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别再误入歧途
穆艾走在前面，拉起袍角抬起腿踏上台阶。他面色微冷，紧皱有几根白丝的眉毛，双唇抿成一条线。
他拎着袍角，看着一排排夯土的房子，脚尖不由磕了下台阶，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檀玄连忙上前扶着穆艾的手臂，稳住他的身形。
穆艾站稳后，瞥了他一眼，抽回自己手臂，快步跨过几个台阶，站在平台上，斜着身目视前方，“拜昆，你在外面等着。”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跟檀玄要单独谈话。
拜昆点点头，担忧地看着身边的檀玄，“法师。”
檀玄将念珠戴好，微叹一息，清澈漂亮的双眸含着几分闪烁不定。
他快步登上平台，走进客舍。
客舍背阳，房间阴凉。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将屋子照的一暗一明。
檀玄跨过门槛，转身将房门关上。
他站在门口看着坐在蒲团上打坐的穆艾，他们之间隔着两扇窗户跌落进屋的光柱，斜斜地照进来。
光柱之中还有挥舞的尘埃，檀玄看着眼前这幅场景，心中却升起一股哀绪。
他大步掠过光柱，走到穆艾面前，掀开衣摆，跪在蒲团上。
“师父。”檀玄双手合十，低垂脑袋。
一束日光落到他脸上，像是泛着圣光。
穆艾缓缓睁开眼睛，面对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檀玄，幽幽呼出一口气。
“不怪你，就是我。刚开始也将郡主认成了她。”他说。
檀玄低着头，半阖着双眸掩盖住他眸底的情绪，加上光影的投射，让穆艾看不清他在忧虑什么。
“她们两个很像，只是檀玄，你得分清楚。而且她已经害你害得够多了，不要再重蹈覆辙。”穆艾语重心长地说。
“师父，”檀玄呼出一口浊气，微抬眼帘。
穆艾坐得地方是主位，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他只能看见穆艾的赤红僧衣的衣领。
“都是檀玄的错，修行不够，不必怪罪其他人。”他缓缓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辩解。
听到檀玄为那个女人辩解，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穆艾怒气更甚，“尉迟昙嘉！”
他不禁大声吼道：“你是尉迟昙嘉！”
他声音带着愠怒，双眼疑惑愤怒地看着檀玄，嘴里的字一个个往外蹦，提醒着檀玄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你是舍阗未来的活佛，你是令西域万众教徒尊崇的佛子！”穆艾微躬着腰一字一句厉声说。
穆艾眯着眼，目光灼灼盯着他，放缓语气，“你还记得刚才，你见我时说得第一句话吗？”
檀玄抬起头，微张的嘴唇动了动，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倏地想起想到什么，又心虚地垂下头。
“您怎么来了……”他吞了吞唾沫。
“你还记得前年，你在涣那城讲法，我从王都徒步去看你，你说的第一句话吗？”穆艾又问。
前年，檀玄十五，名声已经大噪。从王都慈疏出发去涣那城的摩罗大寺讲法，讲法时人多的可以将寺庙门槛踏平。
讲了十多日，拜昆急急走进来寺庙，身后还跟着穆艾，他说得第一句话是，“师父，您风尘仆仆的徒步前来，辛苦了。”
檀玄合十的双手放了下来，眼里的珠子轻微发着颤，他嘴唇翕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穆艾见他模样，脸色稍霁，淡淡说：“你是在怕什么？”
“檀玄，你要记得你得重担，不要误入歧途。”他叹息道。
话落，穆艾起身理了理衣衫，离开了这个房间。
檀玄视线跟着他，双手合十，低下头，嘴里说着，“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吱呀——”门扉被再度关上了。
听到关门声，檀玄挺拔的肩膀一下垮了下来，做合掌礼的双手也松开了。
他浅黑棕的瞳仁被日光浸润显露出绿琥珀的本色，一双桃花眼暗淡无光。
檀玄跌坐在蒲团上，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他静静凝视着一处地方，思绪慢慢飘远。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哈妮的时候，那天刚好是他十二岁的生日，五月的王都慈疏已经很热了。
他坐在绿洲的草地上眺望着远处的天空，无边的白云，苍绿的大地，构成一幅绚丽多彩的画。
就在这时，他感到头顶一凉，他仰头向上一看，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举着把漂亮的中原纸伞，好奇地望着他。
记忆犹如风雪，像是暗夜中不留余地狂风暴雨，他闭上双眸，曾经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如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被仗刑后，赶出舍阗。
明明是他修行不够，本心不稳，却连累了她。
此后，他专心学习佛法，研习讲义，做好自己的事。
十七岁后，作为质子，踏上去往则罗的路途，没想到会在那么狼狈的时候遇见郡主。
那夜月色很亮，他被凶汉捏着下巴，撬开了嘴，纵使他再怎么反抗，还是被灌入了少许酒水。
他在无意间破戒了，因此后面几天他徒步沙漠默默诵经，以此来祈求佛祖原谅。
那晚喝了酒，在看见郡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呢，但郡主看着年轻得多。
那晚她来了他的营帐，语气和性格跟哈妮如出一辙，他记得哈妮说过他们一定会再见面……
当天晚上，他一夜未眠。
后来梨子的事，让他产生了恐惧，如果他们相交太过亲密，被有心人看见，哈妮的事，是不是会再次发生在郡主身上？
纵使她是祁朝的郡主，可世道对女子向来不公。佛教在中原也很有影响力，他太怕了，所以想着拉开距离，却没想到将她惹生气了。
檀玄的眼神渐渐聚焦，蓦地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侧头看去，拜昆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道：“法师，快到中午了，吃点东西吧。”
“中午？”檀玄意识轰的一下回归现实，他愣愣地抬头去看窗外的天空，再看了看屋内的光柱位置。
这才感觉到快中午了，他长叹口气，他竟然在这儿呆坐了一个上午。
“是啊，我去为你端点食物。下午就要启程，您不吃食物坚持不住。”拜昆担忧着说。
檀玄点点头，“好。”
他调整自己的坐姿，望向窗外的看见几只灰白色的白尾地鸦在空中盘旋，迎着烈日，化为自由，无拘无束。
白尾地鸦是西域唯一的鸟类，在荒漠地区经常能够看见。檀玄神思被窗外鸟儿勾了去，眼眸中不自觉带着羡慕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