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药铺
凉州城属戍边的边镇。
是贸易往来必通之处, 虽气候寒凉，往来商贩却是不绝，这个边处凉州的城池虽立黄沙尘土之间, 但城池内部仍有独到的繁华。
至凉州后, 由着贺淮帮助，他们寻了个小院，院子不大, 院中种了一颗桐木，此刻正植冬季，因而只见嶙峋枝干。
贺淮还帮着他们寻了城里最好的外伤大夫, 大夫开了药方，钟盈拿着药方子便去外头抓药。
钟盈才要出门见贺淮也准备动身离开，她低下头没说话。
倒是崔知易唤住了他：“贺兄此去何处？”
少年脚步微顿, 转过身回头道：“回邸店，官衙那处还需我。”
“咱们这院子不是有三间屋子，不如贺兄住东厢那处，不必去邸店与别人挤着。”崔知易递了个眼神给钟盈, “你说是吧, 三娘。”
钟盈低头在细细看那药方, 她正盘算着要去哪家药铺抓药，听到崔知易的话，有些茫然抬头。
“什么？”
“我说，贺兄既救了你我, 如今这东厢还空着，不如就让贺兄住下，三娘意下如何？”
钟盈视线回转至贺淮脸上。
少年人神色还有些怔怔，但钟盈视线过去的时候, 他的垂下了眼睑，清透如山谷的眼睛遮了下去。
“都可以。”她说得冷淡，很快又把视线落回了药方上。
“三娘都同意了，贺兄还是留下吧。”崔知易很快道。
少年的眉眼一亮，快速看向钟盈。
“多谢三娘。”
钟盈不置可否，却已然抬步准备出门：“我先去抓药。”
城东的刘记药铺据说是整个城里最大的药铺，从此处过去大抵要走些路程。
日光正大，暖意也随着光渐渐温热，一路上的严寒皆有褪去。
“三娘。”身后似乎有人喊她。
钟盈回头。
重重人影间，绛赤色袍衫的少年朝着她快速跑来，连同飞扬的马尾都跃着好看的弧度。
至距离三两步，他停了下来。
“我家中做药材生意，有些药铺总做些缺斤少两的事，我知晓这城里哪家铺子抓药最划算，我来告知娘子。”
少年挠了挠额头，神色略有腼腆。
“从此处往东，再往西两条街，见到李家胭脂铺子再往西第二个口子穿过，只正街……”他说得一板一眼很是认真。
他抬着手指辅助作用解释，直至五个手指都数尽，钟盈迅速制止道：“我记不住这般多，若郎君有空，还是劳烦郎君带我去一趟。”
“啊？”少年愣了愣，他眼睛微微抬了抬，便露出了清透的瞳仁正反射着光。
见钟盈看着他，他又迅速低下头，眼里却有了点光色。
“三娘你是让我带路？”他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
“是，如果你方便的话。”
“方便，自然方便。”他眉眼一弯，俊秀的五官像是春风而过，惹得一众路过的小娘子都侧目而望。
熙攘的凉州街巷，少年比身旁女子高出一个头，高高扬起的马尾将河西的风留下好看的弧度，有时候有轻盈盈的发丝落到旁边的女子的肩上，与她后缀的发髻勾至一处，很快又渐渐落开。
但女子却只是静静走着，与少年并无多一句话。
“有一事，一直想问三娘，不知是不是冒犯。”身侧少年讪讪开口，不过他很快又自问自答，“若是三娘不愿的话，也是……”
“你说。”钟盈开口。
前头摊贩提着的扁担就要擦过钟盈的肩肘，少年向前一步，替她挡住了尖锐台角。
“我见……三娘与崔兄很是要好，生死之际也是不离不弃，你们可是……”
“我们是朋友。”钟盈很快答。
晨日城里卖的团子香糯软口，钟盈抽了抽鼻子，深深吸了口气。
“朋，朋友，”贺淮嗫嚅了一下，然后又问，“三娘待朋友真好。”
“真希望，我也能是三娘的朋友。”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
钟盈听的清楚，但她却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便索性装作不曾听闻。
但这少年好像天生有哄好自己的能力，很快眉目又扬了起来。
“三娘知晓凉州最热闹便是上元节，此处的灯树可至十米数高，比邑京城也有过之无不及。”身旁的少年人言语不止，“我年幼时随家人来凉州住过数年，再过些日子便至上元佳节了，方时我带你们出来看看。”
“乐安的伤还未好。”钟盈淡淡答。
“啊，也是。”贺淮哽在那处，随后道，“是我考虑不周。”
“若是三娘喜欢……”
“我要给乐安煎药。”
少年抿了抿唇，眼间的光暗了暗，似鼓起勇气般低头看向身侧的女子。
“三娘，我，我还有一事我想问你。”他停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请你如实告知我，好吗？”
钟盈也跟着停了下来，她蹙眉等着少年发问。
“三娘是不是，很讨厌我？”少年说完，迅速解释道，“那日你与贺兄在马车里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就是听到了，所以……”
“所以，三娘是很讨厌我吗？”他小心翼翼侧目低头看钟盈的眼睛。
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风勾起他的马尾上的碎发，遮了她的视线。
“没有。”
清冷而又淡漠的声音响起。
不带情绪，却无处指摘错误。
“我知晓我出现的时机的确有些过于巧合，但我绝对不是坏人，我可以与三娘一一解释的。”少年急急开口。
“不用。”钟盈继续朝前走去，“不是你的问题，大概是我的。”
“抓药要紧。”她的声音很轻。
“我知道了。”贺淮低了低头，亦步亦趋又跟在钟盈身后。
方才飞扬的马尾都落了下来，好像肆意的神色皆藏了起来。
转过了几个街巷，钟盈偶尔视线落过旁侧的摊贩，许是此处是西域诸国贸易的第一个商口，因而有许多她在邑京城都不曾见过的东西。
那小骆驼玩偶实在可爱，若是给阿竹买一个回去应是高兴的。
她心思又落了远处。
她还积了一个小盒子，其间的孩童物件都是给她的思盈小侄女买的，她虽知宫内什么新鲜玩意没有，可她又觉得那是自己作为姑姑的一点心意。
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她垂了垂眼，低头看了眼黄土夯实的土地，上面一根草植未长，她缩了缩手。
再一抬头，见方才还在摊贩上的小骆驼忽而在她眼前放大了几倍，漆黑用黑珠子做的眼睛与她近在咫尺。
她骇得往后退了几步，那小骆驼才迅速消失。
换成了贺淮的脸近在眼前。
“三娘，三娘你没事吧。”
少年伸手一握，将她一手揽住往怀里一带，钟盈撞上了他的胸口。
她能感知到她腰上少年人手指的热度。
只是微微一灼，便很快松了手。
“是，是我冒犯了。”他低下头慌忙叉手道。
“无妨。”钟盈站起身，抻了抻自己的衫子，“我没事。”
少年的脸有些发红，很快背过身，两人之间隔了一步远，然后朝前走去。
那药铺子却也很是远，至城东南角便到，药铺的掌柜见贺淮很是恭敬，连同对着钟盈都很谦恭，还特意嘱咐了不同药要分类置放，然后亲自送二人出门。
钟盈本想抬手去接，身旁的贺淮直接拎过药，径直朝外走去，钟盈手空在那处，只能也跟了上去。
回程路上，少年倒不再多话。
钟盈才进了院子，贺淮已经进了厨下，只掷下一句话：“我去煎药。”
钟盈便只能回身进了崔知易的屋子。
崔知易和衣靠在圆枕上，手里捧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话本，看得正津津有味。
“贺兄呢？”崔知易见钟盈，朝她身后望了望，“你不会是把人赶走了吧，他可是对咱们有救命之恩呢。”
“他去煎药了。”钟盈在旁筌蹄坐下，“我赶他做什么。”
“你平日看着那贺六郎的脸，都冰的和焉都山上的常年不化的积雪一样，要是我，早就被你吓跑了。”崔知易把话本放下，“我知晓你疑惑他为何会总是在我们身边出现。”
“破庙那次，他也是与我们一般都寻不见栖息的地方才遇到的；邸店那次，却是因他后领着那乞儿，那乞儿趁着他不注意便跑了，他一路追赶，才恰巧至那邸店，”崔知易道，“你也知晓，那方圆百里也就这么一个邸店，遇上不也是常事。”
“我知道。”钟盈叹了口气，“只是……”
她视线落在外头的桐木上，那桐木上正落着凉州的阳光。
“我总是觉得……”她没有把话说完，“应当是我自己的问题。”
“三娘，我虽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既已是往事，那便让它永远留在往事里，不必再去忆起。”
崔知易声音柔了些许，倒是多了语重心长的感觉。
“我知道了，”钟盈点头，然后抬头看床榻上的青年，“过些日子便是除夕了，你想吃什么？”
“这么快吗？”崔知易侧头思索了一会，“我记得去岁我们除夕是在滁州山里的庙观过的，那老道做的毕罗好吃，你还贪了好几个。”
“难得今岁虽咱们闲了下来，也能住个小院子好好过个年。”
钟盈听毕，也跟着点头，神情松散下来：“是，我也没想到。”
恍惚的，她似乎又想到了多年前在元盈观的时候，风里爆着火花的庭燎，茗礼骆七他们的说话欢笑声……一瞬间好像顺着从南方来的风抵至耳畔。
她自己也跟着勾了勾唇。
“嗯？”崔知易忽而反应过来，眼睛微睁，“你是说你这次要亲自下厨？”
“我认识你这般久，可是第一次听你说要下厨。”
“我只说你要不要吃。”钟盈有些不耐，他也就三分钟认真。
“当然吃，三娘做的，哪怕是毒药我都吃。”崔知易说得信誓旦旦。
“那便……吃角儿吧。”钟盈思索了半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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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儿：宋代饺子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