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赎罪
“你就是成庶人了,不也还是我亲生的儿子?小畜生,你瞧,你现在吃的这肉是我的,喝的酒是我的,你这条命也都是我的,你还能在这里吃吃喝喝,也都是为父的功劳。”
面前的老大胃口大开,吃得满嘴流油红光满面,与其称其为帝国曾经的“太子”,还不如说是一个凶性毕露,抛开人皮撕咬猎物的豺狼。
气,帝王之气,这逆子身上怎么会有帝王之气呢?
莫非当真是与那天象有关……太子暗,帝星明,乾坤易转,当为辅弼?
天象变了,大唐的国运也会变么?
皇帝兀自沉思着,缓过了神。
“是以,你今日的一切都是为父给与的,明白了吗?”
一股子膻味儿。
嫌弃也是真的嫌弃,待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吃相,李世民眉头深皱,艰难地忍了忍,还是扔了张帕给他。
更何况还是良心未知,伺机设计自己,几乎咬了他一口的毒蛇。若不慎被咬着了,可就是致命的伤口,到时候自己元气大伤,哪儿还有给这禽兽喂食饵的闲工夫?
“我都明白。”
皇帝眼中阴险狡诈的毒蛇现下忙得很,点头敷衍罢,眼神落在手里片刻不离,吭哧吭哧大快朵颐着嘴下肥腻的羊肉。
狼吞虎咽地啃完两大块儿,方粗粗擦完手,撂下帕,打了个响亮的嗝儿。
废太子满足地抚着肚腹,觑一圈桌上只剩青菜的碗意犹未尽,摇摇头表示惋惜。
信手甄起了酒。
“唔,不错……只是这饭也太丰盛了,怎么跟断头饭似的?”
不过话音刚落,空气里就响起了嘎巴嘎巴捏拳声。
“……你再说一遍。”
饭菜丰盛也有错了?要不是看他瘦得可怜,他这为父的心软了那么一下,怎的就成了这小白眼狼吃饱了撑的的猜忌了?
高傲的皇帝素来受不得委屈,眼见好心当做驴肝肺,气冲上头,便伸手夺过某人手里的酒盏,连盏带菜一并挥到了地上。
看着那吓得睁圆了目,终于没饭吃的小畜生,才算消气了些:“不吃就别吃,没人逼你。”
谁怕谁——
“嗝儿。”
罢,毕竟是给饭吃的,气性大了些而已,他什么世面没见过……看来也不是什么断头饭。
废太子圆目放松下来,觑着阴恻恻不知想什么的人,瑟瑟地窝着自己打了个嗝儿,未动半尺。
他一把年纪了,早没了当年年轻时那狗脾气,身体因这几月来没碰过荤腥,现下酒足饭饱正是舒服,可没一点计较他的心思。
再微微抬头,无辜地探了眼濡湿的地:“可惜了,浪费。”
叹罢又坐了回去,醉眼朦胧地寻摸着,摸到了桌上的酒壶,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生活果然适合自己。
“您还别说,我现下不当太子,虽说拘在这小地方不能出去,但没有琐事烦扰,就是躺着不动,身上也是超乎异常地轻松。”
废太子悠哉悠哉地摇摇酒瓶,无所谓道。
当年他孤零零地闷在这小院子里整整六月,又于黔州郁郁而终,乃是因逃脱不了猝然被剥夺地位和权力的苦楚,还有对于谋反一事的后悔和自责,那时年轻没看开,自然与现下的心境截然不同。
做皇帝这种高大上的位置,一次就够了,还想生生世世做吗?
就观他那倒霉的上一世,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为国为民了七年,就为得那个贤明敬业的好名声,可不就年纪轻轻以身殉国,把自己给累死了么?
除了坟头的位置埋得好点儿,偶尔有人敲锣打鼓吵闹一番,其余的,他又得到了什么?
自坟头窝了数百年,被儿孙们拜了数十次,看着唐与吐蕃两境来来回回交战的大唐昭襄文皇帝,如今的废太子相当地不以为然。
好在这辈子被废,既然实实在在地谋了反,成了庶人,就理所当然再不可能做那位置了。
再者谢天谢地,父亲大人大量不与计较,也未将“身娇体弱”的自己流放黔州,如今有吃有喝不用操心,自然比当什么皇帝太子的美多了。
废太子得意忘形,品一口手里难得的御酒,猫儿的黑眸被酒醺得半合不合,唇微微翘着,看得人分外扎眼。
“轻松?”
不知何人的魔爪,李承乾只觉肚腹一热,饱饱的肚皮经由人小心揉弄,最后的那点不适也没了。
废太子舒泰地嗯嗯点头,正昏昏欲睡着要进入梦里,冷不丁听得上头哼了声。
“还想轻松。”
头上多了片阴影,危险的气息缓缓接近,废太子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猝然惊醒,却没挡住要捏自己脸蛋的指头。
“做梦呢!”
那张威严的脸庞凑得极近,脸上一痛,却已是被人恨恨捏了记。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负手敛笑,居高临下地凝着他:“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还有脸袖手旁观?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食了这么多供奉,对得起你娘,对得起我,对得起天下人吗?你又对得起谁过?承乾,你给为父,给大唐造的孽,我可要一件件,一桩桩地从你身上讨回来!”
什么造孽?什么讨回来?
李承乾怔忡的功夫,皇帝已走至门口,利落推开了门。
晌午的阳光正正照入室内,被那高大的身影挡住泰半,看不出真正的模样,也让人瞧不出深浅。
粗砺的指尖抚触着门扇,微微暖热,男人稍稍回头,眼里的神色有些深奥:
“承乾,好好想想,你该怎么赎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