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第二世
这里是地狱吗?
李承乾睁开眼,迎面扑来的却是半生不熟的小室,朴素的桌凳,死气沉沉的青砖,还有只铺了一层被衾的冷硬床榻……简单到了简陋的地步。
不是地狱?但这又是什么时候?
方自金贵的皇帝至如此级别的待遇,李承乾茫然了小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回想着脑中像是糊了一层白雾的记忆,最后头晕脑胀地确定了现下的处境。
原来已经是囚犯了。
如今贞观十七年九月,距离自己谋反事泄已有五月,他已然被废作庶人关在这破地方,半月后便会被发配去黔州,最终客死他乡。
倒霉!现在醒来,是接着坐牢么?
前世的皇帝,今世的废太子一脸悲惨,摸摸还在的头脑,旋即又有些庆幸。
造反都没死,也就自己有些好命,不过一想到那眼巴巴期盼馅饼落到头上却被自己挑唆没了的魏王,李承乾又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
李泰啊李泰,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的滋味如何?
他日你的下场,就是今日我的下场。
废太子笑得痛快,然则许是高兴过度,心腹那处冷不丁传来剧痛,尚来不及狰狞着咒骂几句,便眼一黑晕了过去。
……
“禀圣人,殿……此人应是受了寒,又大喜……大怒,从而血行不畅,淤血阻塞心络,气机不利,是以牵连了心脉。”
大怒是没有的,大喜过望倒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皇帝生生按住想把人拎起来甩两甩的念想,挥退了医者,看着那沉睡中的人舒舒服服地睁开眼,再看着他打了个慵懒的呵欠,闲适地支棱起了胳膊,皱眉呆瞅着自己被扎过针眼的胳膊。
等龇牙咧嘴痛吟着翻过了身,好容易见到自己,连忙受了惊似瞪圆了目退了数尺,速度之快差点闪了脖子。
盯了好一会儿,方抖着音拍拍胸脯:“吓吓吓死我了。”
没有半点惊恐不说,甚至还没好气地瞪了眼自己。
他那是什么眼神?
李世民那颗敏感的老父心又开始痛了,那块软肉像是被根针扎了许多下,心口又酸又涩,继而是漫天漫地的懊悔和失落。
亏了,亏大了!亏得他这几月夜里为这逆子掉了无数次泪,顶着天下人的审视尽办法保全他,他竟然还妄想得到他的愧疚。
他错了!他全错了!
这逆子显然根本就不知道悔改二字怎么写!
就应该把这逆子扔到黔州……不,扔到河里,扔到海里去,扔到爪哇岛,这辈子都看不见,让他尝尝没人养没人疼的滋味!
皇帝心下千回百转咬牙切齿,煎熬又气苦的滋味翻了十来面,方冷静下来。
撇了撇嘴冷嘲热讽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吓死了也好,天下也好少一个祸害。”
不料这次却没人顶嘴,榻上的被窝挪了挪,挪到跟前拾起自己的手,腿膝一沉,带着土腥的温度就充斥到了鼻下。
“您别生气了,”那膝上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带着从来没有过的低声下气:“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您。”
冬日泄露进来一栅阳光下,那羸弱的郎君蜷缩在帝王的膝上,像只斗败了成年雄兽的年轻雄兽,傲气和戾气全然不见,唯剩下筋疲力尽的摇尾乞怜。
一滴泛着碎光的星子落下,砸在那黑黝黝的脑勺上,浸入他的发间,猝然一片凉意。
承乾……
帝王的大掌覆上他的脑袋,数月以来被爱子背叛的惊怒烟消云散,这番病恹恹的模样,就连最后那点憎恨也去了泰半。
唯剩下了对自家孩子身体的害怕和担忧。
“承乾,”帝王本有千言万语要诉,到口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抹去泪站起了身:“安分点,此地好好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