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诈死
金子是好东西,即使裹住了死人,只要抠得下来照样是宝贝。
徐墨灵当即提审了冯才,此人羸弱苍白,肤色堪比永安的病色,但一双眼睛生得格外灵秀。
徐墨灵的目光盯着他的手,他的目光却定在案录上。
徐墨灵将他亲口述说的案录置于他手侧:“冯公子说,这几日一直跟着张庄等人去山里挖金子,可手上为何没有别人手上都有的薄茧?”早知如此,她会先一步审他。
冯才弯起眼角一笑:“我有胸喘的毛病,平日里坐着看半晌书,躺着看半晌书,一天就挨过去了,若要我做体力活,可以直接要我的命。”
徐墨灵故作疑惑:“金子是谁挖下来谁就得了,那冯公子那份……”
“是张庄送与我的,供个日常吃喝罢了。周衡出事后,我们将身上所有的盘缠都拿出来赎他,但进了这汴京才发现,每日一睁开眼就已经在花钱了,吃喝住行,哪样不缺?无奈,只能事先贿赂老板娘,同她商量,我们去山里将周衡身上的金子扒下来交与她,她替我们置办。”
说到老板娘,徐墨灵倒是记起她在抛尸过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冯公子,你知道老板娘就是你们青州人吗?”
冯才一愣,老老实实地摇头道:“不知。就连被金子裹着的那人是周衡,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跟张庄关系甚好,他竟未透露给你半分?”
“他这是为我好,我气弱胆驰,要是吓出个好歹来,这十年寒窗的苦就白受了。”
徐墨灵重新打量他那副才坐了片刻就摇摇欲坠的小身板,生怕触及他的隐疾,一边差人为他换了宽大的椅子过来,一边问出了令他颇费周折才敢回答的问题:“那你可知道,张师傅是张庄的族人,为何会收了周衡当徒弟?甚至他去金铺做散工,张师傅也坚持收他为徒?”
她来审前事先打听了青州的习俗,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本就极为看重内族利益,张家出了张师傅这名老仵作,青州年轻的考生又大多以进京考皇城司的仵作为目标,怎会让肥水外流?
冯才闻言双肩忍不住在椅背上晃了几下,身子是坐定了,可腿摇晃的厉害,他不想答,奈何徐墨灵一直在等他。他体力不支,而她精力充沛,甚至还慢悠悠煮起了茶,许是要熬个通宵。
冯才欠了下身子坐直一些,垂眼观鼻,选择守好自己心里的秘密。
忽听房外传来一阵进邻室的脚步声,接着又闪身进来一团紫色的身影。
张太枝到徐墨灵身前站定,附在她耳旁低声道:“姑娘,张庄自杀了。”
音调不大,可听在徐墨灵耳内如同丢失重要物件般轰顶,她嘱咐张太枝看好冯才,无意中看到冯才猜出是何事后复杂的神色,一时间没来得及分辨他那是为他自个松一口气,还是为她即将要面对的事猛提了一口气。
徐墨灵在良辰怀内看到已然断气的张庄时,注意到新芒也在一旁,她也算是半个仵作,因此,正经仵作赶到之前,徐墨灵先请新芒察看片刻。
新芒冲她轻摇了下头,目光内满是惋惜之意。
徐墨灵想起张庄提到的青州金铺一事,示意良辰将人放到地上,亲自下手沿着他的脖颈处向腰间摸察。
周衡的死与金铺脱不开关系,与张庄之间的事也令人生疑,可这张庄与金铺……
正思虑间,眼前突然一晃,臂膀处似是被人猛然提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起身就看到手下原本是温凉的“尸身”就地活了!原本僵直的手指不再显出苍白之色,而是指尖一动,蓦然剔出一柄削薄的飞刃直冲她脖颈切来!
徐墨灵下意识地重心后仰,奈何离得太近躲不到哪去,只能任由他持飞刃割断她的喉咙。正在这时,后颈处的衣服猛然一紧,她惯性后撤,好险不险地恰巧躲过张庄的第一击。
良辰松开徐墨灵的衣服将她往新芒所在的方向一推,拔剑抵住张庄的第二击,正诧异他一介书生怎会有如此凌厉的身手,却见他后退几步蓄足攻势,飞身而起的同时从两手间刷刷飞下无数利刃,趁众位官差忙着护人、良辰忙着护住新芒及徐墨灵的时辰跃身逃出监察房。
徐墨灵起身欲追,良辰及时拦住道:“姑娘放心,皇城司暗卫重重,他逃不出去!”
徐墨灵松下一口气,这才发觉手臂及脖颈处多了几处擦痕,所幸新芒无事,方才张庄逃走时丢下的那飞刃差点儿就切到新芒的颅顶,幸而新芒反应快,她也及时挡了一刻,否则……
新芒看着徐墨灵,眼神极为不解:“姑娘为何如此舍身护我,莫非只是因为那件事?”
徐墨灵点头。
新芒了然,自知那件事对她来说意味深重,想必对徐墨灵而言,护住了自己,就等于离那人和那件事更近一步。
徐墨灵重回冯才待着的那处监察房时,发觉门内稍见凌乱,张太枝贴身站在冯才身边,冯才则因受到惊吓而瞪大了双眼,脖颈处心脉的跳动突兀可见。
徐墨灵看了张太枝一眼,示意他外头的事已然平息,可以放下剑了。
不料,张太枝刚一收剑,冯才突然扑上来两手抓住剑柄憋足劲儿往外拔,他看上去使出了奶劲,可剑柄在张太枝掌内纹丝不动。
张太枝:“哎,小书生,别费这老鼻子劲了,我这剑就算拔出来了你也拎不动!”
冯才喘出一口粗气,抬起蒙上汗迹的双眼瞪着徐墨灵道:“大人,他要杀我,他要杀我!你不是想知道为何张叔执意要收周衡为徒,偏不收他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一定要护我周全,我还要活到放榜那日!”
徐墨灵依他所言取了纸笔过来,冯才抱着张太枝的剑柄娓娓而谈。
“张叔是我们青州有名的仵作,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听说,张叔给京城里的大官差们办过案子,特别威风,等我长大十六七岁,张叔已经在养老了,可我听说他在收徒,就殷勤地跑去找张庄,请他给张氏族里的长老们说情,让我跟着一同听学。可张庄告诉我,张叔只收他一个徒弟,外氏宗族一概不收。”
“我当时并未觉得不妥,可从外地求学一年回家后,突然听说张叔换了徒弟,他将张庄赶出了家,另收了位高徒叫周衡。可张庄并未因为这事跟周衡不和,反而待他极好,我偶尔听家里人提过一嘴,说张叔已经决定将衣钵传给周衡,甚至还为他写了一封举荐信给京里认识的一位大人,待周衡入京应试期间,请他在京内多为周衡打点。从那之后,我明显发觉张庄变了,人前憨厚老实,人后会忽而发狂,剁鸡宰鸭。不止我一人觉得,同窗那些好友都这么认为,后来大家因为即将应试各自闭门不出,就渐渐断了联系,等我再见到周衡,他就只是一具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