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自燃
永安从外头喝完药回来，手上还捏着块擦脸的帕子，扫一眼屋内情形便知那萧少訫又干了何事，于是耐着性子再次提点她：
“豆豆，小灵儿近日麻烦缠身，不宜出门。衙门有衙门的规矩，皇城司有皇城司的律例，你觉得杜夫人有冤，替她报给府衙即可，再不济，上头还有皇城司管着，你无须操心。”
萧少訫眼内掠过一丝不屑：“府衙？杜夫人两次被浸井水都是被我险救下来的，若等到那万和巷衙门的人过去，人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说罢扯下腰间的一块玉佩：“这是入府时王爷送我的，你可带着它随时来王府找我，或者我来找你也行！反正我家老爷子在这儿呢，可不得隔几日来串个门儿？”
徐墨灵接过玉佩，拇指摩过那上头的“安”字，郑重朝萧少訫行了个礼，然后在永安绝望的目光下将那玉佩悬于自己腰间。
赵听澜沉默半晌，小声道：“这回同时挂两个物件，你倒是不嫌沉了……”，回头望一眼永安，目光意味深长：她真要隔几日便来一趟么？开什么玩笑!
永安也是无奈，只得略一摇头以眼神安抚他:你且安心，交由我处置就好。
赵听澜见他认下这账，本是点头回应过去，但略一思忖，又忍不住摇头轻叹一声:他自个儿都被这人气得连药都不想吃了，还能处置个什么劲，哎。
永安坐在那头嘴角一抽:……。罢了，还是出去找重修再喝一碗药吧。
霍夫子修身持重，御学极严，才歇下一晚，第二日晨起便敲响了院里的催学铃。
主院南北向的闺房内此时一片凌乱:南七刚端了洗脸水进来，听见铃声二话不说便将她家姑娘扒拉起来，洗漱，更衣，梳头，鞋子与外衫不搭，就地换下；笔墨盒子还没收拾，在桌上随手抓了一把什么笔什么砚台的塞进去；腰间玉佩没挂好，南七两手扯着姑娘的腰身一边倒退着引路一边十指打转儿……
好不容易出了门，上课要用的案录忘记带了，南七嚎叫一声再度折返。
这夫子虽说领了大公子给的丰厚酬金，可上课就不能晚一天么!毫无准备，一声铃响，她便从只知道陪着姑娘吃吃喝喝的小女使变成了拉扯孩子上学的亲娘，偏生孩子也是一脸懵恍地走着，压根不知今日自己要听学。
赵听澜此时正要去上早朝，一身紫色官服立于回廊内，日光正从他身后一点一点蔓开，映亮他清朗温和的五官。
方才猛一听到铃声时，他也差点没反应过来，站在廊内等了片刻，方才小灵儿屋内的混乱场景尽收眼底，待那抹慌乱的小身影跳跃过来，他五指一伸将人揽下，顺手在她衣襟上整理了一下:
“衣裳内夹了条丝涤，姑娘。”顺手帮她择了去。
徐墨灵梦境初醒正是朦胧时，这会儿看见赵听澜了才觉得眼前暖暖亮亮的，忽而清醒了许多。
“大人，我今日便要去听学了？”活像是山里长大的野猴子突然被高人领去了宫殿，没有惊慌，但着实无措。
赵听澜好笑地看着她手里拎着的书袋和身上背着的教具盒子:“你说呢？”
良辰在门口等了多时不见赵听澜过来，这会子过来催他:“大人，该走了。”
赵听澜回头应了他一声，继而手指抚在徐墨灵鬓发上摩挲片刻:“去吧，定要听夫子的话，可不能顽皮，否则，要吃夫子戒尺的。”
徐墨灵当即正身冲他行了礼，留下一个叫他放心的背影。
霍夫子已经翘着古板的白胡子在等了，但卷宗拿起，腔调一开，倒是个和蔼的老师:
“姑娘手里拿着的这卷宗，是皇城司开司头一年办的头桩大案，万和巷纵火案。当年赵大人以一己之力七日内破了案，姑娘先看案宗的头一段，可发现几处异常”
徐墨灵强忍着对赵听澜的敬慕之心展阅卷宗，刚看一眼便忍不住絮语出声:“那晚雨夜连绵，最不可能走水的天气偏走了水，最不可能丢命的人家却连丢七命，最后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活了下来”
夫子凝眼望向空虚，思绪似是已经回到现场:“那年京都正逢多事之秋，能人多，有心之人也多，贺家刚封了京官举家搬迁过来，分管的又是工事，姑娘可从这个角度破题。”
说罢，抽走了她手中后半部分卷宗，仅留前头陈述的几张。
徐墨灵拿笔圈画片刻，半柱香不到便将自己的注解呈了上去:“夫子，雨天不走水，指的是外物，我小时候见过有人钻火圈，衣服上涂了特殊的东西，可以过火而不燃。反之，倘若在人穿着的衣料上涂了可燃的东西，即便外头倾盆大雨，屋内潮湿不堪，可人躺在床上便直接燃烧起来，也不无可能。”
“贺家搬迁进京那年，朝廷正命人围剿大氓山的野狼和猛兽，我印象极深。据说待他们剿完后便要平下一处山头，替宫里一位贵人建行宫，可后来迟迟未见动工，可见是贺家心内恻隐百姓受水灾吃不饱饭，推辞了这劳民伤财之举，却惨遭人报复。”
霍夫子瞪眼听她说完这些，胡子翘了半晌才慢慢捋回去:“姑娘果然聪慧，仅凭着那年的背景便串起此事，也找准了案子的关键。”说着忍不住赞许地想摸她脑袋，手伸至半空忽而觉得不妥——这不是他家那浑东西，而是赵家未来的女主人，于是手指一转，便借势替她纠正了下握笔的姿势。
“不过有一点，姑娘猜透了一半，没料到另一半。让人无故自燃的法子有许多，听说那件案子后，皇城司内还有人专门研究过……”
夫子不疾不徐的声音延至屋外，雅院内一树梨花蕊白初现，花香随墨香肆意交缠，盛光粼粼。
与雅院一墙之隔的听风苑内，却是饭香十足。
秦阿九抹了把嘴上的油水，扛着头刚褪完毛发的白尸匆匆走过，两脚迈上回廊便闻到了一丝烟味，想也不想地冲饭厅大喊:
“贺筑，你小子还没吃完饭呐快出来看着点儿你那尸骨，又自燃了!”
贺筑应声出现，依旧同上回一样气定神闲。
听学到午时，南七送了饭菜过来，徐墨灵搀扶夫子去别屋用膳，摆了热菜后正回学堂取汤，身子一歪，忽而被人一把抓了去。
待回过神来，萧少訫的脸赫然在前。
徐墨灵站在梨树下望一眼几米开外的学堂，再咂摸一下方才自己“嗖”一下来到这儿的速度，不禁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