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维鸠说,扶好,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一场硝烟弥漫的斗争在路虎车静止的刹那,好似揿下开关的收音机,嘈杂繁琐的噪音即刻消失。
沉重又凝滞的喘息,宝分蹙眉,脚卡在中控台与副驾驶中间的位置,就在刚才,她整个人被甩回了副驾驶,右肩膀砸到车窗玻璃,动一下都疼,她猜,应该是撞到了骨头。
被拔掉了钥匙的路虎,如同此刻找回理智的王军,盲目野蛮的冲动散去,剧烈涌动的血液逐渐平缓,朦胧的视线显现出清明:“你没事吧”
手忙脚乱把宝分卡在缝隙里的脚拔出来,又去急匆匆去后备箱翻找旅行医药箱。宝分艰难扭转视线,后座上的三个女孩都系了安全带,罩在脸上的氧气罩浮动着虚软轻弱的薄雾。
她顾不了那么多,单脚跳下车,活动几下脚踝,勉勉强强能够走路。离开民宿前,民宿的老板温馨提醒过,可可西里有好几个保护站,只要找到附近的保护站,他们兴许能够得救。
铅灰色的远方,一望无际的灰蒙浅淡,路的尽头遥远如天涯海角,永远都走不到头。她留了一张纸,贴在玻璃车窗上,草草写着---我去找保护站,她们就交给你了。
深蓝色的影子一瘸一拐,被漫天的风沙汹涌袭击,却丝毫没有退却的脚步,反而更加坚定朝前走,无惧亦无畏也不知吹了多久的冷风和沙石,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宝分揉了揉僵硬如石块的面颊,强打起精神,可摇摇欲坠的身体在提醒她即将耗尽的体能。
视线越来越模糊,黑咕隆咚的夜色突然闪出一道白光,刺痛她的眼睛,她别过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嘭地一声跌落在地。有尖锐的东西划破手掌,痛醒了神。
耳边传来呜呜呜的轰鸣,是车子油门的响动声。
她没有做梦!
那两道光,一定是车前灯!
她扯动干裂滞涩的唇角,喉头好似塞了一大团的炭火,熏得嗓子嘶疼又沙哑,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瘸着腿,又蹦又跳,双手不停的挥摆,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整个人从斜坡上滚下去,灰土沙尘顿时扑面而来。
脑袋陷入沉暗,昏迷前,鼻间嗅到一股独一无二的香气,熟悉得牵扯出曾经焦灼的刺痛。她翕合唇角,竭尽全力想要挽留,可昏迷的意识却无法容许她任性。
醒来时,整个房间暖烘烘的。她咬牙强撑起身,肩膀和右腿的痛感当即遍及全身,深吸一口气,两个受伤的地方应该是被消毒处理过,没有之前那么尖锐刺痛。
人体初醒,记忆还在原地徘徊。
她迅速扫了眼陌生的环境,白日的晨光从阖紧的木窗中透射进来,晕光点点,让她久久不能回神。渐渐地,散乱的记忆如凝聚的云团,她心头一惊,焦急忙慌跳下床,木门在这一刻也被打开,宝分回过头
“你醒了。”
眉目清秀的男生露出一口大白牙,手里捧着一份热腾腾的白米粥和鸡蛋炒榨菜,“正好,把早餐吃了吧。”
“昨晚是你救了我?”
可她明明嗅到了专属于某个人的气息。
“是啊,你当时一脚踏空,从斜坡上摔了下来,那么高的地方,没骨折真是万幸。”
男生绘声绘色给她讲述昨晚遇到她的场景,一字一句都是亲身经历,根本听不出半句假话。
宝分呼出一口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的沉气,忆起离开的目的,又急忙拜托道:“我的朋友还在巴颜喀拉山附近,麻烦你去带他们出来可以吗?”
男孩一副‘我早有所料’的表情,摆摆手:“你放心吧,维队长已经过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手里的粥突然一晃,香喷喷的鸡蛋炒榨菜险些摔在地上,就只听见突然跑过来的人语气发颤追问他:“你刚才说谁?维队长?他的名字是不是就叫维鸠?”
“你先别激动。”
男孩原地震惊,又抵不住宝分闪动着泪花的眼眸,老老实实交代,“他是叫维鸠,难不成你们认识?你身上的伤就是他处理的,动作老练又精准,我都没见过那么利落的手法”
宝分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暴力抽走,跌跌撞撞往后倒,全靠身后的方形木桌在支撑。闭上眼,露出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笑,回答他:“认识,但不熟。”
与维鸠再见,是介于夕阳与夜色中间的傍晚时分。
她沉沉睡了一个下午觉,韩娅铃和萧沫儿已经从高反中找回丢失的精气神,围着男孩守着篝火上烤得香喷喷的一只野猪。
王婷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见她,忙过来搀扶:“说曹操曹操到。”
王军丢下手中的树枝,紧随其后:“你身体还没好,我来扶宝分吧。”
王婷没说什么,错开一个位置,站到了宝分的另一侧。
两人一左一右,像守护者那般护着她跳了一步又一步。迎面走来一个高大俊拔的影子,宝分抬头,宽大的黑影罩住她的眼眸,他背对着即将隐没的晚霞与熊熊燃烧的火光,辨不清他的轮廓和表情。
房子四周围着由石头堆叠的石栏,半人高。而从门口到火堆,只有一个出口。
他怀里抱着一堆干柴,侧过身让她们先走。透过这一细微的礼让动作,她看到了他眼底平静无波下的淡漠。
三人坐到小马扎上,萧沫儿把切下的第一块递到宝分嘴里:“尝一尝。”
宝分不习惯让别人喂,太过亲昵了,偏萧沫儿不肯松手:“你救了我们的命,我喂你吃块猪肉怎么啦?”
“就是就是。”
韩娅铃又递过来一大盘肉,涂抹了不少酱汁,还有别人送的马奶酒。
王婷尝了一块,口感不错,又忍不住揶揄:“真是难得,一向口不离吃的吃货韩娅铃,居然会主动拱让?”
韩娅铃:“”
回头看见抱着柴走来的维鸠,兴奋招手:“表哥,你快来。”
“居然不怕了?”
王婷有些不可置信。
萧沫儿在几人耳边嘀咕:“人齐了才好开动。”
难怪!
通过萧沫儿的介绍,她知道这个负责烤猪肉的男孩叫木讷,三年前来到这个保护站,热爱可可西里的一切。
韩娅铃听到三年这个数字,按日清算,一千多个日子,忍不住捂嘴震惊:“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因为家里急需钱吗?”
她的想法很简单,这里人烟稀少,除了旅游的人或者偶尔路过的村民,一个星期甚至一个多月与风沙为伴是常态。若非因为逼不得已,谁愿意来这里忍受孤独和清寒?
木讷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萧沫儿给了这个金玉堆中出生的富家之女一个大巴掌,说话不经大脑的家伙,让你口不择言。
韩娅铃委屈撇嘴,一口气往嘴里塞了好几块肉,接连几碗马奶酒下肚,圆鼓鼓面孔透着一股满足,幸福得有些飘飘然。
谁能想到他们昨天还被困在巴颜喀拉山,五个人,三个因高反引发的高烧,另一个人瘸腿又断手,剩下最后一个意识清醒、手脚齐全,却要忙前忙后照顾她们三人,不累死也脱了层皮。
要不是宝分冒着生命危险,恐怕她们韩娅铃又切了好几块肉给宝分:“宝贝儿,你受苦了,来,多吃点,都说吃啥补啥,你多吃猪肉就能”
说到最后才察觉不对,几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她识相闭嘴,只有木讷认为她很可爱。
宝分隔着一团熏燃烈烈的篝火,烟雾缥缈浮散,看着坐在对面默不作声添柴的维鸠,轮廓被火光染红。好似察觉她的注视,余光扫过来,宝分忙垂下头,手忙脚乱塞了好几块肉。
辛辣的味道一下子冲击她的味蕾,好似有烈火灼烧着她的喉头和五脏六腑,忍不住咳嗽,捂嘴,口中的食物险些喷出来。
王婷赶忙抢过她手中的盘子:“韩娅铃你是不是傻,宝分不能碰辣椒!”
萧沫儿扶额,作头疼状:“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大一发生的事情你全忘了吗?”
王军动作迅速起身:“我去拿医药箱。”
“没事,我的背包里有带,我去拿。”
宝分作势起身,被王军揿住肩膀压下:“你安心坐着吧,救命恩人。”
韩娅铃懊悔得眼泪噼里啪啦的掉,拉住她的手一个劲儿的道歉,又捶打自己的脑袋,把自己臭骂了一顿,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宝分喝完马奶酒,胃好受多了:“看你们紧张得,我又不是瓷娃娃,一碰就碎,别忘了,我可是有灵丹妙药的哦。”
王婷支起一根手指戳了戳韩娅铃的额头:“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砍了,扔进火堆里当柴烧。”
韩娅铃举手,信誓旦旦保证:“如果还有下次,你就是把我大卸八块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王军出来,王婷低声抱怨了句‘在搞什么’,气势汹汹冲进房间。宝分不放心,也想去看看。可韩娅铃跟木讷去取柴,萧沫儿喝得醉醺醺,自己走路都有困难,更何况扶着她?
只剩下对面那个沉默了一晚上的维鸠。
宝分默不作声移开两侧的小马扎,影子一蹦一跳,手背发痒,她不敢挠,怕会破皮。
“扶着。”
一条紧实的长臂抻过来,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平整又干净。
宝分耳后根一烫,好似携带着刚才篝火的熊熊热意,小心翼翼伸出手搭上去。两种体温凑在一起,组成一汩汩滚烫又灼灼的热流,在她的体内汹涌流蹿。
她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垂着烫呼呼的脸,正要迈步,被他另一只手握住手背:“扶好,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她险些脱口而出:不需要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