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玩闹
他早该想到,这一向不安分且精力过剩的儿子安分了整整三月,左右是要憋出毛病来的。
匆忙赶来的皇帝带着幼子坐下,捧着热茶晒着太阳,看着太子带着一众骁勇健儿来来回回打了十来圈马球,玩够了又比起了射箭,射完了箭又呼啦啦你追我赶了五六圈,整个东宫尽是笑声,鞭声和马儿刺耳的嘶鸣,蹄声伴着尘土飞扬,肆意且嚣张,桀骜且跋扈。
饶是如此消耗,那崽子的兴致依旧不减半分,身体不病也不痛了,活蹦乱跳得跟个脱缰的野马似的。
皇帝是对着那匹撒欢的野马毫无办法,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几位宫臣,憋闷忐忑之又愁苦,摸了摸乖乖幼子的小脑袋。
都看他做什么?要劝倒是赶紧上去劝哪!都玩闹了个把时辰还不停,今日课都不用上了?
皇帝暗中向着几位新任的詹事使着眼色,意图怂恿几个不怕被骂的上去劝谏。
这是……弃卒保车,投石问路?
今日终于看清形势的詹事们恍然大悟,始觉出被坑的滋味来:
原来圣人自个儿都不敢管哪,那安排他们几个臣子的劝谏做什么?难不成他们比皇帝的威能还大,竟能让堂堂太子听他们这些臣子的?
这不是白白送命么。
皇帝如此行事,当然没等到几位谏臣犯言直谏,看着几人面面相觑却没挪半分窝,于是心虚地琢磨了一阵,歇了唱红脸的心思。
不过还是不甘心地嘀咕了那几位不上道的臣子几句。
不是朝堂上挺能说会道的吗?不是喜欢犯言直谏吗?平日连自己这个皇帝都不怕,怎么这时候却哑火了?
中看不中用。
皇帝气不定神不闲地吃上一口热茶,舒一口气压压郁火,看向远处渐渐长成的太子,有些发愁。
唉,承乾这孩子,怎么说呢,生性吵吵嚷嚷的,脾气又暴躁,他这个做父亲的……当红脸惯了,皇后在时还能讲几句道理制一制他,可如今长大了有主见了,骂也骂不得说也说不得,自己这做父亲的不好管教。
要是哪里说多了说错了,一不小心烦上了怎么办?
还好这几个孩子里头除过不逊的老大,其余性子还算温和听话。
就譬如雉奴,如何指点都不会讨厌自己。
皇帝欣慰之余转头,不察自家乖巧的幼子根本没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一眨不眨地眺望那宽阔的场地,悄悄黏到了那夕阳之下嬉闹的人影身上。
秋日黄绿的马场上,被踩得一地东倒西歪的草,还有蛐蛐最后的鸣叫,人群里赤袍的郎君尤为醒目,呼来喝去呼朋引伴,好不活泼。
那郎君玩闹得累了便打马转身,也正正看向这边。
继而眼睛一亮,甩甩手里的马鞭,欢腾地招呼着望眼欲穿的晋王:“雉奴!快过来过来!我带你骑马!”
大老远便能听到他的呼喊,上一刻还端祥正坐的晋王蹭地起身,看看耶耶,得到点头后半分不留恋,赶忙颠颠地跑了过去。
“哎雉……”
皇帝看看身旁空落落的座位,收回了伸出的手,心头划过一阵淡淡的落寞。
……好吧,忘了雉奴也还是小孩子,也正是爱玩的年纪。
晋王方十龄多一点,不足五尺的身高站在那高头大马的旁侧略显小,不过身手并不生疏,被人轻轻一托一拉,就灵巧地踩着脚蹬上了马。
再睥睨远处其余人马,只觉得他们都矮了许多。
李治头一次坐在这么高大的马上,听着比自己大许多的郎君们的敬佩和赞叹,胖手抚着座下柔软的皮毛,害羞得面红耳赤。
转头靠近自家阿兄,小声赞道:“这神驹可是极烈的马,阿兄这么轻松就将它驯服了,真是好生厉害啊!”
“这是投缘。”
座下的马儿早被新任的主人磨得服服帖帖,方才畅快未尽,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载着背上的一大一小继续悠慢慢溜达。
李承乾向着身后警告一眼,信手拍拍马身,待他踢踢踏踏地小跑几步,方远了喧闹的人群。
年轻的郎君低了低头颅,笑意温朗却不失傲然:“这马有什么可驯的?脾性相投,自然就心服追随于你,世上没有驽马,只有不会驾驭的主人……是不是呀可人儿?”
皇帝听着不远处太子的胡诌,咽下暖和的茶,轻笑一声。
还性情相投,要他看就是臭味相投,物以类聚,狼上驮了一个狈罢了。
还“可人儿”,有这么给马起名儿的吗?也不害臊。
再好笑地看着自家二子叽叽喳喳不停,时而轻笑两声,时而比划比划驾驭之法,待那马被闹得烦不胜烦跺了好几次脚,方嘻嘻哈哈地放了人家打滚去。
难不成大的就喜欢跟小的玩?
十来岁就出去闯荡,没怎么和兄弟姐妹们玩过的皇帝陷入了沉思。
承乾和青雀就差一岁,小时候也没见他们这么要好过……也是,青雀性子喜静不喜闹,喜欢文章不喜欢弄武,和他玩不到一块去也说得来。
然则雉奴也应当是安静的脾性,怎么就能玩到一起呢?
右庶子孔颖达盯了远处那两人许久,忽然正坐肃拜,少有地说了漂亮话:“臣以为两位殿下兄友弟恭,和睦友爱,是难得的好事,陛下可以无忧矣。”
迄今为止,孔颖达对太子如今的表现还是非常无可指摘的。
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这段时日已经算是难得地乖巧安静了,一不游宴二不打猎三不动土木,这十来年从来没有如此安分过……安分得让人感动。
本就无甚可谏,且圣人又往东宫派了几位同僚过来跟他抢活儿干,他这个太子右庶子就更清闲了。
抢活儿的左庶子兼詹事于志宁见状也跟着附和点头:“是矣,君父贤良温善,是国家之幸。”
贤良,温善?
皇帝恍然醒神,不自觉看向迎面张扬地遣散一众,螃蟹似的携着幼弟横着走来的太子,颇为质疑。
那倔强执拗的脊背,最近愈发挺拔健朗的身形,还有随意扔却马鞭撞得尘土飞扬的气力,是怎么从里头瞧出来“温善”二字的?
这年头,谏臣也会睁眼说瞎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