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04章
1984年,鹿森孤儿院,劳作工坊。
“赶紧给老子干!今天不干完腿给你们打断了!”劳作工坊的监工头子扬起长长的鞭子,对着 场上所有人吼着,另一只手掐着一根芙蓉王,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转过身坐在了一把竹椅子上。
“头,你说这肖老板能耐挺大啊!”一个瘦高的监工走到监工头子身边,点起根烟,道,“弄了这么多孩子到咱这干活。”
杨仓禾没有看他,静静地吸着烟,他看了看场上许许多多未成年的孩子,良久,轻咳两声,道:“不是为了生活,这昧良心’的事我才不干,他肖伍说到底,心黑着呢!”
那瘦高个也点点头,大口吸起烟。
“咱们也是畜生。”
18岁不到的祝秋伊女弯着身,扛着一整袋装煤炭的编织袋,他咬着牙关一步一步搬运者,中途休息两下,最后在货库将煤放下,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汗。那帕子本该是白色的,现在早就差不多全黑了,脏兮兮的。
旁边一个刚刚卸下货的人看向伊女,拍了拍手上灰后,也开始擦汗。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这个脖子上有个蝴蝶似的烧伤的男孩,居然可以扛起这么大一袋煤炭。
“喂,小兄弟,今年多大啊?”那人冲伊女笑了笑,问道。
“17。”祝秋伊女没有多看他,朝场上继续走过去。
那人擦完汗将帕子搭在肩膀上,看向伊女的目光多了些好奇,快步走到祝秋伊女身边,伸出手,道:
“洛失佑,19岁,交个朋友?”
祝秋伊女依旧没理他,但心中某根弦显然被拨动了一下,不过没去多想,依然头也不回地往场上走去。
“我爸是警察……”
洛失佑站在原地,冷不丁冒出一句。
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伊女一脸诧异地回头看向他。
“你……联系得到你爸吗?”或许是太久没有喝水,祝秋伊女的声音很沙哑。
洛失佑一改刚才的笑脸,缓缓开口道:“我爸七年前就死了,我妈后来也被杀了,我逃了出来,从留原来到尚城干苦力。”
伊女皱了皱眉,不仅因为刚刚出现的希望立马就破灭了,也为洛失佑的遭遇而感到悲伤,于是他有些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嘻,没事,早就过去了,”洛失佑换上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对着祝秋伊女说道,“你呢?你为什么要我联系我爸呢?”
“因为我想离开这里,”祝秋伊女直截了当地说道,“离开这里,像个人一样活着。”
“你果然是被卖到这里的吗?”洛失佑收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问道。
“差不多。”
洛失佑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工坊的大照灯,看着场上那些十几岁未成年的苦工,许久开口道:
“一个警察可以救一个人,两个人,许许多个人,但是救不了整个世界。”
“这是我爸曾经给我说过的话。”
祝秋伊女低下头,没有说话。
“夏州在走向繁荣富强,总有一天这社会的毒瘤这世界的糟粕会被清除的吧!”洛失佑抬起头,浅浅笑了笑,道。
“道理谁都懂,我也相信有那么一天,但我可能活不到那一天。”沉默许久后,祝秋伊女抬头说道,说完,转身继续返回场上。
“对了,交朋友的事情,我答应了。”祝秋伊女往前走着,忽然说道。
洛失佑笑了笑,这朋友连名字都不留一个嘛?
“行!”
看着伊女走远,洛失佑轻叹一声,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自己不过是在逃避,才来这工坊里混吃等死,说到底,他自己就是个胆小鬼罢了。
祝秋伊女背起一筐铁,又一步一步搬运着“自己的命运”。尚城是用钱和血堆出来的,这道理他一直都懂,也许有人可以一天大鱼大肉海鲜热汤,但有太多人连一顿饱饭都是奢望。
从祝秋伊女出生那天起,仿佛就烫上了悲剧的烙印。他没有见过母亲,母亲在生他和双胞胎弟弟那天就难产死了。父亲从此以后变成了酗酒的酒徒,在一天晚上出了车祸,也死了。当时,他们两兄弟才四岁,父亲死了后,连幼儿园也不能待了,在无数个风餐露宿的晚上,他只能抱着弟弟伊男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祝秋伊女左脸靠近下巴的脖颈处有一大片黑褐色似蝴蝶又似火焰的疤痕,那其实是胎记,而伊男右脸处脖颈惊人的也有相同的胎记。从小被骂是“垃圾”“灾星”,在他的心中刻下了各种深浅的刀痕,他比大部分同龄人都要成熟,更早、更深刻地领会着孤独,那无尽的仿佛沉淀了百年的孤独……
在8岁时,祝氏两兄弟被送进了位于尚城的“鹿森”孤儿院,可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相比于之前活在垃圾堆里颠沛流离,孤儿院反而仿佛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鹿森明面上是一个孤儿院,背地里却掌控着巨大的儿童交易链,他们赚的每一分钱,都沾染着这些不到十八岁孩子的血。而到了10岁,几乎所有孩子都被明确地“分工”,有的会被交易到固定的劳动地点干活,充当廉价的劳动力,大点的孩子干重活苦活,小店的干些累活,男生运货、挖石搬煤,女孩则织布、洗衣和搬运杂货。而这其中,长相颇俊、乖巧可爱的孩子则会留在孤儿院,在明面上等待前来收养的人,最后以高价卖出。其中不少都是非法交易,卖出去的孩子最后结局都不得而知。
所以在鹿森,那些有各种缺陷的孩子就是日复一日地干活,干不完活就没有饭吃,有许许多多的孩子都会连续饿上好几天。
鹿森就像是严防死守的监狱一样,没有一个孩子有机会逃出去,鹿森仿佛统治的独裁者,肖伍所设下的关系网和产业链就像荆棘树藤一样蔓延在尚城地下。
其实祝秋伊女来到孤儿院到现在,他已经发现有许多孩子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他知道,这些孩子都被“杀”了。
想到这里,祝秋伊女两眼透出极大的恐惧。
不知从何时起,鹿森开始做起了新勾当——践踏生命的勾当。
到了快天黑的时候,祝秋两兄弟终于把今天的活给干完,分别从工坊出口领取了两个馒头。两人从不同工坊出来,坐上同一辆返回鹿森的面包车。
“哥,我手磨破完了,”祝秋伊男和祝秋伊女坐在车尾,伊男说着,伸出手给祝秋伊女看了看,“哥,你脚上的伤还好吗?”
祝秋伊女啃了口白馒头,对着弟弟笑了笑,道:“一点扭伤没什么事,我床下有一瓶跌打药,等会回去一起擦点。”
“嗯,”祝秋伊男往哥哥身上靠了靠,道,“哥,咱们还能离开这里吗?”
听完,祝秋伊女脸上露出难色,不过立马恢复为轻松的样子,对着弟弟说道:“再等等,等我们满18岁成年,一定有机会离开的。”
“好吧。”祝秋伊男轻轻答应一声。18岁?自己已经17岁了,却根本就看不见离开鹿森的希望,想着哥哥的笑容,伊男默不作声,缩起身子闭上眼休息了。
面包车快速行驶着,车窗外闪过一道道流光,祝秋伊女看着尚城绚丽的灯光,静静注视着这祥和的一切。
“站在绚烂灯光下的人,多难看清周围的黑暗啊……”祝秋伊女自嘲地笑了笑,轻声喃喃道。
城市的灯光越亮,它所覆盖的地方之外,就越显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