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元雪
岁清四十三年,正月十四
唐金摇由周子宁和唐锦晏陪同入宫,私下去见岁清帝。
姐弟二人入殿,周子宁候在殿外。
这几天天色都很阴沉,可能要有一场大雪。
周子宁抬头望了望天空,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父皇,皇弟说经这两年调养,精神好了不少,便想着为父皇分忧,想重新入朝参政。”唐锦晏如此与岁清帝交代。
唐金摇则在一旁简单附和。
岁清帝面色凝重,似在思索,又试探般询问唐金摇:“弋儿,你皇姐所言可为真?你为何想要入朝参政?”
唐金摇坐直了身子:“回父皇,绝无虚言。儿臣乃大越储君,当以天下为己任,前两年精神不佳,给父皇和皇姐添了不少麻烦。儿臣既已有能力,便不想再躲。”
唐锦晏附和:“父皇,我与皇弟志向均在于黎民百姓,也在于我们唐姓江山。”
姐弟二人说完这两句,均闭了嘴等岁清帝发话,而岁清帝拧眉不言。
这姐弟二人,把话说在了他心坎上。
他幼时登基,什么都不懂,只能让权臣管理朝政。当他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要皇权时,却过分忌惮和害怕,贪生怕死,就算身边还有忠良,也不敢与权臣较量。
所以他逐渐撒手,甚至有时候会想,就算某个权臣想要皇位,他应该也能给得出手。
但他也很矛盾,因为大越唐姓河山流传百年,他还不想做亡国之君。
他对政事并非一窍不通,周子宁自刎后,他虽不确定周子宁的背后事,但他对大局看得更清了。他知道朝廷中的对立和制衡,他也知道清平背后有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
但他依旧缩在自己的安乐一隅,不敢出面。
相比之下,他的孩子们比他果敢得多。
他开口询问:“魏宁来了吗?叫他进来。”
唐金摇当即起身出门去叫周子宁,开了门就大喊一句:“魏公子!请!”
岁清帝:“?”
不是没事儿了吗?
周子宁俯身跪拜:“微臣见过陛下,与二位殿下。”
不等岁清帝发问,周子宁先一步解释:“陛下,太子殿下这段时间精神好转了不少,一天之内九成时间皆与常人无异,神智也很清醒,只是有时可能会高声说两句话,无伤大雅。”
周子宁没给岁清帝说平身的机会,便一直俯身跪着,说话时也全程低着头。
岁清帝摆手示意让唐锦晏和唐金摇先出去,让周子宁起身。
“魏公子,抬头。”
周子宁闻言抬起头,让岁清帝能看到他的脸。
岁清帝打量他半晌,说:“魏公子眼睛生得好,有武将的风采。”
周子宁规规矩矩应声:“微臣不敢。”
“魏公子以为,朕该不该让弋儿参政?”
周子宁的回答给岁清帝定了心:“微臣愚钝,依微臣拙见,太子殿下入朝参政,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天家威严。况且,一些大臣可能会因为长公主殿下是女子不敢轻易投靠,可储君一旦入朝,便能改善局面。”
同盟会增加,权臣会有所收敛。
又聊了几句,岁清帝便让周子宁退了出去,并嘱咐他以后也尽量陪在太子身边。
周子宁给岁清帝说得放了心,可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在本着让岁清帝高兴的原则胡说八道。
形势已至此,再加上人心难测,所以一个“大病初愈”的太子,对大局的影响微乎其微。
只是能更方便地借太子与公主之手得到一些消息,做一些事。
好在他们的目的正是这样,而不是真的要拉拢同盟。
这也是让唐金摇时不时抽个疯的原因之一。
周子宁长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肩。
他路过修撰院,魏子渊正怀抱着一摞书册出来,应是要给他人送去。
魏子渊注意到他,匆匆走上前来。
周子宁以为他要问太子入朝一事,便主动提示他问题解决。
谁知魏子渊见四下无人吻完他就跑。
周子宁站在原地笑道:“缺德。”
正月十五
像是为了不辜负前些天的阴云,上元这天下起了大雪。
大雪在清晨莅临,雪花被西风卷下,不一会儿就覆盖了整个京城。
可能是大雪的缘故,今年的上元没有去年热闹,只有皇宫中灯火通明。
宫宴之上,唐金摇与赴宴之人说明了自己即将入朝参政,欧阳成偏头看他,欧阳臣清见状试探了几句,发现唐金摇说十句话只有七句不离谱,便让欧阳成放心。
其他人对此见怪不怪,随意恭贺两句就过去了,也没把唐金摇参政当回事。
唐金摇此番随唐锦晏一同来,把周子宁扔给了魏子渊。
其实周魏二人平时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一个整天待在太子府,另一个成天窝在修撰院,为了明面上撇清太子府和修撰院的牵连,他们见面的机会和理由也很少。
唐金摇想着他们在去年上元重逢,平时又跟不认识似的,便借着上元的机会,让他们再单独相处一晚。
于是两个人受上官立心和温江月的邀请,和他们一起喝酒聊天去了。
几人闲聊半晌,上官立心低头喝酒,漫不经心换了个话题:“听说北蛮人还想和我们谈条件,这次学了聪明,不找主将,去找北疆文官。”
四十二年十二月底,北蛮使臣直接将信件交予北疆几名文官,言想与大越谈条件,日后不再互相出兵,友好相处。
不等叶岑邈知晓,几个文官就先把消息捅回了京城。于是朝廷便下旨,让叶岑邈上元过后接北蛮使臣入京,来京城与皇帝和朝廷重臣面谈。
温江月向周子宁与魏子渊问道:“你们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魏子渊偏头,见周子宁默默地品酒,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便先回答:“我这边的看法,可以谈条件,但是大越不能吃亏。先把北山还回来,否则免谈。”
周子宁在一旁敷衍般点了个头。
温江月:“叶将军和子宁好像都不太想和北蛮人谈,之前那次也是直接让他们滚——互相征战多年,北山还在北蛮那里,北疆将领也看他们不顺眼。”
上官立心:“他们不归还北山,后续也没什么好谈的——不只武将,文臣也是如此。”
“我们本心也不希望经常与北蛮开战,北疆军其实也是只防守,不主动出兵,越界的从来都是北蛮人。”魏子渊应了这么一句,便疑惑着看向从开始就没说过话的周子宁。
周子宁低头,一只手攥着已经喝空了的酒杯,另一只手埋在桌下,貌似在攥着自己的衣袍。
他攥着酒杯的手凸起了青筋,仿佛在隐忍什么。
魏子渊俯身去看他有些发白的脸色:“子宁?”
周子宁被叫得回了神,端起酒杯想倒酒,却被魏子渊扣下了手腕。
他听见魏子渊颇有些着急的声音:“怎么了?”
他轻轻挣开魏子渊的手,又侧过身,当着上官立心和温江月的面就想用耍流氓来岔开话题:“没事。”
魏子渊丝毫不领情,用手肘抵上他的胸口,冰冷道:“说实话。”
见周子宁不应声,他便看向上官立心和温江月。
上官立心被周子宁眼神威胁,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温江月实在看不下去这尴尬的场面,扶额道:“这几天天冷,子宁肩上有旧伤,会疼。”
魏子渊闻言,当即放下酒杯,冷下脸拽着周子宁去了他暂住的房间。
温江月登时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和上官立心说:“我觉得我该给他们烧点热水。”
魏子渊客客气气地谢了送热水的温江月,关上门瞬间变脸,像是要吃人一样对坐在塌边的周子宁说:“衣服扯下来。”
周子宁看他一口能吃三个北蛮小孩的表情,放轻声音哄道:“子渊……”
魏子渊打断他:“你就是叫我夫君也不管用。”
周子宁:“……”
于是周子宁只能认命,乖乖地扯下衣服,露出左边的肩膀,肩膀上赫然是一道将近一尺的伤疤。
魏子渊看见那道伤疤,顿时没了脾气。
他将布帛用热水浸了,根本不在意自己泛红的双手,坐到塌边和周子宁道:“过来,趴下。”
周子宁见他声音缓和了不少,便想接过布帛自己来。
可他却被魏子渊瞪了一眼。
周少将军不再挣扎,听话地趴在了魏子渊腿上。
他肩上被烫了一下,随后暖意蔓延开来,钻心的痛意稍微得到了缓解。
“怎么弄的?”魏子渊问道。
“嗯……刚开始上战场的时候,让北蛮人砍了一刀……北疆士兵人均身上带伤,不碍事。”周子宁如此解释着。
魏子渊却轻轻摸过未被布帛遮住的一点疤痕,垂眸道:“我父亲身上也有伤,但我没有。”
他语气有些低落,周子宁霎时领会到了他的失落之处——
将门之后,祖辈世代从军,到自己这却被迫远离沙场,表面再怎么平静,心底到底还是意难平。
周子宁拉过他一只手,轻轻玩弄着他修长的手指,温声道:“你当受伤还是什么好事么魏少将军?”
“我不是……”
周子宁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将门之后,换谁都不高兴,我也是。
“但是子渊,我在江南和你说,带你把北山打回来,不是一时兴起哄你玩。太子殿下入了朝,咱们有更大的机会回北疆。就算打不了北山,我也得让你这个魏少将军能上明面。”
周子宁想抬头,却被魏子渊装模作样斥责了一声:“趴好了!”
周子宁低声笑道:“吓唬人还挺有模有样,伸手,让我亲一口。”
魏子渊脸色五彩缤纷,憋出来一句:“你是不疼了么?”
周子宁哄道:“疼,给我亲一口说不定就不疼了。”
魏子渊伸过手,渐渐泛凉的指尖又被柔软的双唇覆上了一层温度,他听见周子宁说:“子渊,你别难过。”
他心头一颤,用指尖轻轻挑过周子宁的侧脸,低声道:“嗯,我不难过,我相信我的少将军。”
他收回手,给周子宁揉着肩膀。半晌,他又说:“你再疼的时候不要忍,和我说,可以吗?”
周子宁这半年来脸皮厚了不少,他笑道:“是再疼的时候能让魏少将军亲吗?”
魏子渊毫不害羞,用手掐了一下试图勾火的某人的后颈:“我倒是现在就想亲你,只是不好趁人之危。”
周子宁:“还装什么正人君子,上次真正同床共枕还是在江南,既然你不好趁人之危……”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偷笑道:“反正我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今天我来。”
魏子渊思索了片刻,一口答应了出去。
魏子渊让周子宁吻着自己的喉结与锁骨,趁周子宁放松之时,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魏锋你混蛋吧?!我……唔……”
周子宁还没说完,一个吻便落了下来。
魏子渊抬头,眼中藏满了计谋得逞的愉悦。他轻轻拨开周子宁的衣领:“我替少将军检查检查,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
屋外大雪依旧,屋内人却缠绵已久。
四十二年的上元,他们偶然重逢,一方不知,一方不言;而四十三年的上元,他们已经相知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