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维鸠说,夏虫不可语冰
“陈硕,十一点钟方向,猎鹰出没,注意伏击。”
“收到。”
“武华,东南方向,掩护我。”
“ok!”
轰鸣的枪林弹雨,将整个遮天蔽日的灌木丛搅得尘土飞扬,目之所及飞沙走石。
男人一身军绿色行动装,脸上涂了严谨的三道,把整张脸映衬得冷峻又沉肃,眉头紧蹙,漆黑的瞳孔深邃幽沉,髣髴无人能够企及他的内心深处。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一种凌然孤傲的疏离感,如同一块沉浸在海底多年的冰块,别人看不见它,它也不屑一顾。
皎洁的夜色落在他的身上,好似一头动作迅猛的猎豹,利落翻墙,绕到石头堆积的壁垒,抽出短刀,干脆爽利解决掉几个来不及反应的敌人。
有脚步声靠近。
是听见声响的敌人,男人听觉灵敏,长年的作战经验让他迅速利用夜色找好隐蔽的藏身之处,伺机而动。
汗水浸湿了整个脊背,额头滑落的汗珠从鬓角一路流进脖子,与衣服领口贴合。他喘着气,粗重又急促,带着三日未曾阖眸的疲倦,也有比夜鹰还要执着的倔强。
所有的事情,将在今夜一并结束。
他站起身,面前是倒得横七竖八的敌人,子弹没了,短刀上的刀锋冰寒凌厉,刃光森白,与他眼底的沉默竟是如此的相得益彰。
后脑勺一重,黑黢黢的枪口抵住他,带着粗狂傲慢的挑衅:“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枪快?”
哗啦!
推拉门的一处被拉开,灯光亮起,门撞向墙壁的灰色瓷砖,连带几声清冷的寒意。
男人一身居家服,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往下流,他招了好几瓢,不住地往脸上扑打,冷水能让冲动翻腾的心绪冷静。一时间,整个画面都浸满了四溅的水珠。
紧硕硬朗的双臂撑在流理台上,墨发和面孔被冷水打湿,耳边充斥着各种足以超过常人能够承受的尖锐刺耳声——
“队长,你快回来,他们有埋伏!”
“呜呜呜,妈妈,囡囡的花儿掉了……”
“放下你的武器跟我走,或者就跟她一起死!”
……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
梁静茹柔和甜美的歌声,好似一双萦绕心间的手,牵着你感受仲夏夜那抹甜丝丝的悸动。
可是!
梁宝分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双腿时不时被冷冽的寒风吹得打摆子,好几次想打退堂鼓,还是抵不住心底的煎熬,缩着脖子迎难而上。
街上比平时更加热闹繁华,圣诞节前夜,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彩灯和圣诞树,随处即可听到《铃儿响叮当》。宝分在拥堵的人潮里挤进挤出,脸色铁青,心里堵着一口气,实在是无处发泄,粗口在嘴边浮动,只差一个爆发的临界点。
只是还没等她爆发,目的地已经抵达。
她抬起双手,掌心向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将气沉于丹田,挤出一个人见人爱的笑容,推开一家面馆的门。
“宝分来了,今天照旧?”
面馆的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前,语气热络。
宝分点了点桌前的招财猫,目光从左往右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一道不容忽视的迷彩服背影上:“先等一等,我对个暗号。”
煞有其事的口吻,还真像一位潜伏者。
她哈了哈手,轻车熟路坐在迷彩服对面,堆起一脸的假笑:“久等了,表哥——”
故意拉长音,企图将对面人的视线拽回来。
“一个小时二十三分十七秒。”
“what?”
报纸的半个版面折叠下来,露出一双深沉如浓墨的眼睛,静默无声地盯着她,宝分微一怔愣,好似平静的湖面猝不及防砸落一块大石,一石激起千层浪,隐隐有些不知所措。
这双眼如锐利的猎鹰,好似能窥探她心里的一切:“你迟到了。”
“……”她舔了舔下唇,不露痕迹地掩饰,“堵车。”
沉默,还是沉默。
男人强大又凌冽的气场,让人有种呼吸都是罪过的沉重感。以他为圆心,方圆几里都环绕着冷冰冰的冰凌。
宝分摸了摸鼻子,肚子不合时宜响了。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老——”
“点单。”
他快她一步,指腹放下手中的报纸,抬起眼皮睨她,“刀削面?”
她还没来得及说,老板娘就笑意盈盈抢答:“她每次来,都喜欢配上东坡肘子。”
这次他问都没问她,直接拿主意:“加一份。”
“汤要吗,这可是我们店的特色。”
祭五脏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这次,宝分直接出手,比出两根手指:“两份蘑菇玉米排骨汤。”
蘑菇是她的最爱。
再然后,又是两厢无话,她也落得清净。
宝分悄咪咪带上耳机,无线的,舒畅的音乐让她浮躁的情绪得到片刻的宁静。
吃饭的时候,对面这人充分发挥老祖宗留下来的‘食不言寝不语’,就连动作都慢条斯理、不紧不慢,不像她,发出呲溜呲溜的大声响。
可你要是吃得不痛快,怎么表达自己心里的满足?就好比你在干燥炎热的沙漠里徒步,正口渴难耐,突然发现一泓清澈明净的清泉,怎能不欢欣鼓舞?
“韩娅铃。”
冰山喊了三次,她才反应过来,匆忙把口中的面吸进嘴里,响亮亮应了一声:“到!”
像是故意提醒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她在哪里?”
宝分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却皮笑肉不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戏即将接近尾声,谢幕前不该请幕后的导演出来答谢观众吗?”
“……”
枉费她一番心血,居然一早就被揭穿。
她不甘心,还在强演:“表哥,大姨的身体还好吗?”
他吃饱喝足,双手环在胸前,大有一副审犯人的架势,天花板上的枝形灯投射下来,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棱角分明,眉峰却是不容置喙的犀利。
她死不承认,他能把她怎样?
半晌,他丢出一句不带丝毫温度的话:“夏虫不可语冰。”
宝分:“……”
该死的冰山男,直男癌犯了是不是,非要揪着这个不放!
双手紧握成拳头,别过头不理他,落地窗外车水马龙,有白色的柳絮飘下。行人笑眯眯从窗前走过,反衬出她僵硬又即将暴怒的面孔。
一张照片挪到她的跟前,将她的打得啪啪直响,脸红得如满园的蔷薇。
赶在晚归前回到宿舍。
一进门,就把自己摔在地上。
王婷正在跟男朋友视频,突然看到门口多了一团白花花的雪人,吓了一跳:“梁宝分你要吓死我好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吗?”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老老实实帮她拍掉一身的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可真及时。”
是啊,真及时!
宝分咬咬牙,揪了揪韩娅铃床上哆啦a梦的红鼻子,没空理会自己的‘一夜白头’,脱下外套不停地抖落雪花。
一周前
寒冬的晨曦泛着和煦的金粉色,从地平线上跃起。
一声尖锐又刺耳的铃声响起,只听见‘喂’‘哦’’知道了’之后,约莫沉寂了三十秒,突然一阵惊雷炸响,整个522宿舍瞬间地动山摇。
“完了完了……”
韩娅铃抱着手机,欲哭无泪。
王婷半梦半醒,瞥见嘴巴还沾着口水的韩娅铃,揉着眼睛:“一大清早发什么神经?”
“不是我发神经,是我妈发神经……”
娅铃这位事业妈妈,出了名的难对付。
另一个舍友萧沫儿探出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韩娅铃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随即双手抱头,就像一个等待死神降临的垂垂老者,毫无半点生气。
王婷:“还以为是什么呢,见表哥而已,至于这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吗?”
韩娅铃泪光闪闪:“可我周末要去武功山泡温泉!”
还是跟暗恋的学长。她连情书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次的社团活动,趁机摆脱单身。
“那就去呗,给你表哥打电话推迟。”
“那我情愿被宰。”
她这位表哥,比她大姨还要难搞,毕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水好冷哦……”
宝分抱着洗脸盆回来,用毛巾揉着脸蛋,满脸的精神奕奕。瞥见韩娅铃突如其来的一抹笑,寒从脚起,她顿时撤退到门边,有种被狩猎者盯上的错觉。
就这样,她代替娅铃去见了她口中那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表哥,随后惨败而归。
王婷八卦凑过来,一脸的调侃:“怎么样,这场平安夜的约会?”
“两个字:糟糕。三个字:很糟糕。四个字:非常糟糕!”
黑色的羽绒服与雪花一并抖动,一张照片从口袋里掉出来,王婷眼疾手快:“这不是娅铃发给她妈妈的照片吗?”
是啊,正是这张照片,印证了她这个假娅铃的身份。
短发的韩娅铃,留着空气刘海,瓜子脸,笑容甜甜站在四人中间。而她,一头齐腰长发,眉毛修整得平齐,打扮略微文艺,脸如鹅蛋,脑袋微微一侧,虽也在笑,对镜头却是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跟娅铃,差太多。
圣诞过后没多久就是元旦。
整整两天,上海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寂寥的天色,连空气都是灰蒙蒙沉寂寂的,让人丝毫打不起精神。
522的姐妹们各做各事,却又心不在焉。
“哎呀,我最讨厌下雨了!”
韩娅铃气鼓鼓拉上窗帘,髣髴要隔绝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脱鞋一甩,躺在床上,抱着她的哆啦a梦假寐。
王婷放下手中的魔方:“她这是怎么了?”
萧沫儿移开高光修容笔和镜子,故作叹息:“她的求爱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表白失败了?”
“也不算,对方表示自己暂无恋爱的安排。”
王婷捂嘴,一锤定音:“那就是失败了。”
“你们够了,我还喘着气呢。”
韩娅铃一手一个抱枕甩过去,三人顿时闹做一团。唯独宝分静静坐在桌前,晕白的台灯照在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公式搅得头晕目眩。
每次都是这样,她们三个人吵吵闹闹,唯独她静如处子,不受侵扰的学习。
笔在手中转动,突然一轻,偷偷摸摸潜过来的三姐妹对着她连翻攻击,欢声笑语不断。
不知谁极其兴奋喊了一声:“雨停了!”
韩娅铃动作迅速跑过去,凝了水珠的窗外,一片晴空万里,天边还浮动着漂亮的彩虹。
王婷也跑过来,提议:“不如我们今晚出去嗨皮,把跨年夜的遗憾补回来!”
两个人纷纷举手表示赞同,三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宝分语气飘浮的说:“我今晚……”
“你要是敢说去图书馆,你就死定了!”
“大卸八块、凌迟处死、鹤顶红加砒霜,你选一个。”
“或者你想现在就香消玉殒?”
她髣髴看到三头蠢蠢欲动的狂兽,挥动着爪子,即将对她这个小白兔下手。宝分咽了咽口水,坦诚表示:“我想说,我们今晚可不可以夜不归宿?”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当然!”
命运的齿轮从你出生起,就已安排好一切。就如同如来佛的掌心,不论你如何躲闪避让,都难以逃脱。
就如她与他的第二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