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维队长说，没空刮
黑夜最暗的时候，是黎明前。当夜色幽幽转亮，天空由深蓝变为浅蓝色，落下的是生命的希望。
黄沙漫天，把白云也染成了浅黄色。亚诺被救出来，维鸠用了好几种急救的方法，这才勉强让困难的呼吸顺畅。
他有气无力睁开眼睛，张口就是：“有、有内鬼……”
关于指挥藏羚羊的口哨，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而是拥有特批资格或者天赋异禀且愿意将终身奉献在可可西里的人，才可以学。
目前整个可可西里，只有三个人能够吹响口哨——亚诺，木讷和玛乃。
亚诺和木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学习特殊的口哨是家族传统，而玛乃，则是愿意将终身贡献给可可西里的一员。这在当时以家庭为重心的年岁里，可算是忤逆不孝。
清晨的卓乃湖波光粼粼，蓝天空旷清湛，似乎对昨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些被时间掩埋的一切，都在火光消失的刹那，变成了一番难以愈合的伤口。
维鸠站在卓乃湖的沿边，俊朗的轮廓灰沉冷峻。水波随风荡漾，湖水正倒映另一道清晰明媚的影子，面色一改往日的调皮搞怪，变得沉肃。
“玛乃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木讷把查探到的消息转述。
对面，维鸠看着不远处被留下来的藏羚羊，正无忧无虑吃着草，眼瞳里的纯真明澈是人类无法企及的纯粹。
“查！”
就算是把整个可可西里翻过来，也要查到他的下落。这片土地埋葬了太多人的梦想，背后轮捅刀的滋味，谁能承受？
头顶的烈阳暴戾，风沙把整个摇摇欲坠的身体吹得身形踉跄。头晕目眩，宝分感觉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像个无知无觉的机器人，只知道机械的踱步。
“宝分……”
韩娅铃跟在她的身后，走得身心疲惫，口干舌燥。碰到一个坑，脚突然崴了下去，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扭伤了。
宝分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我来……背你……”
“不，你先去找他们。”
两人连夜赶路，早已是疲惫不堪，走路都勉勉强强，更何况还要再背一个人？
韩娅铃不想让自己成为她的累赘，一点也不想。
宝分还想说什么，散落在空中的四轮车引擎突然传来，而且还由远极近，两闺蜜对视一眼，齐刷刷朝后看。
“那里有两个人。”
寻车队上坐着四五人，其中一个看到满脸疲倦的宝分，悲戚的情绪顿时转为欣喜，拼了命的朝她招手。
时隔半年的卓乃湖，她又回来了。可曾经欢迎她的保护站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只留下一堆残骸的痕迹，证明它存在。
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撕扯，拽出一天天血痕，她捂着胸口，痛到无法呼吸。
“难过就哭出来，这样子会好受一些。”
应雷锋拍着她的肩膀，像在安抚自己的猫咪。他靠得太近，已经超出了朋友的安全距离，亲密得像是一对恋人。
“吃醋了？”
卓乃湖斜对面停了一辆车，维鸠一瞬不瞬盯着抱住自己的宝分，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他是那么多个志愿者中最优秀的一个。”
木讷心情大好，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补充，“二十六岁，书香门第，家族里的先辈都上过慈善家的行列，是个有热忱有理想有抱负的有为青年……”
一番天花乱坠的夸赞，木讷老神在在看向维鸠，企图从中看到咬牙切齿的暴怒模样。
可没有。
半点会掀起滔天巨浪的反应都没有。
反而是神色淡淡启动车子，眼神冰凉：“你跟娅铃的事，我还没同意。”
ko！
偷鸡不成蚀把米！
木讷呜呼哀哉，这才知道讨好一个人的重要性。心下后悔不已，想尽办法跪求饶恕。
日近黄昏的时候，宝分才看到追查盗猎者的维鸠。当时的她刚探望完亚诺，无数的沉闷郁积于胸，无处派遣，只好沿着卓乃湖心神不宁散着步。
这期间她听到过无数的流言，全都是关于玛乃自私自利、卖‘主’求荣的咒骂。可她始终记得昨晚他是如何的义愤填膺、暴跳如雷，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里崩裂出来的浓重沉情是骗不了人的。
眼睛流淌出来的情意倘若是假的，那么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啪唧！
一脚踩进小水坑，脏兮兮的水从鞋帮子灌进去，浸湿了鞋袜。
她：“……”
水坑虽小，可吸附力倒是很强。
她抽了几下脚，没什么用。不敢太用力，昨天一直在赶路，堪堪好转的右腿又有发炎的征兆。
她蹲下身，一双骨骼明晰的手掌快她一步，握住她的小腿往上一提。她重心不稳，左脚踉跄晃动，大掌揿住她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好。”
专心致志‘解救’受灾受难的右腿。
宝分乖得像个小兔子，娇嫩嫩应了他一声。从这个角度看，虽有些刁钻，可他的颜值始终在线，一颗心在剧烈的跳动。
像拔萝卜似的抽出她的右腿，又扶着她到湖边堆积的大石旁，一边指挥她坐好一边给她清洗。
清澈见底的湖水哗啦啦流动，大掌招起一瓢水，先是清洗沾染泥巴的裤腿。湖水冰凉，湖面上还浮动着浅浅的雾气。
石块不大，她又是坐着，他的气息靠过来，烫着她的脸颊，偷瞄时，还能够清晰看到他脸上的细小绒毛。
心再次狂跳不止，她咬住下唇，耳膜都是‘扑通扑通’地响声，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眩。
“那个……”
她竭尽全力找话题，妄图打破这暧昧又亲昵的一幕，“你的胡子又长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
维鸠倒是回答得一本正经：“忙，没空刮。”
“哦……”
话题戛然而止。
灼热的光线在水波中晕出一道光，折射在她的眼眸里，沉染了岁月的痕迹。
她手足无措，下意识又说：“要不……我帮你？”
比墨还要漆黑的瞳孔如同金戈铁马呼啸而来，她被这个眼神震得神情呆滞，久久缓不过神来。
“随你。”
他突然送了口。
宝分感觉整个人像是悬游在空中的浮萍，想要从他的眸子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可他已经把头别过去，眼睫垂下来，薄唇扬起一个不被察觉的弧度。
“宝---”分
眼前这个温馨和煦的场景，让应雷锋硬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吞在了喉咙里。
潋滟水波朦胧，氤氲了两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女子低眉浅笑，娇柔的唇角翕合，好似在轻声说着什么。男人没说话，把晾干的袜子拎过来，动作利落却不失轻柔穿在白嫩的脚丫子上。
雪地靴被他擦拭干净，为防打滑还塞了一条小碎布进里头：“要是挤脚就告诉我。”
凌乱的碎发垂在她的耳垂下，伸手去接，被他了无痕迹绕过：“不要乱动。”
他抬起她的脚，一时不查惯性倒向他，脸颊从他的耳朵摩挲过去，发丝缠了一下，又解开，下巴磕到他的肩胛上，脸红了大半片，烫呼呼的。
想要起来，不可避免需要用手撑住他的腰身，她咬咬唇，低声道歉：“对不起”
他压住她的手臂，语气淡淡来了一句：“想骨折吗？”
“不想”
“那就给我安分些。”
“哦”
两人就这么维持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看他把雪地靴穿进她的脚丫子中，扶起她：“走两步看看。”
她在石块上来回走了两步，除了有些紧，倒是没感到挤脚，笑容氤氲在淡金色的光泽中，晕滤得不似真人。
“梁宝分。”
“嗯？”
“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风乍起，两人的衣服浮动在空中，好似一对遗世独立的完美侠侣。她伸手捋了捋遮住视线的头发，斟酌良久，还没开口就被打断：“维鸠站长，我们副站长正找你呢，似乎很急。”
应雷锋佯装刚刚赶到的样子，一口气上不来，不动声色阻止两人再次亲密的举动。
维鸠看了他一眼，顺手把宝分头上的鸭舌帽拿回来呆在自己头上，又把她的羽绒服兜帽拎起来盖在她的头上：“晚上会冷，别感冒了。”
“我还是喜欢这顶帽子。”而且还是他送的。
“晚一点给你。”
卓乃湖上的长影一闪即逝，宝分看着他如同一头敏捷的猎豹跃出石块，双手插兜，步伐沉稳落拓，俊逸的背影让她悠悠痴迷。
“你跟维鸠很熟？”
应雷锋一脸吃味走过来，伸手要把她牵回岸上。
宝分摆摆手，婉言谢绝：“我可以自己来。”
不过是几步路而已，自力更生的事情她从小就会，还没娇弱到要人扶的地步。
应雷锋脸色微变，又很快敛去，与她并肩而走，颇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含义：“是男朋友？”
宝分愣了下，这三个字极其微妙。细细回想，他们俩人现在的相处模式，介于朋友与恋人之中。要说再多一些，便是她仰望着他。
然而，她内心真正的追求是更想与他并驾齐驱，劈波斩浪后的感情，才能坚毅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