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死局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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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先冲进来的, 拿着大手电乱照：“怎么了怎么了！”
方豁然坐在地上，木然仰头往上看。米勒的手电光柱跟着往上扫，他们头顶是一片罗森博格无与伦比的天花艺术。半球天花四周经常用小雕塑做装饰，一群小天使坐在云端俯视人间, 只有一个例外。米勒的手电筒扫到一个大张着嘴哀嚎的人头像，黑洞洞的眼和嘴, 对着无能为力的人求救。
冷丁一看这个米勒心里都一瘆。只有个头，让人无限联想它的身体是不是被砌进墙里了。人头周围插着……米勒一眯眼，八枝箭状物？
米勒看雷娅, 雷娅很震惊：“前天我还来这儿看过了, 没有箭……哪儿冒出来的？”
他们一对视, 看方豁然。方豁然手里只有手机，他如何做到徒手把八枝箭查到数米高的天花上的？
落地大窗外已是晨光, 试试探探地碰触方豁然。其他员工陆陆续续起床，听到声音上来, 觉得震惊，这八枝箭是什么意思？怎么弄上去的？
一姑娘嘟囔：“魔女之夜前, 怪事就是多。”
方豁然收回目光，他面前的铜镜依旧残缺斑驳，陈旧而平静。镜面除了灰，什么都没有。
雷娅用升降梯爬上去看，用手机仔仔细细拍视频。
八枝箭四周结满蜘蛛网，囚禁着人头装饰。金属箭杆锈死在墙中，绝对不是今天早上刚插进天花的样子。
一位负责前期勘测的女士忽然道：“刚驻进罗森博格的时候记录过数字影像, 这间房就是我做的。”
雷娅和工作人员翻影像存档。也就半个月前才做的，当初是为了记录音乐厅天花的剥落情况，打了强光，各处记录得仔仔细细。
四月十五日，铜穿衣镜上方，只有人头装饰。
照片上连蜘蛛网都清晰可见。
没有那八枝箭。
大家陷入沉默，就算是恶作剧，这么做图什么？升降梯是有数的，搬一个到西边来费大劲了，这个恶作剧不惊动别人悄悄完成是不可能的。
红发胖子开了个玩笑：“咱们应该没人会飞吧。”
方豁然盯着那八枝箭，一动不动。他听见嗡嗡的铮鸣。
一男员工低声道：“以前也遇到过些……不太好解释的事情。越是老旧的建筑就越……”
一阵低声的议论，红发胖子倒是严肃了：“魔鬼糊涂了，以为时间没走远。”
哪里响。方豁然眯着眼睛听，不是手机声，也不是从别人身上传来的。方豁然转了一圈儿，那嗡嗡声就绕着自己，可是源头到底在哪儿？
方豁然抬头看那八枝箭。站在八枝箭正下方，嗡鸣最大。离远一些，声音就变小。
是那八枝箭在震？方豁然冷静的环顾四周，其他人根本没听到，只是各自交流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在波兰考察过一个废弃城堡，半夜看见有人歪着脸看我，头顶着天花板。后来才知道城堡的主人是被起义军吊死的贵族，所以他看我的时候歪着脸……”
雷娅叼根烟把手机拍摄的数据汇入数字记录，没发表任何意见。
方豁然今天要去检查城堡主体建筑外侧的小型教堂。教堂里的壁画保存不容乐观，得用投影的方式把高处壁画线条投到白纸上，一比一严丝合缝地描线复制。
复制壁画的是个年轻姑娘，吃住都在教堂里，完全沉迷。她坐在空旷广大的教堂里对着能把她压死的巨大画架小心翼翼描每一根线条。她不在乎方豁然，不在乎经费，不在乎一切，方豁然觉得她可能连自己也不在乎。这姑娘叫罗莎，能坐着两天不动弹，为了精准地复制壁画，她可以倾其所有。
方豁然抬头看满满当当的壁画，都是宗教题材。前人用精湛的技艺不厌其烦地绘制讲述光明大天使的故事。神之子手持火焰十字剑战胜魔鬼，光明永远胜利。
罗莎终于舍得从画架上抬起头，看方豁然一眼：“你信教？”
方豁然默默摇头。
罗莎嗤笑一声：“我也不信。但是太美了。对吧，太美了。”她仰头看壁画，投影把她的脸弄得五彩斑斓。英气勃勃手持长剑的六翼天使长，太美了。这幢废物建筑，真正有保存价值的只有这些壁画。
罗莎忽而一顿，直板板地命令方豁然：“你转过脸去。给我侧面。”
方豁然好脾气地转圈：“这样，这样行么？”
罗莎眼前是巨大的复制壁画，复制壁画后面站着个年轻男人。壁画中央俊美无双的大天使长半侧着脸，睥睨着地狱里哀嚎的魔鬼，壁画后面的年轻男子温柔地笑一笑。
罗莎惊了，她一般不用正眼看活人，画架后面的那个活人转脸对她一笑，仿佛就是壁画上的天使长睁开眼睛，降临人间。
画上的人，活着的人，轮廓一模一样。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美。”
这年轻姑娘完全没有撩异性的意思，她只是陈述事实，倒是噎住方豁然，只好咧开嘴笑笑。罗莎压低睫毛观察他：“你有十字剑吗。”
方豁然绕到画架前，更加真切地看到了壁画人物的相貌，半天没说话。他凝视着天使长手里赤血色的火焰十字剑，右手隐隐约约的触觉。他握过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他最忠诚的伙伴。
罗莎转头望着方豁然退出教堂的背影，低声嘟囔。
“美才值得永存。其他都是无聊。”
方豁然活动着手指走出教堂。接近中午，总算有了点太阳光。方豁然站在阳光下沉思，觉得自己精神可能有点问题。
自从踏入罗森博格，他就跟丢了魂一样。
方豁然搓搓太阳穴，决心用紫外线杀杀自己的霉味。雷娅靠着塔楼二层看他：“你得原谅罗莎，她对活人没兴趣，所以说话从来不拐弯。”
方豁然笑着仰脸看她，在阳光中微微眯眼：“她很可敬，也很严谨。”
雷娅手上灵活地玩打火机，打火机在修长的手指上翻飞：“她不知道政府那部分经费得靠你。不过知道也无所谓。”
雷娅玩打火机玩出花儿来，一弹老高，落下的一瞬间用指甲一敲，清脆一响。方豁然站在荒芜的庭院里鼓掌。雷娅落拓的气质让人放松，她咬着根未点的烟笑：“你有心事，不过没关系。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开车带你去镇上看我祖母。老太太最擅长用玫瑰花瓣做点心，她说无论什么伤害，都能用热红茶和玫瑰花甜点治愈。”
方豁然轻轻一吐气，他感激她：“谢谢。”
太阳晒在雷娅身上，雷娅俯视方豁然，深深看着他，然后笑：“干活去了。”
方豁然比个巴顿礼：“是，长官。”
他一转身，看到教堂门口站着的罗莎。方豁然挠挠脸，罗莎的眼神让他不舒服，抬头找雷娅，雷娅已经离开。
罗莎用力地看方豁然：“你见过地狱吗。”
“没……”
罗莎笑了：“你来。”
方豁然觉得罗莎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大稳定，连忙追上去：“你去哪儿？”
罗莎在那幅天使降临的壁画里沉浸太久了。她一点一点地复制，她已经成为当年那个绘制壁画的画师。画师绘画的时候笔触没有敬畏，只有爱慕。大天使长手持火焰十字剑对魔鬼怪物降下天罚，张开六翼，接受世间万物无穷的赞美。
罗莎不喜欢活人。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画中人活了过来。
方豁然追进教堂，罗莎站在圣台的围栏旁边，回头对他一笑，倏尔不见。方豁然冲上前，地板居然被翻开了，赫然一个黑洞，里面是狭长的，螺旋下降的楼梯。方豁然一看那石砖地板的厚度，心里震惊，罗莎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怎么掀起来的？
楼梯伸向无尽的深渊，方豁然向下喊一声：“罗莎！”
许久没有回答，风声回荡。
罗莎笑着问他，见没见地狱。
罗森博格递交的维护图纸根本没有标识地窖或者地牢。古城堡有地牢也不奇怪，只是居然在教堂下面？
方豁然想出去喊人，向下不见底的螺旋梯传上来一声尖叫。
方豁然彻底急，抄起圣台上的烛台当武器追了下去：“罗莎！你站在原地别动！”
无尽的幽暗回荡着风声。
修复工作人员都有随身携带手电筒的习惯，方豁然拿着手电筒上下瞄着，大光柱上下切割黑暗，就是找不到罗莎。走下螺旋梯，是狭窄的石砌长廊，方豁然不得不弯腰低头才能进去。他心里真的发毛，大喊：“罗莎！”
没人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荡着，无奈地一路荡进虚无，渐渐消弭。
方豁然咬着牙继续往前。绝对的寂静是沸腾的，耳边的声音一时极静，一时极远。好在石廊只有一个方向，方豁然安慰自己，罗莎应该就在前面，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总之抓到她回地面再说——
方豁然背后轰隆一响。他的心被这一声巨响重重一砸，有人在上面把地窖门盖上了！操！
走廊尽头传来女声低语，被四溢的气流搅动得含混不清，方豁然拿着手电，在走廊中间进退两难。
窃窃的女声在祈祷。
“圣弥厄尔大天使，我们谦卑地祈祷，求你，天国主人的爱子，伊甸的守护者，将撒旦及其在世界各地巡游，害人灵魂的所有邪灵打入地狱里去。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