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请客
学长。
顾岑柯不喜欢这个称呼，客气中透着疏远。他其实也很少听到林绛这么称呼他，应该说，林绛很少跟他说话。
她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不可靠近，顾岑柯认识的人里，给他这种感觉的只有林绛。
第一次听见她叫“学长”，大概就是新生开学那天。
比起她的人，顾岑柯其实先听到了她的名字。
往年迎新典礼代表新生发言的多数是表演系的学生，毕竟是电影学院，表演系是招牌。
那天他忙着收新生入学档案，偶然听见有人讨论今年的新生代表是美院美术系的学生。
“我在礼堂看见她了，真的特漂亮，你看看。”那人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跟同行的人炫耀，顾岑柯不感兴趣，没多关注，直到听见另一人说：“胸牌上写名字了？我看看……林……林绎还是林绛？字太小了看不清。”
林绛？
这个名字钻进了耳朵，脑海里自动匹配出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扎着马尾，很白，眉眼精致，有时她跟同学一起，多数是独行。
高三下半年，他回校补文化课，常听班主任说一个姑娘，“很优秀，特漂亮，也走艺考这条路，说不准以后跟你考到一所学校。”
校门口遇上时，顾岑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跟李词走在一块儿，挺亲密的。那顿饭她话很少，别人问，她就淡淡笑着答，看着乖，骨子冷，跟那瓶带着水珠的可乐一样。
递给她时，她就说：“谢谢。”
说完大概觉得冷淡得不礼貌，于是不着痕迹补上一句“学长。”
……
乔岩上车时，看见顾岑柯坐在后排捏着手机沉思，乔岩不敢再去调侃，坐在了前排，留给他琢磨怎么回微信的空间。
不愧敢自称“最了解顾岑柯”的人，顾岑柯的确不知道怎么回。
先是回了句“不用客气”，那头就再也没动静了。
很像林绛的作风，尤其在上一次见面不算愉快的情况下。
乔岩在前面伸了个懒腰，回头时，只见他还捏着手机沉思，与十分钟前别无二致。
娱乐圈对顾岑柯的评价不多，同行夸他演戏时严肃认真精益求精，粉丝夸他颜值高演技好。
但不管是合作过的同行还是压根没有接触过的粉丝，对他的了解到底是不够全面，只有乔岩这种跟他共事多年的人才能看见顾岑柯骨子里的固执霸道和雷厉风行。
毕竟瞬息万变的娱乐圈不会给人犹豫的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个果断强硬的人，捏着手机十分钟，没想出该怎么回一条没什么营养的短信，乔岩看着这个场面，很怀疑后面坐着的这人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岑柯。
看来老天爷还是公平的，也不能让人感□□业样样都精通。
他咳了一声，暗示地问正在开车的小刘：“这都九点多了，小刘饿不饿，要不……去吃个饭？”
……
小唐夹着一片毛肚涮，对面林绛筷子悬在半空，一脸凝重的盯着手机。小唐正好奇，只见她突然放下筷子，拧着眉，略显慌张。
十分钟后，小唐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按照林绛发来的地址开。
林绛看着窗外，久久没有缓过神。
跟顾岑柯道过谢之后，林绛也在斟酌简单的一句话是不是太没诚意了以及该如何进一步得体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诚意。
思来想去，实在觉得离他远点别再给人添麻烦了就是她最大的诚意。
这个念头刚出现不过五秒，她收到了顾岑柯的微信——既然要谢就请我吃个饭吧。
顾岑柯，要她请吃饭？
诚然，中国人表达诚意最朴实的方式就是“请吃饭”，但林绛心想，有些时候，也不必这么朴实……
万般无奈，林绛没有理由拒绝。
餐厅是顾岑柯订的，某家私人菜馆，以前她还没有这么落魄的时候倒是常去，味道不错，价格不菲，林绛囊中羞涩，为了避免结账时更羞涩，提前看了眼账户，微微松了口气。
钱倒是够了，只是这顿饭要吃掉小一个月的房租钱，这就叫她很头疼了。
她到的时候，顾岑柯的助理小刘在外面等，把她带去包厢。
私人菜馆环境宁静，装修得很有格调，一开门，顾岑柯坐在里面，包厢里灯光柔和，打在他身上，中和掉了几分他身上那股十分强硬的侵略性，显得温柔了许多。
靠在椅背里，静静地看着林绛走进来。
林绛面上很从容，实际上大脑宕机。
现在该说什么？说“学长好”吗？
坐在顾岑柯旁边的乔岩先一步打破尴尬，站起身跟她握手，“林小姐你好，久仰久仰，我是岑柯的经纪人，乔岩，你跟他一样叫我乔哥就好。”
乔岩面相端正，人也随和，林绛放松了一些，“你好，叫我林绛就可以，这是我助理唐潇。”
一般的中式饭馆，多数用的是圆桌，客观上来说圆心到边上的每个点距离都相等，方便夹菜，主观上来说圆桌也占了个圆满和谐的寓意，讨个彩头。显然这家菜馆不拘泥小节，一张欧式长桌放在中间，座位两侧对称，不像是吃饭，像审讯。
寒暄完毕，就该落座。林绛看了眼紧挨着顾岑柯的那个座位，再看看对面的两个空座，心里暗自划分着——他跟他的人坐，我跟我的人坐，很合情合理。
刚迈开步打算带着小唐坐到对面，有人先一步坐了过去。
乔岩全然没有看出她眼神里的意味，指着顾岑柯另一旁的位置说：“坐吧，都是熟人，别拘谨。”
林绛：…
看来大家对熟人的定义也不尽相同。
正打算坐到另一边的林绛，只好拘谨地走到这边坐下。
顾岑柯今天穿了套颇为正式的西服，头发也专门打理过，一副矜贵气质，清瘦的手腕搭在桌边，林绛甚至看见皮肉下青色的血管。
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弹了两下，林绛听见他低声问：“坐在我旁边很为难吗。”
这问题问的……还真是直白啊。
“……怎么会，小唐社恐，我怕她跟乔哥聊不到一块儿去。”
“是么。”顾岑柯轻声笑了笑。
林绛想说当然是啊，不信你看……结果一抬头，对面的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从美妆护肤到业内八卦，像是认识了八百来年。
林绛一直知道顾岑柯话不多，好死不死她也不是个话多的人，跟对面的俩人这么一对比，显得他俩格外冷场，而且尴尬。
不管怎么说，顾岑柯刚帮了她的忙，自己不能这么不懂事，林绛想了想，找了个话题，“刚收工吗？”
“嗯，一个娱乐采访，刚忙完。”顾岑柯打量她，距离上次见不过是三四天，她却又憔悴了不少，“你最近干什么了。”
想起最近，就想起那条微博、那个热搜以及到了嘴边也飞了的角色。林绛摇了摇头，“闲着。”
好在顾岑柯没有追问，把菜单递给她：“点菜吧。”
“不，不合适。”林绛心想，哪有请人吃饭点自己想吃的，何况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但显然顾大明星不在乎这些，坚持道：“没有不合适，点吧。”
林绛最不擅长这种“推脱”，只好随便点了几样招牌菜。
等菜的间隙，林绛想起这顿饭主题，既然这顿不尴不尬的饭已经吃上了，她少不了当面说声谢谢。
“微博的事儿，麻烦你了。”林绛说完，后知后觉，生硬的加上一句“学长”。
“叫不出口就别叫了。”顾岑柯看向她。
太尴尬了，林绛扯着嘴角笑了笑，低头看盘子里的菜。
过了一会儿，顾岑柯问：“那天是你公司把你信息爆出来的？”
他曾经在各个社交平台系统地搜索过林绛这几年的过往，结果可用一无所获来形容，顾岑柯清楚那天爆料的信息里，有多少是“内部资料”。
“嗯，公司想趁机让我有一些曝光度。”当着本人的面去承认这种背后使的不道德招数，林绛隐隐感觉脸颊发烫。
“正常，是个娱乐公司都会这么做，这和你没关系。”他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吃饭吧。”
顾岑柯一心想让林绛多吃一些，将她身上的活气多补一丝，可也不知道她是对这桌菜有意见还是对他有意见，一顿饭她没吃几口不说，似乎还严重挑食，有胡萝卜和香菜的，她一口也不碰。
“怎么吃这么少？”顾岑柯低声问她，皱着眉。
林绛有一顿火锅垫底，现在正犯食困，脸色怏怏地说：“饱了。”
“这就饱了？”
“嗯。”林绛点头，不确定社交礼仪里是不是还包括了什么“请人吃饭时必须吃得很多才有礼貌”的规定，因为她看出来顾岑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一顿饭吃得沉默且快速，林绛去前台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人买单了。
这个“有人”自然是顾岑柯。
这年头都流行自己请自己吃饭。
林绛有些为难，“不是说好了……”
顾岑柯答：“下次吧。”
噩梦一般的“下次吧”，直到小唐开车送她回了酒店，脑子里也一直回荡着这三个字。林绛理了理她跟顾岑柯的关系，十分确定他们之间没有关系，林绛也知道他们之间没机会产生什么关系。
虽然谈不上有多了解，但以前的顾岑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在毫无用处的交际上，比如今天的这句“下次吧”。
林绛思来想去，觉得顾岑柯此举只是为了不让她花钱——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连房子都租不起，大概也负担不起高档餐馆的一顿饭钱。
所以“下次吧”不过是让她接受的一句客气话而已。
顾岑柯这样优秀的人，情商也很高。
想通这一点，林绛放松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下次吧”不仅有，而且来的特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