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三章评理
皇帝好容易将小儿哄入睡,细心地为他盖好被衾,再起身,睥睨着规矩坐地的两个儿子。
一个被鞭子抽得满身破洞抹着眼泪,一个索性直接脱了外袍,只一身湿漉漉的里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头疼。
“跟我出去。”
帝王的声音有些沙哑,疲惫的脚步经过两人,未曾停留。
待屏风外的背影不见,两位互相看不对眼的郎君方起身,一个瞪着一个,火星味儿十足。
太子冷哼一声,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蔑然打量过魏王,讽笑着负手而去。
切,这嚣张的模样,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魏王抹去了泪,再看了眼榻上安然睡下的幼弟,亦负手离去。
……
“你瞧瞧你们两个!”
不同对待晋王的温和慈爱,此时殿外皇帝终于不必再忍,怒不可遏地斥骂着形容邋遢的太子和魏王。
而方才或是嚣张或是得意的二人,俱乖巧正坐一动不敢动,被皇帝的怒吼震得缩了缩肩膀,瑟瑟发抖得比鹌鹑还鹌鹑。
啧啧,阿耶好吓人……
太子估摸着皇帝的脸色,偷摸窥了他一眼。
忽然身形一正,在下句的责骂出口之前干脆利索地俯首拜地:“臣知错!”
这又是哪一出?
皇帝被他莫名的认错堵得喉咙一滞,指了指他,不知该要说什么。
“儿实有错,”李承乾膝行几步,一把抱住自家被气得炸毛的阿耶,眼角薄雾迷蒙,黑白分明的目真诚望他:“儿本就不该作那什么帖,和兄弟抢帝王的宠爱,以至于招人妒忌而伤了身边的人,雉奴是因我而被人针对羞辱的,这是我的疏漏,我没有保护好他,您应该怪我。”
不说那诚恳认真的解释,只是那懂事且自责的面目就让人怒气降七八,皇帝收了未出口的质问,按下心下疑惑,望向那衣着“褴褛”的魏王。
原来是青雀先挑的事?
不及魏王辩驳,呼吸间太子端是委屈地抽了抽鼻,却是声音脆朗,分毫不让地抢白道:“臣脾气爆,见不得阿弟受气,又想起阿弟年幼体弱受不得寒,那帮奸邪小人却怂恿着二弟图谋不轨,属实该严厉惩治。至于魏王,臣将其臂,腿各鞭十,只是为明宫法,警醒他莫要再识人不明,听信小人的谗言而谋害皇嗣,臣以为这责罚已然是轻的了。”
按宫法,谋害皇嗣可是大罪,死也是不为过的。
这人怎么什么都敢说!
李泰被他吓得打了个寒战,冤屈得连连作拜:“臣冤枉!臣担不起那谋害皇嗣的罪名!臣不过是想和阿弟玩玩,谁能想到他竟如此较真,竟亲下池子非要拿那帖……”
“玩玩?”
太子阴森转首,面对皇帝的镇静和道理被抛出天外,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地扔向他,冷笑道:“你是玩玩,若是雉奴真出了什么事呢?他有多爱王字你不知道?他一向胆小,你常与他陪伴父亲,他不会水你不知道吗?他身体那么弱,又怕冷,这凉天风寒了怎么办?风寒了头风发作又怎么办?你是有能耐给他治吗?”
那质问连珠炮似的一句紧接着一句,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太子呼啦起身,通红着目暴喝:“我看你就是要他死!”
“承乾!”
那暴怒的郎君就要动手,身后猝然一声斥。
皇帝被眼前的两位闹得脑仁发痛,无奈向那最扎人的刺头摆摆手:“太子先坐下,朕自有分辨。”
唉,这两个兔崽子,他算是看出来了,看起来各不相同,其实没一个省心的。
一个暗地里欺负小的,一个明着欺负大的,别家后院起火,而自家却是前院起火……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皇帝被迫拿捏起了上朝时方有的做派,严肃认真地思考过之后,眉头一皱,威严正坐道:“太子说得有理。既是泰有错在先,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既受了十鞭,朕便不再惩戒于你,此次权当警示,望尔反省自身,管束好奴仆,亲贤臣远小人,下次绝不再犯。”
转而又严厉看向太子:“不过承乾,你身为储君,过重刑罚和杀伐,行事急悛,凶性未除,不是贤明之人该有的作为,你也该好好反思反思己身,有没有君父仁德的修养。”
见皇帝的判辨还算得上公正,太子起伏的胸膺方平复下来。
什么狗屁仁德,仁德也要分人的,对泰那家伙,还讲仁德?
太子气消了,心下却依旧不以为然,面上却恢复端方乖巧谦逊恭敬朝他一拜,礼仪周全。
“大人明察秋毫,公正不阿,臣心服口服。”
那副人模人样的规矩做派,全然瞧不出方才的凶狠残暴。
这孩子……看来只有例行公事,才能把他按下来啊。
真是难伺候!
皇帝别扭地嘀咕着,却并不太喜私下亦如此拘束,理完了家事后不自觉跑偏思路,取出方才攥在那孩子手里的帖,指指点点地看了起来。
“唔,这字真不错,不过这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像,承乾自当再努力啊……”
正直溜溜仰慕的太子面上一松,难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臣见识鄙陋,哪能跟圣人学得十成十,不过东施效颦罢。”
“那是那是……”
两人互相恭维着对方,俱是乐呵呵笑了起来。
见周遭气氛缓和下来,魏王亦是晓得不敢再与这煞神计较,见对方注意力已被转移,在自家阿耶疯狂的示意下,连忙故作镇定地告辞离开。
只是那背影逃也似的,仿佛身后紧追着一条疯狗。
“……”
李承乾并没有耳聋眼瞎,自然晓得这二位的小动作。
只装作未看见,对着眼前假笑敷衍的阿耶,却是终于逮住机会,自顾亲切地抱住他的胳膊甜甜一笑:“不过阿耶若是喜欢,孩儿亦可以为您再临别的,您若是觉得哪点不像了,就指点指点我,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