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宪
“……东宫庭后有两棵李树,一大一小,小的上次因为庇护免遭风霜,大的那棵不慎受寒,近来日渐委顿,不知能不能撑到来年开花结果,臣喜欢它结出酸酸甜甜的果实,不知父亲何时回来,也请您好生给它看看。”
冬日的洛阳北风呼啸,深夜的营帐里,皇帝自展开京师急报的那刻起,就再未阖眼。
良久的沉默下,皇帝移开目光,看向那盏将灭的灯。
灯侧的案上,还放着一沓这几年来攒的谏言。
是劝谏此次辽东之役的,今年来攒了不少。有遂良的,志宁的,还有玄龄的……若是魏征在,定然也有他的。
他们都是国家的忠臣,非是心不向着自己,而是担忧自己一意孤行至于劳民伤财,不利后世安稳。
后吗……
皇帝又念想起了家里的几个孩子……长乐和兕子都走了,泰亦不能再相见,唯剩下了两个女儿,老大和雉奴。
他和观音婢的那两个儿子,小的整日为自己担惊受怕,大的那个为了清扫家里险些遇害,现下天寒地冻的,看这信的模样,似乎又生病了。
帝王心下难过,掩口粗咳两声,将手里发颤的文帖合上,细心地塞进衣兜内,低眉拍了拍。
再信手取来纸笔,对烛凝目,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草草蘸墨,行云流水写起了回帖。
……
十二月的京师,是一年里最为酷寒的时候。
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梦里,他就是这个时候死的。
而上一世,他也是这时候死的。
那么这一世呢?
炉前烤火的郎君按按尚有余疼的心口,呆看着碗里头冒着的白汽。
深吸一口,满鼻子都是浓郁微苦的药味儿。
可是他还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饮罢那再熟悉不过的汤药,李承乾叹了口气,回想过这数年来的经历,乃是万分地后悔。
他怎么现在才察觉出自家阿弟对自己的不对劲!
原来,雉奴于他,之所以温和中带着讨好,其实不是为什么权势地位,什么利益谋划,而是在认认真真地为自己打一个避风且安全的窝。
待外头经历风吹雨打得累了,就回来躲在窝里头寻找慰藉,就如现在,撒娇打滚卖萌讨巧,安适怡然得很。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高宪行,哦不,现在已是皇帝义子,太子义兄的安定郡王李宪,对着眼前柔软可爱的幼弟又一叹。
不舍心起,疼爱地抚着他的背。
看看案头似乎永远都做不完的活计,再看看蹭在怀里黏糊糊等自己哄的阿弟,抿抿微苦的嘴唇,理所当然地弃了发干的笔头。
宪,若没有祖父赐名,自己合该是这个名字的。
说起改名这事儿,还是在去年正月那会儿,对于他而言,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自家舅耶刚病逝,自己就被皇帝父亲急急忙忙拉出来认了干儿子,干儿子还不够,还要封王,洛阳的一道敕令下来,又要自己顶上舅耶的位置,兼任什么侍中。
父亲这人,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尽管数年未曾谋面,李承乾还是能想起自家父亲那张威严且护短的老脸,不由一笑。
只是回想起此事的缘故,又烦闷忧愁起来。
如今已是二十二年,这四年里,军队一批一批地离开京师,又一批一批地班师回朝,辽东捷报不断,国人振奋,同时传来的却是老臣们一个个病逝的消息。
尤其是今年,继马周和房玄龄去世之后,自家舅父忙着打理辽东之事,辅佐太子监国的重任便彻底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重任之所以称之为重任,皆因责任大,任务多,且繁冗而劳累,想一想房伯伯和马周他们平日多么忙碌能干尚且累得家都不回,就知道如今这个辅佐监国有多么不好当。
与自己原来做太子和皇帝不同,如今的情势局面,若父亲真的撒手,是真的要自己竭尽所能,为雉奴撑起天来啊!
李承乾头一次有些迷茫和紧张,可是他也知道他是不得不这么做。
尽管朝廷有不少能人贤臣,但再怎么分权,也不会把帝国最核心的权力交给外人,父亲虽依旧信任百官将士,但事关权位的交接,其实内里除过太子,已经不再相信,也不敢相信任何外人了。
是以不让雉奴和自己离开京师,也是为方便他们收拢京师的权力,将所有的资源人脉倾入东宫,是为太子铺路,如此行为,和上一世的自己别无二致。
然则自己那时是病入膏肓不得已为之,父亲却比自己还要急,难不成……
“阿兄。”
李承乾有了猜测,怀里忽然动了动:“阿兄,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太子扬起压抑着激动的小脸,咔嚓咔嚓纸张展开,递来期盼日久的回信:“父亲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