竟然也破天荒的有几分疏淡清冷。
也更有几分像另一个人。
温昭略有些失神地靠在椅背上，她其实也很困了，头脑昏昏沉沉，眼睛干涩发痛，可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不是沈烨第一次因胃出血而住院，可上一次，她甚至连去医院探望他的资格都被剥夺，只能默默准备好医药箱，在他出院后送去给他。
不出意外的，沈烨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不甚在意地无情拒绝。
温昭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这样一看，她和沈烨的关系倒是当真近了不少。至少现在的她能够看见他脆弱的模样，甚至有机会彻夜守在他身边，注视他，陪伴他。
可她清楚地知道，哪怕他们的距离再近，两人之间都自始至终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她跨不过去，他也不想过来，任凭这五年间情绪翻涌，将那沟壑撕扯得越发深刻割裂，时光流转到如今这一刻，早已覆水难收。
温昭轻轻闭上眼睛。
记忆里的黑衣少年闪回她脑海，她回想起初见时的他，在她狼狈不堪时惊鸿一瞥间的那种倨傲肆意，至今都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压抑在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之下。
那是她心里留给他最后的美好。
那时的她一定想不到，未来的某一日，她竟会与那样的人扯上联系，一纠缠便是五年。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墙壁上挂钟发出“咔哒”的走针声，窗外沉沉的黑暗里，远远浮现出些微沉暗的绛红色。
那浓郁的色泽一点一点地向下浸润，如一滴落入墨汁的红色颜料，悄无声息地将整个空间的黑色搅乱，色泽愈发浅淡，终于在黑暗之中撕扯出一条细长的光芒。
温昭似乎被这点光亮吵醒了，她睫羽轻轻颤了颤，缓慢地睁开双眼。
橙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浮出地平线，夜幕上的墨汁被稀释，残存的灰白在日光下挣扎。
温昭安静地看着日出，直到日光彻底驱散了晦暗，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白亮的天幕，她才终于动了动，小幅度地倾身靠近沈烨。
灯光被她的身影遮蔽了大半，在他身体上拓下一小片朦胧的阴翳。
这是他身上第一次留下与她有关的痕迹。
温昭一言不发地将视线投在沈烨面上，目光眷恋地落向他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眼。哪怕是注视他，她也小心翼翼的，像是担心眼神有重量，会不经意间吵醒他一般。
半晌，她轻轻伸出手，圆润莹白的指尖虚虚落在他眉心上方，
在两人即将相触时，她的动作温柔地停顿。
落空的指尖在空气中寂寞地蜷了下，然后被一点一点地收回。
温昭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将手机放进包里收好。
她最后深深望了沈烨一眼，平静地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那片浅浅的阴翳也消散了。
她留给他仅有的痕迹也是如此轻飘飘的，稍纵即逝。
温昭笑了一下，分明一夜未免，她此刻却莫名觉得轻松，身上有什么担子被卸下，连带着心里的枷锁也松动。
她小声地推门离开，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分离。
门轻轻关上的瞬间，沈烨眉头微皱，缓缓睁开眼，他眸底漆黑，尽管难掩疲态虚弱，眼神却依旧锐利冷静。
沈烨望着紧闭的门扉，半晌，抬起并未输液的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前额。
指尖拂过眉心时，他动作微顿，像是回忆起方才若有似无的温度般，轻轻触碰了下。
温昭没开车，走到医院门前准备打车时，竟再次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傅斯然望见她显然也很意外，没作多想，便主动朝着温昭的方向走来。
温昭大方地冲他笑了下，站在原地等他。
傅斯然似乎刚结束夜班准备回家，身上换下了白大褂，只穿着简单的衬衣，可他身材高大优越，缓步走过来的动作被他做出来无端多了几分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间蕴着迷人的沉稳和冷淡。
“好巧，又见面了。”他在温昭身侧站定，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将她上下扫视一遍，难得开了句玩笑，“看上去，这次需要问诊的不是你。”
温昭被他一本正经的打趣逗笑：“的确不是我，不过没想到，竟然连守夜都能遇见你。”
她没有明说为谁守夜，傅斯然垂眸打量她一眼，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不过他看出她并不想提，便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顺着她道：“吃过早饭了吗？既然这么有缘，不如一起。”
温昭愣了下，下意识习惯性地想拒绝。
可话到嘴边，却生生被她克制地咽了下去。
她已经不想再为了沈烨作茧自缚，限制自己与异性基本交往的资格。不说如今她有心与他慢慢淡下关系，哪怕是从前，沈烨也从未真正表露出她与其他男人接触的不悦。
一直以来，她太过于沉浸于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敬业地扮演着自己赋予自己的角色，自作多情地以女友身份自居，试图想要为沈烨做到一切，压根不管他本人是否在意。
可幻梦再美，也总有该醒过来的那一天。
温昭回想起先前傅斯然的诸多帮助，正想着还他一次人情，干脆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微笑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清润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唇畔笑意愈发真实而温柔，那张平日里精致却平静的脸也在这一眼里生动起来，美丽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好。”温昭声线温软，“那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