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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礼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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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能捉住要害,看事比旁人要透彻些。

    皇帝翻看着手里好容易威逼利诱得来的文章,对着窗外的背影沉思良久,方感慨了这么一句。

    与自己不同,承乾年少便处在高位,这十来年的时间不短,对于有些门道,恐怕已是看得很清楚了。

    只是这眼光毒归毒,有主见也不算得什么坏事,好处自不必说,但坏处也不是没有。

    这孩子不好糊弄啊。

    甚至一丁点糊弄便会有所察觉,承乾本就敏感多疑,脑袋又那么聪明,若是猜到了些什么也丝毫不意外。

    寻常人便罢了,却是这个位置,又是这样冲动易怒的性子,到时候压制不住就麻烦了。

    身份地位如此,将他当作对手,未免敌意太过,再轻的动作都能察觉;当作驯养的野兽,也不大下得去手;当作臣子更是不行,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做事也狡猾得很,让人挑不出刺儿来;而只剩下最后一项——

    要不,当他的儿子?

    皇帝笑了笑,不自觉搓着手头滑不溜秋的上书,眼角带了苦恼。

    不肖其他的几个,他这老大打小就是王府世子,八岁就当了太子,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地位权势人家根本不缺,读书习武什么的也自有老师教授,再加上性子也要强,什么都是自己想办法,有观音婢那么一大圈子人照看着,并不需要他亲自给他什么。

    唉,比起他的母亲,他这个父亲勉强只算得上是个外人啊。

    若像雉奴一般大就好了,他也好体验体验养育太子的感觉……养成贤德如自家娘子那般的,就像上古的尧帝和舜帝,修养大德,走正道,而后继承他的位置,青史留名。

    如是幻想着,皇帝不由望向外头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块头,暗自度了度,干咳两声。

    而非养成老大这般。

    可惜当年的自己只有跟在他阿娘身后附和两声的份儿……观音婢一走,就养成了他这副任性野蛮,锋利扎人的德性,活脱脱一把不受控制的刀。

    这柄刀,他驾驭不住,他甚至有些害怕,这刀疯起来会伤了其他人。

    皇帝的目里难得出现犹疑和虚弱。

    若是皇后还在就好了,这头倔驴犊子最听她的话,有她在,自己什么都不必担心,只偶尔得太子几句崇拜孝敬,和分担政务的闲适即可,哪儿还会像现在这般如坐针毡的呢?

    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不安心罢了。

    皇帝叹了口气,远处高大的郎君亦转了身,一抬头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方视线,旋即振奋起来。

    太子向这方欢快地招招手,炫耀似的举起了手里的大雁,嘴里“阿耶阿耶”地疾呼着,那雁也跟着扑腾两下翅膀,叫得很是响亮。

    一股子骄蛮劲儿。

    被他活泼的情态逗得发笑,皇帝不自觉舒了口气,习惯性地向他招手回应:“承乾你过来。”

    数十步开外的人得了令,呼啦啦提溜着雁奔了过来。

    木质的地板踩上重物,咚咚咚地由远及近,浓郁的秋草混着潮湿的泥巴香,肆无忌惮地扑到近前:“阿耶您叫我?”

    皇帝的笑容只维持片刻,随即收了起来。

    上下打量一阵,面目有些严肃:“唔?太子,把《曲礼》给朕诵一遍。”

    又来了。

    太子亦收了笑,手里的雁递予侍从,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平复气息后,方沉声背道:“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疑事毋质,直而勿有……”

    未有停顿地诵了半个时辰,李承乾再抬头,没好气地看向那半阖目悠哉悠哉的父亲,特意抬高了音调:

    “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臣以为,礼是贤者主动用来约束自己的,假贤人之名规范旁人的行为,并非君子所为。”

    还有理得不行。

    “那是你以为,”皇帝睁目看他一眼,轻笑着撂下了书:“可惜我并非君子,我今日就要用它来约束你的行为。太子,看你近来行为放荡,不尊礼度,今日就先抄三遍《曲礼》罢。”

    又要抄!

    太子委屈得要落泪:“可是我刚抄完五遍——”

    “那就五遍罢。”

    皇帝不知为何心下快意几分,懒洋洋地指了指坐旁。

    “别妄想让旁人代笔,今日就在这儿抄,”上下左右端详一番,压低了声:“嗯?”

    “不要!”

    那年轻的郎君偏开头,高傲且倔强。

    僵持数息,太子不见动静,照旧先泄了气:“好吧,遵大人命。”

    这还差不多。

    皇帝始觉出几分做父亲和皇帝的意思,傲然一哼。

    再看自家儿子灰扑扑沾着羽毛的衣服裤脚,还有手上的血污,脸上的肃穆土崩瓦解,复换上往常急躁的嫌弃:“瞧你那一身的味儿,脏兮兮的哪里还像个太子?我看是土匪还差不多!去去去,把自己洗洗,洗干净再来!”

    ……

    什么人嘛。

    太子不忿地撇撇嘴,方洗完澡的身体暖洋洋地懒得动弹,任由人擦着身体搓着发,心下嘀咕不停。

    为什么总要他洗澡?有味道就有味道,忍忍就过去了嘛,现下又不是暑天,就那么一时半刻连汗都没出,有什么好洗的?

    洗澡也就罢了,怎么还派来两个宫人过来给他抹什么药?这么慢条斯理地,他还有五遍的书没抄呢。

    “寡人才不要抹这什么膏!”

    发上已干,肚腹骤然一凉,太子不耐烦地翻了个面,挣开摆弄自己的两个小娘子。

    自空气中闻了闻,一把夺过那药膏:“这膏药开始还香香的,怎么后头还有些苦苦的呢?”

    “是松黄调的药膏。”

    回话的宫人看向太子郎君,不经意瞥到他衣襟下腻白无暇的胸膛,脸颊红扑扑的:“让奴家给您擦上罢,不然这疹子留下疤就不好看了。”

    不就一点子红印子么?

    李承乾心下不以为然,再撩开衣服,看看自己因出了疹子红了一小片的肚腹,只觉这些人太过小题大做。

    自己昨日宫宴吃了个桃,夜里就出了这疹子,没想到今早挠了几次痒痒,就被眼尖的皇帝察觉了。

    可是送药膏就送药膏,还附带塞来两个宫人做什么?难不成……

    太子滴溜溜的瞳目一眯,生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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