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海雾小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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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方豁然在整个一楼大厅转了一圈, 餐厅，聊胜于无的台球室，接待厅，一个人都没有。他站在空荡荡的一楼神情恍惚。太安静了。
这个任务特殊, 大家都窝在房间里不出门，不敲门也不应门。反正只要活着熬到那个什么开海庆典, 这个极致简单的任务目标就算完成。
前台站着，永远笑眯眯地就那么几句话。
欢迎来到海雾小镇。
不要应门。
我们没有一个叫君羲的客人。
然后，她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方豁然闭上眼仔细倾听, 只听到古旧木头窗缝门缝里的……风声。他慌地喊了一声：“龙渊！”
声音在一楼一层一层回荡, 一头撞上南墙又被弹回。楼梯响起脚步声, 熟悉的龙渊的靴子声。龙渊握着羽箭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向方豁然。方豁然长长吐口气, 心里不再慌张：“那……有人吗？”
龙渊摇头。
既然敲门也不会有人应，龙渊干脆直接踹门, 踹了四楼一整层，所有房间, 全是空的。
不管是玩家，还是剧情用npc，全都消失。
方豁然心烦意乱，随手打开控制面板看时间，以零点计算的话距离开海庆典还有十七个小时……嗯？
队友列表，战金鸿的头像，依然亮着。
方豁然抬腿往楼上跑。龙渊跟着他跑上五楼, 方豁然一脚踹上楼梯口附近的门……没踹开。龙渊一偏脸让他躲开，抬腿蹬开木板门，木门上干燥的漆皮哗啦啦倾泻。
屋里仿佛也是空的，方豁然一眼看到一个正往床底钻的屁股，两三步上前伸手往外一拖——战金鸿，快把他忘了都。
战金鸿两只脚乱蹬，方豁然抓住他两只脚腕子拔萝卜似的：“你出来！”
战金鸿还在扑腾，龙渊重重咳嗽一声，战金鸿立刻全身僵硬。方豁然把他从床底拖出来，战金鸿立刻缩成一团，挤在墙角，脸埋在膝盖上，护着头。
方豁然叹气：“我不打你。”
战金鸿没反应。
方豁然补充：“龙渊也不打你。你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
战金鸿蠕动一下。
方豁然只好问他：“你知道人都去哪儿了么？我是指像咱们这样来做任务的。”
战金鸿埋着脸，小幅度摇头。
方豁然蹲在他身边：“那个什么君羲呢，你记得吗？”
战金鸿瞬间攥起拳头，在方豁然看不到的角度，惊恐地睁大眼睛，冷汗涔涔。
君羲……君羲？
战金鸿自小不会认错人，只在方豁然身上有过疑问。君羲……他在车上就看到了，只能缩着。
他害怕。
战金鸿极度不配合，不吭声，可能交流的貌似只剩他了。方豁然一筹莫展之际，猛地听见战金鸿肚子叫，一串声音咕噜咕噜，动静还不小。
对了，这几天在餐厅就没见过战金鸿。他自己也没有东西能吃？方豁然学着他团着的姿势盘腿坐他身边，用身体轻轻一撞他：“你饿吗。分你。”
方豁然手环里有龙渊准备的食物和水，这几天没用上，拿出来都还温热着。热气腾腾的面包散发麦香，战金鸿看方豁然，方豁然点头示意他。他抓起面包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地艰难咀嚼。方豁然递给他水，默默看他狼吞虎咽。
“那个君羲你认识，你见过，你知道他是谁。”
战金鸿愣住，满嘴东西，脏兮兮的脸上只有两只眼睛和鼓起的脸颊，惊惧地抬眼看龙渊。龙渊面无表情：“你怕他。”
战金鸿爬起来就想跑，方豁然绊他一跤：“你怎么进这个任务就跟傻了一样？刚来九区的时候不是挺威风？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龙渊很平静：“君羲不止四级吧。”
方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见识过语言暗示技能，九级，对我一点用没有。”龙渊微微一眯眼，昨天晚上过去君羲也就了解了龙渊的技能，甚至知道了生死使用有次数限制。在这个任务里，龙渊的右臂顶多还能在禁得住一次生死的反噬。所有跟君羲聊过天的人都会中招，偏偏战金鸿一次话都没跟君羲讲过，所以他没被暗示。
那么君羲知不知道方豁然其实是治疗师呢。
方豁然：“君羲是欺诈者？”
龙渊没反驳：“还有个问题。他的任务，应该是和我们反着的。”
方豁然微微张着嘴，龙渊声音平稳：“他要破坏开海庆典。”
战金鸿一捂脸，鼻血从指缝里漏出来。方豁然吓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雾气不知不觉又像破棉絮塞满窗外的世界，还丝丝缕缕弥漫进室内。战金鸿面如金纸，方豁然连忙去看龙渊。龙渊从来不出声，方豁然差点就下意识觉得他不难受。战金鸿为什么从进游戏就不正常？当然是被无孔不入的雾气折磨的。龙渊等级比他高那么多，痛苦只怕更剧烈，只是他忍耐都成了习惯。
方豁然放出春风花叶，清凉温柔的气息在房间里打转，战金鸿毫不在乎地用床单一抹鼻血，反正方豁然技能一停他还得流。小时候他都没被打死，这时候也不算个事儿了。
“必须让开海庆典正常举行，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方豁然咬牙切齿，龙渊必须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这些恶心的，没完没了的雾气！
龙渊吞咽下嘴里的血腥味。
方豁然随手拿起战金鸿房间书桌上的便签和铅笔画了简易地图：“我和战金鸿去送快递是有点帮助的。整个小镇并不是很大，西高东低，东边是海。镇中心有个钟楼，是镇上最高的建筑。
街上不见什么人影，雾比较淡的时候看到出来拿快递的人都是老人，大多数是老妇人。方豁然顿一下，略过那个宠物医院。
钟楼四周算是个小广场，整个镇只有一条最宽的街道从钟楼脚下延伸，路过招待所，直奔海的方向。方豁然很确定听见笛声那天晚上看到的奇形怪状的“人影”就是顺着这条大街往海边走。
说起来，任务是参加春季的开海庆典，他们到目前为止从来没去过海边。
“我以为猫着等开海庆典开始就直接能传送走呢。诡域果然就不会有这等便宜事。”方豁然苦笑。这些破雾对于龙渊来说是个巨大威胁，方豁然的治疗技能不起作用。现在是进退两难。
“生死能驱散雾，虽然只有一小会儿。”龙渊说。他看一眼方豁然，方豁然瞬间明白，这个大规模驱散的机会，他们只有一次。
接下来……
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离开招待所，去海边看看，只不过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三个人眼前同时翻出一行金字：
【开海庆典任务完成倒计时 15：00：00】
窗外街道上想起简单的仿佛摇篮曲的飘渺笛声。只有那几个音，远远近近，重复低吟，化作幽微凉风，轻轻扫过寂静房间内三个人的脊梁。
方豁然就笑了：“行，既然如此，咱们就去保护开海庆典如期举行，早去还能占个好座。”
招待所前台不见了。
他们三个人决定离开，下楼才发现，连那个笑眯眯的前台都消失了。
雾气静静蔓延，窗和门终于再也抵挡不住，招待所的室内和室外一样大雾弥漫。整栋又老又旧的建筑像是重新沉回时间的海底，悄无声息。
方豁然惊悚地意识到，这些可能不是什么“雾”。
这些铺天盖地，如影随形，无处不在，障目遮心的，就是时间。
时间造就记忆，时间抛弃记忆，时间……唤醒记忆。
一直毫无声息的蝉鸣陡然刺扎方豁然的脑子，方豁然差点摔倒。龙渊扶着他，蝉鸣声嘶力竭，方豁然拄着膝盖咬着牙：“没事。”
洄游。
方豁然茫然地抬起头，君羲？
洄游就是回家。
回家而已啊。
雾气缭绕，化作水，没过方豁然的脚背，方豁然懵了，四处找不到龙渊，也找不到战金鸿。海水灌满一楼大厅，没过方豁然的脚背，小腿，瞬间没过方豁然整个人。
方豁然木愣愣地站在海底，沉静而黑暗。
忽而四面八方的海水沸腾，方豁然看到密密麻麻乌云的鱼群奔涌而来。方豁然想跑，挣扎半天一步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疯狂的鱼群在海底搅起漩涡。
这些跋涉千里，从河流湖泊中奔向大海的鱼义无反顾地回到它们的出生地，产卵，然后……死亡。
方豁然瞪大眼睛看着成鱼产卵，看着成鱼筋疲力竭死去。诞生和死亡发生在同一时，同一地。密密麻麻小小的鱼卵孵化，成长，离开，等待下一次残酷壮丽的生死轮回。
那笛声温柔地缭绕着……
迎接新生命的摇篮曲，告别离去生命的安魂曲。
别怕呀，这只不过是——
命运。
时间到了，自然也就回家了。
方豁然站在水底，看向深邃的，永无尽头的海的另一边。笛声悠悠然然，亦远亦近。
镇中心的钟楼一长一短两根指针咔嚓一剪，正指在正午十二点上。
方豁然顷刻清醒。
距离开海庆典，还有十二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