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伯牙
且不说太子遇刺受伤,贼人的目标还是皇帝,又事关突厥降将,自然在下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皇帝的耳朵刚受过谏臣们的摧残,操心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的太子,又想到此次刺杀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愈发心烦意乱。
忍下火气,目光移回那安分回禀的郎将身上。
不由生了小小的疑问:
“安俨,你是说,叛者共十二人,都被太子砍了?”
那郎将抬起头探了眼皇帝,却完全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
不就是胡人么?还是投降来的,畏威而不怀德,叛乱是迟早的事,更何况伤了君父,在哪里都是当死的。
死在太子郎君的刀下,也算得上是他们的荣幸。
可观至尊这脸色,似乎不是很高兴啊?
李安俨敛了猜测,小心翼翼道:“那……可否臣再为他们打一副棺材?毕竟是突利可汗的儿子,那样子……或许有些难看?”
棺材?
皇帝狐疑地瞥了一眼手下,心思微转明白了过来。
他的意思是,已经埋了?还没棺材?
然后挖出来再装进去吗?
皇帝难得默了默,不太对味儿地咳嗽一声。
脑海不禁闪过多年前战场的血腥场面,皇帝微微按着翻腾的肚腹,良久缓过神来。
黑着脸向不知所畏的卫士摆摆手:
“埋便埋了,莫折腾了。朕是问你,宫里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告知朕?还有,太子昨夜是如何布置的?可是与你商议过?”
为拴住他这个大儿子,自己可是将东宫的那些卫士都遣到了外缘,守卫殿内的都是他的人,而他是如何得到那几人作乱的消息的?又是如何将之一网打尽不出乱子的?莫非,这九成宫已被……
皇帝越想越惊悚,不禁看向面前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郎将,皱眉冷喝:“如实道来!”
被皇帝威严冷峻的气势吓得一个哆嗦,那郎将反而颇为迷惑,拜得比方才还要端正恭敬些:“陛下恕罪!臣其实也不大清楚,臣是昨日才调来戍守禁内的,昨夜只听下属说郎君要请大家喝酒吃肉,下令让臣为东宫的卫士开开后门……臣自是管不得。待臣赶到时叛党已被处决干净了,而其中的细节臣并不知情。”
皇帝难得地迟疑下来。
李安俨是自己的亲信,确实是自己新调来看儿子的,实打实也不过一日左右,让他了解这离宫上下的底细,也确实有些难度。
皇帝有些尴尬。
但一细想此事的惊险程度,依旧不可避免地埋怨起了人:
若非承乾那野孩子喜欢乱蹦跶,还非要吵闹着去什么草原当什么大将军,他又怎么会派人将他看管起来?若他自个儿安分点,他自然可以带着东宫的人马随意晃荡,哪儿还用被圈在这宫里?
这般想着,再瞪了惴惴不安的郎将一眼。
哼,这没用的李安俨,让他看好太子,结果半点用都没有,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迟钝成了这个样子,要他有什么用?
但皇帝愠怒归愠怒,理智还没完全崩断,气消后又自觉认命。
好吧再迟钝,这木头桩子也是自己捡出来的。
唉,这怪来怪去,还是自个儿理亏些。
皇帝讪讪得了结论,没奈何面前正直且无辜的臣子,自觉乃是有道明君,只好向着人烦闷拂袖作罢:“作为朕的守卫,怎的如此迟钝哪?此事有一无二,这次就罚你两月俸禄,以后好长长记性!”
李安俨忙正色一拜。
“臣定然谨记,以后绝不再犯!”
皇帝重拿轻放,那郎将自然感激得连连称是,目送着那愠怒的背影消失不见,终于大舒了一口气。
还好郎君早有预测,让他用此话应对,不然就昨夜的事,他少也会被责问撤职,真是无妄之灾也!
……
一切安静如常。
李治甫一踏入阿兄的寝卧,就被招呼了过来。
遭了这么大的委屈,又受了这么重的伤,阿兄竟然不哭也不闹,半个时辰了一句话都未说,只沉默地拥着自己,没有半分动弹。
阿兄的怀抱暖暖的,静下来整个人也都是温柔的。
沿着他俊秀的下颌往上走,不期然落进了一汪秋水里头。
他没有看自己,也没有看旁的,而是愣愣地对视窗外,对着那丛金菊发着小呆。
那雪山环绕的池潭黑黑的,漆亮漆亮的,映着秋日高爽的天空,点缀着花花草草和假山假石,偶尔飞来一只南去的雁,像泉池的纯澈的净水,灵动又精致。
晋王只觉自己的胸腔内里,生出些许诗意来。
“砌兰亏半影,岩桂发全香。
满盖荷凋翠,圆花菊散黄。
柳空穿石碎,弦虚侧月张。
怯猿啼落岫,惊雁断分行。”
少年的声音清朗好听,却半寸不移地看向对方,不自禁捧起那张脸,贴近,不吝惜赞叹地细细欣赏道:“阿兄的眼睛可真好看。”
好看么?
太子愣了愣,发呆的黑目不知为何氤氲起了水汽,朦胧且烟白。
他记得,当年的皇帝亦这么调侃过自己。
“阿兄的眼睛可真好看,朕天天看都看不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相似的面容,同样的欣赏,诗也是一样的。
太子心下欢喜,不知不觉卸了一整夜的郁郁,一把囫囵搂过人。
面上乌云转晴阳光灿烂,朗声一笑:“雉奴文采斐然,为兄甚是喜欢!”
晋王得了夸赞,害羞地抿抿唇,低头扣着自己的手指头:“啊?我,我只是说出了我所看到的,终究还是……”
“非也非也!”
李承乾自然晓得他的甜言蜜语,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他的谦虚:“诶,雉奴之雅义清高,志趣恬然,非常人所能及。须知,同样的话自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全然不同。而我就喜欢雉奴讲的话,就如俞伯牙听钟子期的乐,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乐里,很难使人不快乐啊!”
两人正高谈阔论,忽有一位不速之客探了进来:“什么奏乐?”
皇帝刚踏入殿内,以为自己幻听,疑惑地掏了掏耳朵:“承乾,雉奴奏乐了?我怎么没听见?什么钟子期?”
他哪里有钟子期那么厉害的乐理!
李治向来面子薄,哪经受得了这两人的添油加火?小孩子脾气终于上来,一头撞进太子阿兄的臂弯里,犄角似的发髻恨恨地拱了拱他。
“阿兄莫如此说了!您再夸我我可就骄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