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玄灵子望着苏黥，微微皱眉：“苏黥，你这是何意？与我作对对你有何好处？周珩被缚龙阵压制，如今正是你杀了他的好时候，可以除掉一个绝顶对手，从此不论风清门还是顾柒，都尽在你掌握之中，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为何拒绝？”
苏黥只是沉默。
那一刻就好像真的快要凝固在风雪里，白纱随着风轻轻摆动。
玄灵子微微摇头，似十分不解：“你也能算是当世枭雄，可遇见我这二徒弟的事总是优柔寡断。你这样恐怕永远都不是周珩对手。”
苏黥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原地沉默。
玄灵子皱眉，却也有些无奈：“看来我错看了你，明明有机会成为澜洲的霸主，却要这么轻易放弃。”
说完不再看苏黥，转而对周珩道，“珩儿，你是风清门盖世杀器，世间无人是你对手，我不想你陨落。你不是也只是想要顾柒？我答应你，只要将玄灵子放出，我绝不伤她性命。人你尽可带走，你看如何？”
周珩冷面道：“与虎谋皮。”
玄灵子闻言哈哈大笑：“珩儿，你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弟子，若不是清颜喜欢顾柒，我更想要你做我东床快婿。”
周珩声音淡淡：“消受不起。”
玄灵子摇头叹息：“可惜了，我这三个徒儿一个实力超群却不知变通，一个虽有野心但心智能力不足，还有一个虽然心智天资都是绝顶却为情所困失了野心抱负。”
玄灵子低头看着他三人：“你们都是我精心栽培，可却每一个都叫我失望。想我玄灵子带领风清门占据澜洲半壁江山，竟无一个徒儿能承我衣钵，实在令人扼腕。”
他叹息一声，眸中似有悲悯之色：“我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可你们却执迷不悟，为师只有痛心。”
玄灵子身后傀儡比清颜带领的还要厉害，一般傀儡不能御剑，但玄灵子的傀儡不仅能御剑，还能使用精巧兵器，如同精锐的死士大军。
周珩双眸认真起来，持剑横至胸前：“师父何必多言。”
玄灵子微微一笑：“珩儿，你虽优秀，但今日恐怕无你用武之地。”
玄灵子话音一落，灵犀谷地底传来咆哮嘶吼之声，似困兽哀鸣。
冰面出现道道交错裂纹，冰层之下一个写满血红符咒的巨大阵法缓缓升起，直至地表，将周珩包围在中心。
“这个阵法是坠天录中最厉害的之一，不亚于轮回转生阵。珩儿，我还是小看了你，以为一个缚龙阵应该能将你制住，你现在是元婴初阶，却没想到这样清颜都不能将你制住，但九面浮屠阵可不是缚龙阵，此阵就连真神也不容易挣脱，待我杀了顾柒，再来杀你。”
周珩被困入阵中，阵图上奔腾血红符咒，飞速旋转，自阵图外围隐隐浮现九道身形，竟然是九个和周珩一模一样的人像。
“九面浮屠阵这九道幻影都是由你自己所化，知你心中所想，也会你全部术法，更知你破绽和命门所在。你每杀一道幻象，其余幻象境界就再升一层直至渡劫期末阶。珩儿，你不是一直想找能打败你的对手，这简直是天赐的历练机会，你就好好享受吧。”
整个阵图又由清晰渐渐虚化，直至连同周珩都与阵图一起凭空消失。
顾小七头一凛，既担心周珩，又担心自己此时境地。
现在只剩她与苏黥，怎么可能是玄灵子与他身后大批死士傀儡的对手。
那些傀儡居高临下，或许苏黥可以毫发无损，可她此时毫无修为，就是仅凭箭雨他们也可叫她万箭穿心而死。
他无须杀掉苏黥，只要避过苏黥防守，杀她就行。
她一死玄灵子心魔必然放出，玄灵子就达到目的。
苏黥缓缓走到她身前，挡住玄灵子看她视线：“师父，您不是一直觉得我不是周珩对手。那今日，我就来与您三千傀尸较量。”
玄灵子看了苏黥一会，微微蹙眉笑道：“黥儿，你虽强悍，但较周珩修为相差百年，而且你两次碎丹田废修为。就是周珩以渡劫期后阶迎战我的傀尸也未必可全身而退，你想在我手下救出顾柒，未免不自量力了。
苏黥缓缓解开白纱，一袭白衣，一头鸦发垂在背后。
没有了白纱遮挡，很快睫毛间就夹杂了许多白色雪花。
顾小七在他身后，看不见他表情。
玄灵子望着苏黥摘下白纱，脸色却微微一变：“你想燃尽元丹？”
苏黥没有回答，缓缓转身，微微低头看她，也伸手解下她眼前黑纱。
这是她几百年来再一次看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仍是如初见时一般。
顾小七看着他额角仍有一个柒字，清晰至极，只是除了那个黥字，额头上已经浮上许多诡异黑色符咒，范围还缓慢扩大，渐渐覆盖整张左脸。
“师姐……”
苏黥轻轻动了动嘴唇，微微露出一抹笑意，眼中好似带着绵绵情意，“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忍不住总是跑去偷偷见你。我没有璃玉冠，实在也没什么能够给你……周珩很好，我知道他喜欢你……以后……我不会再烦你了……”
他说完又是微微一笑，长睫轻轻落下遮住眼睛，缓缓低下头去。
不知为何忽觉眼前站着这人似当年初见，灰扑扑站在众人面前，一无所有，战战兢兢，惶然无措。
想要讨好，又害怕出丑。
既自尊，又脆弱。
他低头微笑：“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又抬眼含笑看她，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没关系，那很好。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苏黥将镇魔抽出，镇魔是上古绝顶宝器，在冰霜境这种冰系秘境种仍旧得天独厚。
镇魔一出鞘，表面就吸引了空中许多细小雪花围着镇魔飞舞缠绕，黑白炫光交错。
苏黥将镇魔交到她手中，脸上符文开始蔓延到脖颈，他微微一笑：“师姐，你拿着它，十丈之内无人能近你身。”
镇魔被塞入她手中，顾小七触之只觉森冷刻骨。
苏黥的手指轻轻碰到她掌心，他顿了顿，然后缓缓拿开，只是抬头微微一笑，又将黑纱系在她眼前，轻声道：“你答应我，什么都别看。再睁开眼，周珩就回来了。”
顾小七觉得眼泪顺着脸颊淌落，滚落就立刻冰凉，化作千万冰菱中的一个，飞散风雪之中，湮没无踪。
顾小七感觉他背对她越走越远。
耳边只有风声，雪花夹在冰冷风里，划过她的脸颊，带来风中的血腥气息。
脚下冰川动摇，山谷之中有狂风呼啸。
而她在方寸之间的天地，好像一切除了风声悄无声息。
不知过去多久，好像星月倒退，洪荒分离，沧海桑田，时间只是慢慢退回原点。
眼前黑暗一片，可她却仿佛看见在去昆仑虚途中那片芦花被风吹得忽高忽低，发出瑟瑟响声，然后再退回青丘之境，退回风清门。
退回到某一天，他站在庭院中，拿着扫把缓缓扫着飘零落叶。
她轻声叫他，他抬起头来，眼中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
桌上拓的字帖还歪歪扭扭，然后被冷风吹过，飞到窗外，不知飘到哪里。
“苏黥……”她叫他名字，却无人回答。
只有泪水冰冷告诉她这不是梦里。
人的一生总有个挚爱。
只是有时被爱得太深，反而不敢靠近。
又有时候被伤得太重，从此不敢想起。
可若是能忘记早就忘记，怎会午夜梦回觉得撕心裂肺，困在回忆原地，就好像被冰冻在这天地，再也走不出去。
在无数个月光夜里，她只能想着他的脸，然后清楚知道他们永远不可能倒退回去，只能背负沉重回忆，彼此走得越来越远。
直到天涯两端。
直到何时他们能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