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恋情
卡里的钱所剩无几，林绛临时落脚的酒店只能基本满足“住人”这一需求。电水壶是她自己买的，质量一般，烧起水来动静大得仿佛狙击炮。
这幅场面要是被李词看见，他大概只会评价两个字：活该。
林绛确实是活该，但她是个打碎牙和血吞的性格，咬死也别想从她嘴里听见一句后悔，可今天她坐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屋里，突然就觉得很累。
她不怕自己生活的落魄，她也不怕被人自己她的落魄，但她最怕这份落魄不堪被顾岑柯看见。
哪怕他并不在意。
算起来，她跟他真正认识还是因为李词。
……
五年前的九月，新生开学，礼堂里林绛站在台上做新生代表发言。电影学院从来不缺漂亮姑娘，但那天学校论坛照样被她霸屏。
那时候，林绛光芒万丈，是风云人物。
典礼结束，李词抱了一捧花在后台等她，说是欢迎她入学，林绛认为这个举动实在太浮夸了，为人还是应该低调。但李词从小到大都是个很浮夸的人，他们俩能玩到一起去，全仰仗林绛脾气好。
为了不辜负他心意，林绛只好捧着这束花在全校最热闹的一天“招摇过市”。她以为这就算是结束，结果李词拉着她一转身朝校外走，通知她还有个饭局，并且她是主角。
林绛讨厌饭局，尤其讨厌以她为主角的饭局，连忙拉住他，脸色震惊，“饭局？我是主角？你组的饭局凭什么我是主角。”
“凭我乐意，快走。”李词攥着她继续往前走，“放心吧，加上你一共才五六个人，都是我室友。”
林绛反手按住他手腕，皱眉，“我为什么要跟你室友吃饭。”
李词回头看着她，一脸嫌弃，“林绛啊林绛，这才几天没见，你废话多的不是一点点，我室友会吃了你吗？我有个漂亮妹妹还不能显摆显摆吗。”
呵，彼时林绛冷笑，她认识李词的这么多年，凡是李词要拉她出去干点什么，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惹是生非，反正是没有好事。
她坚持要走，李词坚持不放，俩人一路拉拉扯扯走到校门口，就在林绛觉得自己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丢光了时，李词突然朝校门口的某个方向摆了摆手。
一回头，林绛就看见了顾岑柯。
他在校门口拥挤的人潮里一眼撞进林绛的视线，款式简单的白t恤、运动裤，穿在他身上像杂志封面，有种清爽的少年感。他手里拿着档案袋听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说话，表情始终淡淡的，不急不躁。
李词问：“什么时候完事儿？一会儿吃饭来不来？”
林绛听见他那冷淡的语调，回答：“不一定。”
李词：“别不一定，给学妹接风，你和张疏还有老赵都得来！”
提到她了，顾岑柯的视线就落到她身上，那一刻林绛心里紧张到极点，强装着镇定与他对视。
随后见他略一抬手，“嗯”了一声。
后来，顾岑柯还是来了，和李词的另外两个室友。
顾岑柯话不多，可偏偏又存在感极强。一旦话题转到林绛身上，他就会云淡风轻地投来一个视线，停在她身上，逼得她如临大敌。
现在想起来，关于那天，林绛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服务员将一小桶啤酒端上桌时，他递来的一杯柠檬水，以及李词问他“姜澜怎么没过来”时，他回的那句“她忙着迎新”。
顾岑柯大她两级，又是不同的专业，能见面的机会很少，仅有几次偶遇也是在姜澜的画室门口。
直到他后来进了陈丰导演的剧组，林绛就更难碰见他，却能在网上看见越来越多有关他的信息。
直到顾岑柯靠《青松》拿了影帝。
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林绛把顾岑柯当做了一种模板。
朝着他的方向走，从十八岁走到了二十三。
五年前，顾岑柯接了第一部戏，初露锋芒，从此星途坦荡，跻身一线，除了数不清的绯闻，没人骂他的演技。
这些年，他所有作品，林绛一部没有落下，有关他的采访，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靠顾岑柯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现实是，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关联越来越稀薄，从“算是朋友”到“曾经的校友”再到“当红明星和娱乐圈查无此人的透明”。
如果说曾经林绛还有“独占他”的奢望，那么如今，她连想都不敢再想。
……
林绛掰了两粒胃药，扔进嘴里。捂着脸，颓废难堪。
一直以来，顾岑柯都像是穿透树冠与晨雾的那抹朝阳，高高在上，抓不住，但灿烂。
乃至这几年，林绛一意孤行、处境艰难，靠顾岑柯的电影续命时，看着屏幕里的他，感觉依旧如初。
可今晚意外相遇，林绛才发觉，他变了，变得气势凛冽，那种久居高位成年男人的气场，无声无息地压迫着她。遑论晨雾朝阳，简直是夜行的猎豹。
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绛叹了口气，本就谈不上熟悉的人，更陌生了。
……
次日九点，小唐带了早饭来找她。
林绛睡眼朦胧，顶着一头乱发坐在沙发上愣神，她有起床气，每天被迫起床时都要发会儿呆等气下去。
“小林姐，昨天邱哥又叫你出去了？胃还疼吗？去医院看看吧。”小唐把餐盒打开，里面是养胃的杂粮粥。
林绛搓搓脸，有气无力的，“不疼了，别折腾了，坐会儿吧。”
林绛拍了拍身旁沙发，拿起勺子，长发拢到一旁，慢条斯理地吃着。
她的眉眼很精致，只是此刻脸色苍白，饱满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看着让人感受不到她的生命力。
“小林姐，你真没事吗？别硬撑着。”小唐很担心。
“真没事，别皱眉了，要长皱纹的。”林绛把车钥匙递给小唐，走进浴室，“车还停在饭店车库里，去开回来吧。”
“啊，姐你昨晚没叫代驾啊。”小唐接过钥匙，追到浴室门口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不是打出租吧，邱哥知道要骂我了。”
“朋友带我回来的。”林绛的声音伴着水流声传来，听起来兴致不高，“别让邱哥知道，他要是问就说昨晚你去接的我。”
“哦，知道啦。”
小唐拿着钥匙嘀嘀咕咕地走了，她跟了林绛有半年时间，没见过她在圈子里有什么朋友，常独来独往，很冷淡的性格。
所以当热搜词条爆出当红男星顾京柯深夜与女子同行，她点开打满水印的爆料视频，发现那女主角越看越像林绛时，满头问号有三斤重。
保姆车上，林绛在看今早邱诚给的新剧本，小唐拿着ipad欲言又止。
“小林姐，你……你看今天的热搜了吗？”
“嗯？”林绛抬头，把头发拢到耳后，有些迷茫，“热搜？怎么了？”
她这个咖位，别说是热搜了，连知道她名字的都没几个，微博账号上的粉丝总共才几十万还有一半是公司批发来充场面的。
“顾岑柯……他爆出恋情了。”
林绛呼吸一滞，心口有些发酸，但一秒后，她平静地问：“他的绯闻似乎不少，三天两头就要爆一爆，有什么稀奇。”
小唐把ipad递过来，咬着嘴唇，有些为难，“可我看……这人有点像……像你。”
“什么？”
林绛赶紧接过平板看了眼，变焦镜头里穿着黑色大衣坦荡的露出整张脸的男人确实是顾岑柯。他身后跟着一个矮个子男生，是助理小刘，身旁那个口罩遮脸，乍一看像是穿了同款黑大衣的女人——的确是她。
视频里模糊能看到飞雪，一行人路过便利店，顾岑柯走进去，片刻后拿了杯冒着白气的热饮出来，塞进女人手里，评论区因为此举盖章定论——这肯定不是随行助理，顾岑柯又又又又换女朋友了！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
不少人翻出以前的新闻照片，一番对比分析身高体型、时间线后认定，视频里的女人是顾岑柯旧情复燃的大学女友——新秀明星设计师姜澜，有人贴出俩人一个月前一起逛街吃饭的照片，那上面可是能明明白白看见姜澜的脸。
林绛点开词条，只见里面说什么的都有。猜女主身份的、说顾岑柯又帅又苏迷死人的、磕旧情复燃糖的、粉丝自嘲嫂子大队里又添一员的、写小作文骂顾岑柯滥情换女友比换衣服快的。
热闹非凡，只是没有任何人提到“林绛”的名字。
她收回目光把ipad还给小唐，坦然道：“没看人家的对比图吗？那是姜澜。”
“是吗……可我觉得好像你啊，这个衣服——”
小唐自顾自地嘟囔着，林绛翻开剧本，这是一会儿她要试的戏，可这会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事情都过去了三四天，居然今天被爆出来了？
意外上了热搜这事儿，对她实在没有影响，林绛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张照片。
姜澜比以前稳重了很多，也更漂亮了。照片上顾京柯穿着休闲卫衣手里拎着购物袋走在街上，比起那天西装革履咄咄逼人的他，林绛更喜欢这样放松自在的顾京柯，仿佛能穿越时光，窥到以前。
可让他放松自在的人是姜澜，那个跟他在一起的人一直都是姜澜。
从前所有人都说他们俩很登对，那时候林绛不服，现在看着镜头下气场和谐的他们，再看看她自己……她连不服的资格都没有了。
试戏定在一个酒店，邱诚已经在门口等了，林绛一下车，就被他抓到一旁。
邱诚不是小唐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什么时候跟顾岑柯搞在一块儿了？”
林绛皱眉，“什么叫搞在一块儿？”
视频里的人是谁，邱诚一清二楚，追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大学校友，点头之交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那天我不舒服正好遇见他了，就拜托他捎我一下，真不是狗仔说的那样。”
这件事被邱诚知道了，大概就真瞒不住了，林绛心烦意乱，狗仔天天跟着顾岑柯，他公司不管管吗？
“真相是什么谁在乎啊！”邱诚眼里满是兴奋的光，“这可是好机会！我就说公司签你没签错！热度来的这么快！”
“邱哥！”林绛连忙拦住他，“这件事不值得炒作，就算你把我爆出去，几天大家就忘了，这点热度买通稿的钱都挣不回来。”
邱诚嗤笑一声，“到底还是年轻，目光真浅啊。你以为顾岑柯绯闻女友的热度不高？真是笑话！热度不高，那个姜澜能这么有名气？一个设计师，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
林绛捏捏眉心，心道：你怎么就没想过万一他们俩是真情侣呢。
林绛从来不觉得自己多么清高，她需要热度，她愿意配合公司安排，可她不想粘上顾岑柯，尤其这中间还涉及到姜澜。
邱诚见她这个犹犹豫豫的样子就来了火气，压着声音吼道：“你以为你有拒绝的资格吗？整天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想法！我告诉你，想有资格做决定就得红！想红，人人都得走这一步！今天因为一个营销炒作在这里跟我叽叽歪歪的，你知不知道，没有名气就算是到了手边的角色，它也说没就没了！”
林绛愣住了，胡同里的风将她的长发撩起拂过脸颊，她拢了拢，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到手的角色没了？”
邱诚咬了咬舌尖，满脸颓败，他拿出一根烟咬住，但是没抽。
“李山河那个剧……女主定别人了。”
林绛心口一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难怪啊。
难怪今天一早邱诚急吼吼地发来一份剧本，让她抓紧时间看看，马上去试镜。
当时她就直觉不妙，新剧本质量很差，也搜不到立项，如果接了李山河的剧，邱诚不会这么急着给她这种质量的剧本。
“人家有人捧，剧本都不用看，带资进组拿女一，认清现实了吗？”邱诚烦躁地原地转了转，“不过，你也别太上火。姓李的那个狗东西，还想白喝我邱诚的酒？他那部戏其他的角色还没定，吐也得吐个出来给我……”
那天，林绛整个人都是浑噩的。试镜完，小唐开车送她回酒店，全程没敢说话，她知道林绛为了这个角色付出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
但合适终究抵不过有钱。
后视镜里，林绛一直靠着车窗出神，细细的脖颈绷出一条美人筋，小唐觉得此刻的林绛很脆弱，像是一碰就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