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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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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节?”

    一只秀峻的鼻头凑到近前,对着滴溜溜转目的幼儿嗅了嗅。

    鼻头的主人撅撅嘴巴,蹙眉离远了些:“嗯,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幼儿正是懵懂的年纪,被嘲弄了也只是咯咯地应和几声,白嫩的藕臂信手一伸,巴掌就出其不意地呼到了这位年轻的耶耶脸上。

    “还挺厉害的。”

    那郎君没能腾出手,只得生受了他那软乎乎的一掌,好在脸皮够厚,笑得愈发畅快。

    再看向下方的几个幼童,雀跃得比孩子还要孩子:“下一个是谁来?”

    “到我了。”

    手心被人捏了捏,李承乾低头。

    牵着自己的幼童放了自己,仰起自己渴望的小脸,怯怯懦懦地要求抱抱:“耶耶该我了。”

    身后那个更小的不干了,一屁股蹲坐在大人的履上,瘪了瘪嘴就要掉泪:“您都抱大兄两遍了……”

    哎呀,这个不是长得最像雉奴么,他就偏心了点,就一点点嘛。

    李承乾嘀咕着,却抵不过他泪汪汪的大眼,只好放下怀里的乳儿,绕过那个抱了两回还可怜巴巴求抱的老大,在老三哭哭啼啼声里提溜起他,上下端看起来。

    “啧,忠,孝,这起的名儿可真够规矩的,上金,你为何不唤仁或者义呢?”

    忠孝仁义,呵。

    李治收回视线,抚着臂间病恹恹的老二,望向悠远的青天。

    “忠和孝是一对儿,上金和下玉是一对儿,至于素节和玉露么——”

    皇帝眸色沉淀,深黝黝地不知在想着什么,轻笑一声,吟道:

    “金风扇素节,玉露凝成霜。

    登高去来雁,惆怅客心伤。”

    那近古颇蕴情愫的歌曲,带着女子浓浓的哀婉,由年轻的皇帝吟出口,却是奇怪地合拍。

    若是懂得音律格调的文人听了,定然会跟着皇帝好生应和一曲,可不幸遇到面前的这位粗枝大叶的莽夫,也不过对驴弹琴,对牛鼓簧,白白浪费唾沫而已。

    唉,他这个阿弟,起个名儿都要带上诗赋,不像他这种粗糙莽撞没学识的,相形见绌,相形见绌啊!

    李承乾遂理解父亲当年的痛苦了。

    这就是父亲与自己本质的出入罢,人家走的是文人骚客的路子,而自己走的是土匪强盗的路子,不相看两厌已算得上人家宽容大度,能搭上调子才是天方夜谭。

    安定郡王默了默,沉默中心头一酸生了委屈:“陛下学识渊博,可惜臣不太懂。”

    “……”

    什么不懂?再怎么说也当了十七年的太子,整日泡在那群老先生堆里,怎么可能连这都不懂?

    阿兄可真是会胡说八道。

    还有他方才没注意,这人又称自己什么来着?

    皇帝本就郁郁不乐,听了他的敷衍愈发黑了脸:“不懂就学。但是宪行,你是该称我为‘陛下’么?”

    言罢似乎有些不耐烦,将小药罐子塞给他乳母:“孝,生了病就该好好吃药,不吃就病着吧。”

    好脾气的皇帝难得发了一通脾气,凶得那可怜的孩子委屈地啜起了泪,那乳母怕更惹恼了他,连忙拍哄着孩子离开了宫苑。

    这人是怎么了?

    李承乾茫然起身,瞅了瞅皇帝的眼色,有些忐忑:“不是‘陛下’?那叫什么?是‘圣人’吗?还是别的什么?望陛下提点。”

    这副谨慎畏缩的模样,看得人更是生气。

    皇帝狠狠嗔了眼他,嘴唇动了动,在对方的疑惑下又咽下说辞,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只留给众人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这可不得了!什么事竟惹得他如此生气了?

    李承乾心下警铃大作,哪还管其他,忙跟了上去:“哎呀陛下你怎么了?是不是臣让您生气了?陛下您等等,雉奴,雉奴你走慢点!”

    那高大的郎君怀里的幼儿一颠一颠,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帝身后,腿脚尚黏缀着几个“耶耶”和“阿耶”乱叫的小不点,像后苑带着小斑奴的大猫子,远看着分外滑稽。

    雉奴?

    竖耳的皇帝得到了答案,神色一软转过身去。

    那紫衣郎君亦乖巧站了住。

    李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冲自己讨好一笑。

    面前的这人不做太子六年了。

    六年了,时间如打磨镜子的沙粒,早磨去了他当年的骄傲和戾气,使他变得稳重又谨慎,和蔼又可亲,既像那个温柔宽容的阿娘,又像那个可靠强大的耶耶。

    亦是自己离不开的阿兄。

    在他的身上,他总能看到曾经那些至亲的影子。

    “我是说,你,你私下不必如此,”皇帝气势低了低,手指头搓着袖口,甚至有些哀怨:“阿兄与我相依为命,何必故意疏离于我?我本就害怕孤独,如今孤寡一人,你却还要疏远于我,难不成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水汪汪的眼睛忽抬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对方,里头的水光流转一圈,刷地流下泪来:“你,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么?”

    是以还是他的错么?

    怀里的孩子挣了挣,怕是受不得沉郁的气氛,挣扎着要出去。

    安定郡王忙放了他,眼巴巴地看着老大拉起老三的手头也不回地悄悄溜走。

    小没良心。

    此处没有旁人,只剩下自己和皇帝。

    李承乾腹诽完那两个胆小如鼠的崽子,只得直面面对自家这位近来愈发娇气的阿弟,信誓旦旦道:“臣永远不会背弃主上。”

    说着不待对方质问,牵起他紧攥的手定定看他。

    “雉奴如此难过,可是忧虑三日后我出巡的事?”擦去他颊上的泪,复自答道:“不过月余而已,我会尽早回来,这宫里朝内都是我们的人,夫人和舅父他们都在,雉奴不要怕。”

    雉奴不要怕。

    近年此类话说得尤其多,不过没一次是好事。

    或是需冒风险之时,或是难以抉择之时,或是前途未卜之时,每次听他这么说,自己就要恐慌紧张一阵。

    此次亦然。

    阿兄总是说什么不要怕,可最后下来,他自己吃苦头受伤流血一个也没落下,他怕的是什么,他这缺心眼的阿兄是当真不知吗?

    皇帝是半分不信他的鬼话,甩开他的手,学着先帝霸气叉腰,母鸡啄米似的点着他的脑袋:“宪行啊宪行,你当我真是年少无知好骗的呢,那些蛮夷生性残忍狡诈,你此去是代天子巡视,就带那么百来骑,这么点人,不是去送命么?”

    正如城阳长公主所言,如今天子新任大位,一无军威,二无君威,强大的天可汗巨星般陨落,余威虽在,却也是帝国最为虚弱之时。

    而周边的那些豺狼鼠狗,他们怕是正虎视眈眈地观望着,说不得有的还想着趁虚而入,分食这个肥的流油的巨人呢。

    自己要做的便是为天子树立威信。

    代天子巡说起来容易,却也是最为讲究耐性和胆魄的,若此事成,这新官上任初初的三年便可无忧了。

    安定郡王自有算盘,也猜出了对方的忧虑,揉揉自个被点得微痛的脑袋,嘴上却依旧硬气:“这五百骑足矣,臣是代您出使,不是代您出征,太多的人只会拖慢行军速度。”

    主要是他怕抽调的人手太多,对皇宫的安全不利,至于旁的,他多想想办法就是了……他又不是没扣过。

    安定郡王习惯于如此行事,自然没有意识到,这般过度的精打细算,已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置自己安危于不顾的赌徒作风了。

    自然得了皇帝一个白眼。

    “你也晓得你是代朕出使,而非出征?这么点人马连个诸侯都不如,怎么代表天子,怎么能震慑那些不怀好意之徒?”

    说着不知自哪儿掏出诏书,大拉拉地扔在他眼前,颇为富态霸道:“既然代天子巡,就应该有天子的架势,只现下维系安稳不能效法先前,但三千精锐朕还是能轻松凑出来的。”

    李承乾惊得张大了嘴。

    这边镇本就有兵,他带着这么多的人马溜达一圈,这样子真的不会很招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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