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章
“大人啊，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信我啊大人！大人！”
黎奇单手支着桌面，双眼微合捏了捏眉心。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轻叹了口气，语气并不强硬。
“你且慢慢讲，究竟怎么回事。”
那人跪在地上，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早些时间，这位下人照常去药店取药，方子也是由妾室确认过的。中途未有过他人接手，可按着方子煎的药汤，却出了问题。
黎奇略微思忖，接着问道：“你如何确认中途未有过调换？”
那人狠狠磕了两个头，神情有些悲戚，他哭喊道：“大人啊，我吃早饭时，手指上沾了些油，蹭到了那方子上，若是换了，我怎会看不出来。”
寂静在室内盘旋，黎奇沉默半晌，缓声说道：“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暂且先委屈你了。”
离开衙门，黎奇回到府中，他心中的疑虑并未打消，在与初荷对峙之前，他还有个问题需要解决。
那张药方倘若真没人换过，那便是方子本身便有问题，这般想来，存在问题的药方又是从何而来，此事便只有当事人知晓。
一路穿过庭院，来到较远的偏房，尚未进门，便听到初荷温柔的安慰。
“妹妹且莫担心，先专心养好身子，莫要让老爷担心才是。”
黎奇站在门边，轻轻叩了叩门。
屋内二人闻声，立刻向黎奇的位置看来。
黎奇的视线从面带微笑的初荷，缓缓移向了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妾室。
慢步走到床边，黎奇眼神平淡，语气温柔平和，轻声问道：“现下感觉如何？”
床榻上的女子听到这话，还未消肿的眼睛，此刻又蓄满了泪水。
还不待黎奇张口，初荷便拿出手帕，轻柔的擦掉对方脸上的眼泪，仿佛替妾室打抱不平一般，声音冷漠的开口。
“夫君未有过女子的经历，你觉得她现下好是不好？”
黎奇没有答话，他扫了眼哭哭啼啼的妾室，再次放轻了语气，和善的问道：“那张方子，从何而来？”
小妾的表情登时僵住，泪水从她的脸上无声滑落，似乎是想用哭泣来回避这个话题。
黎奇盯了小妾良久，缓声说道：“方子是从你手中出去的，莫不是你真存了害……”
“我没有！我没有……”
小妾立刻矢口否认，随即抽噎哽咽起来。
初荷瞪了黎奇一眼，随后抚着小妾的手，言辞温柔的说道：“妹妹只有说出来，老爷才能替你做主不是？”
哽咽了许久，小妾方才断断续续的说：“是我……向高人求的偏方。”
当黎奇问起是何人，妾室却说不清楚。
安抚了哭成泪人的妾室后，黎奇温和一笑，转头对初荷说道：“她现在需要静养，夫人不如一道出去吧。”
闻言，初荷面带怜惜的看了眼榻上的妾室，微微叹了口气：“妹妹且先歇着，姐姐晚些再来看你。”
离开偏房，黎奇走在前方，初荷紧随其后，向着书房的方向，一路无言。
书房的房门被紧紧关上，黎奇坐在桌案边，眼神略有疲惫的看向初荷。
初荷绕着桌案走到闲置的棋盘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尚未下完的残局。
“你这是何必？”
闻言，初荷伸手拿起一颗棋子，缓缓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一声轻笑：“夫君这是疑我了？”
黎奇眼眸微垂，沉默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的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
“我以为这些时日的相处，已经足以了解夫人了。”
初荷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只听她笑若银铃，轻声回应：“不识时务之人，总该得些教训，不是吗？”
黎奇面无表情的拿起一颗棋子，缓缓落下，说道：“夫人既会棋，倒不如对弈一局。”
一黑一白不断落下，局势僵持不下。
初荷手执黑子，不停的将白子围在其中，嘴角缓缓扬起，仿佛乐在其中。
下到最后，是黎奇的胜利。
初荷对此仿佛并不在意，似乎结果对她来说，远不如过程来得有趣。
似乎察觉到黎奇的愁绪，初荷淡淡一笑，缓缓开口。
“没有凭证，狱中那可怜人总会出来。事实不过是，黎家二夫人自己疏忽罢了。至于往后，世人如何看她，便轮不上我来关心了。”
黎奇没有答话，仿佛思虑了良久，说道：“那张方子，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圈套？”
将棋盘上的棋子妥善的收回盒中，初荷面带微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是或不是，又有谁说了算？”
事情的真相虽是摆在眼前，却也无从可查。这件事最后的处理，是不了了之。
下人被无罪释放，妾室的声誉一落千丈，沦为他人的饭后谈资。
反观初荷，对待妾室的态度反而更加的温柔，仿佛真将小妾作为妹妹一般看待。
黎奇一如往常一样，温和的对待所有人，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在心中质疑自己，他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听闻妾室的孩子掉了，黎奇的母亲又不辞辛苦的跑到渝州来。
母亲先是教训了一通黎奇与初荷，从他人口中得知事情经过时，对小妾的态度转为了极其厌恶。
母亲甚至鼓动黎奇，将这妾室休了，再纳一房。
黎奇此刻的内心已然有些麻木，他拒绝了母亲的要求，坚决不会再纳妾。
传宗接代的重任依旧压在妾室的身上，母亲虽十分不待见这妾室，却也别无他法。
小妾二度受孕，家中下人对此议论非非，说得皆是些猜疑忌讳的话语。
母亲听在耳中，对妾室的事情更为上心。她去拜佛求神，大笔的捐着香火，祈求上天保佑黎家。
转眼之间便又度过一年。
时间有序的向前走着，在母亲的照顾下，妾室过的十分舒心，家中也似乎相安无事。
初夏的夜晚繁星密布，黎家宅院中静的出奇，微微拂过的晚风还带着些许凉意。
黎奇缓缓推开房门，屋内烛火微闪。
初荷坐在桌边，媚眼如丝。
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初荷拎起酒壶，倒满了两杯酒，向着黎奇轻轻举杯。
觥筹交错之间，黎奇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最终在酒精的麻痹下，失掉了最后一丝神志。
当黎奇再度醒来时，他的手脚被捆在床架上，动弹不得。
初荷坐在桌边，双眼弯若弦月，正满怀情意的看着他。
黎奇喉间微动，想要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宿醉的痛苦与此时相比，反倒没有让黎奇觉得难受。
黎奇平静的看着初荷，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初荷缓步走到床边，语气十分温和。
“你醒了？”
无法出声的黎奇静静的看着初荷，随后眨了眨眼，算是回复。
初荷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划过黎奇侧脸的轮廓，随后趴在床榻边沿，与黎奇深情对视。
“黎奇，你为何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黎奇嘴角微扬，无声的笑了笑，笑容里透着淡淡的无奈。
初荷歪着头，声音不重不轻的说道：“家中现下，只剩你我了。”
黎奇一瞬怔住，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无声的做着口型，质问初荷做了什么。
在看到黎奇表情变化的一瞬间，初荷仿佛找到了乐趣，她眼中笑意颇深，用着天真的口吻，说着骇人听闻的话语。
“世间痛苦纷扰诸多，所以啊……”
黎奇双眼紧闭，沉默的听着初荷讲述着事无巨细的过程，想到昨夜桌上的酒菜，胃里一阵翻涌。
初荷似乎说到高兴之处，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各种细节。
黎奇眉头紧皱，问着初荷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黎奇，你当真不知？”
初荷的手慢慢攀上黎奇的侧脸，语气十分的温柔，缓缓说起她的原因。
“母亲好像察觉了什么。”
“我本以为，同为正室，她多少能理解我。”
“至于那位不长眼的妹妹，我本无意与她相争。可她不长记性，四处闲言，又妄图压我一头。”
“黎奇，我绝不吃亏。”
说到这里，初荷笑颜如花，双手捧着黎奇的脸颊，声音极其温柔。
“这段时间，我惊异发觉，你对待那位妹妹，也如待我一般。”
“站在旁边看着你们锦瑟和鸣，方才看出，你于她，没有半分情意。”
“我原以为，你我之间是有情的。”
初荷趴在黎奇的心口，听着黎奇心跳的鼓动越来越弱，笑容温婉，轻轻喊着黎奇的名字。
“黎奇，我在你心中，可曾有一席之地……”
锐利的刀刃伴着耳畔的温情蜜语，缓缓划开黎奇的身体。
黎奇口不能言，双目微合，在肉体的疼痛间，面无表情的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在黎奇意识弥留之际，听到初荷趴在他的耳畔，语调温柔的说道：“下辈子，可莫要再碰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