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祥瑞
周怀以探询的目光看向谢文韬，后者举着酒壶的手还没有放下，李稹在两杯接着两杯的往嘴里灌，谢文韬倒酒的动作很慢很优雅，却刚好赶上喝酒人的兴致。
他知道周怀在向他请示，他却连回看一眼也没有，周怀却懂了。
“微臣恭贺皇上万千之喜！皇上洪福齐天！天降祥瑞啊！”绯红色的官服穿在身上，后背显得有些紧，可见南方的水米养人，蹀躞上挂着银色鱼袋，双膝跪在华贵的氍毹上，大朵的牡丹图案在他膝下怒放舒展。
“冯少监请起。不知你说的祥瑞为何物？”司慕辰虽饮了几杯寿酒，却毫无醉意，眼神依旧威严凌厉地扫过地上的人。
“禀皇上，微臣受命负责治理荆州水患，向来每年只有四月到九月，才是洞庭湖汛期，而今年冬月，也就是上个月十九，洞庭湖突然涨潮，潮水退去，湖中一个小岛上竟出现一块石碑，臣使人划船而往，确见一通体雪白之玉碑，且碑上刻有：“三世而盛，帝业永昌”八个大字！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命所归、帝业永昌！”荆州五品都水台少监冯孝堂，跪在地上行三伏九叩之大礼，嘴里大声奏道。
“臣等贺喜皇上天降祥瑞、帝业永昌！”谢文韬带头跪了下去，他身后跟着呼啦啦跪倒一片。
大梁立国至今，传到司慕辰即位称帝，刚好三朝，可见这“祥瑞”乃是“天意”。
司慕辰一抬手，丝竹管弦应声而止。
心头有一霎时的欣喜，轰隆隆滚过：“众卿请起。冯少监还不快把祥瑞请上来，大家一起观赏？”
“臣遵旨。”冯孝堂起身以后，右手一挥，立刻有六个壮汉，抬着一块通体雪色、其上纹理光滑细腻、似美人肌肤的巨大玉碑，玉碑上的确书写着八个大字：三世而盛，帝业永昌！
司慕辰看向正伸长了脖子好奇的三皇子：“佑儿，你和宗泰都过去看看吧。”
“儿臣（臣）遵旨。”两个稚嫩的童声一起开口。
司慕辰的大皇子，出生不足百天就夭折了，二皇子天性迟钝，长到五岁连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司慕辰对他很厌弃，所以他长期跟着传教士居于景教，只有郑云荷生的三皇子司澹佑，一直养在宫中，且格外受宠。
谢宗泰是谢定方的独子，谢定方战死沙场后，其子袭了侯爵《1》，日常在宫中做皇子伴读，颇受司慕辰喜爱。
两位锦衣华服的尊贵少年，围着巨大的玉碑绕了一圈，双双跪倒：“儿臣（臣）贺喜父皇（皇上）千秋万岁，帝业永昌！”
司慕辰眼角浮起匆忙的笑意：“好好好！起来归座吧。”
其实这号称在落潮的洞庭湖发现的巨石，不过是从徐闻郡的深山里凿出来的《2》，其上的字也是使工匠刻上去的，然后把紫色石块磨成的粉末，再掺杂草药，将刻字的凹面填平，看着就好像这些字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一样。
这石碑做好以后，由岭南暗中运到荆州，再由荆州工部派去分管水利的都水台少监冯孝堂，亲自运来京都。
首先这冬月里洞庭湖涨潮就从来没有过，事实上也不过是冯孝堂偷偷着人炸开了青草湖的堤口，湖水乍然往下流的洞庭湖涌去，远远地看上去就跟洞庭湖涨潮了一般。堤口填上，青草湖水回流，洞庭湖那里自然就“退潮”了。
那些不知道其中缘由的人，也都信了。
即使有人怀疑也不敢宣之于口，大家都知道“祥瑞”之说，历来都是哄皇帝高兴的事，只要演得不过分，大家都乐见其成。
因为只要皇上高兴，四季都是晴天。
一时间，司慕辰兴致颇高，频频举杯与文武百官畅饮：“即日起，冯孝堂擢升都水台少令，兼舟楫署舟楫令。”
“谢皇上隆恩！”冯孝堂以头触地，氍毹上鲜艳的花枝，似乎也预兆着他今日之喜。
都水少令可是从四品的官，特别舟楫令，虽是个正八品的官，但却掌管着漕运的命脉，那可是个油水特别大的肥缺，冯孝堂心里乐得要唱大戏，面上却不露分毫。
窗外盛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舞动着荣耀的光彩，仿佛在盛世锦绣上，点缀的万朵鲜花！
“禀皇上，臣也有贺仪奉上。”
御史中丞杜振江，手中象牙筷子正夹了一块鹿肉，准备往嘴里送，听到顾良的声音，又把筷子放下了。
大理寺卿霍道明闭着眼睛，听着歌姬绕梁不绝的歌喉，右手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心里正感叹着张籍笔下‘一曲菱歌敌万金’这话，着实不虚。
正陶醉间，猛然就听到顾良献宝的声音，仿佛在梦中被人捏着鼻子叫醒了一般，他瞪大了双眼望着那个挺拔俊秀的年轻人。
“是何宝物？呈上来。”司慕辰这会儿酒已喝得尽兴，眼神有些疲乏，说话也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心里暗道：献个贺礼为啥不能一起献上来，还要一个一个地献？他想不到对于一位皇帝，还有什么能比“祥瑞”更大更高的贺礼
“臣，遵旨。”顾良转身，对着殿外双手击掌。
一群身着嫣红襦裙的舞姬们，踩着鼓点的节奏，顷刻间排成莲花形状，那“莲花”四周的“花瓣”片片绽放，直到“花蕊”中探出一位蒙着面纱的佳人，莲步轻移，红袖翻飞，轻轻挽起地望仙髻里，透着淡淡幽香，玉指频闪，玉指指向哪位舞姬，那位舞姬的头顶上，忽然就绽放出一朵金色的莲花来，此喻为“点石成金”。
回眸间，仿佛新妆的飞燕，又如初浴的杨妃，在漫天盖地，滔滔如倒挂江河的音乐里，纤纤起舞
一时间，殿中的文武百官都忘了举杯，也忘了交谈，惊为天人地望着那翩然惊鸿的舞者，这难道就是失传许久的“霓裳羽衣舞”？
像，又不完全像。
司慕辰自诩略通音律，却也猜不出这到底是什么舞蹈。
身边的李稹都看傻眼了，谢文韬却浑然不觉，还在低头专心地剥着橙子。
口中喃喃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谢文韬抬起左手拍了一下李稹的脑门：“这就喝多了？瞎说什么呢？以后撷芳楼少去。”
李稹不再分辨，只呵呵傻笑。
舞姬们，不断地变化着“莲花”绽放地形状，变到最后，那仙姿佳人整个身子蜷缩在“花瓣”中间，像一条盘起来冬眠的蛇，丝竹管弦也隐隐放缓。
突然，银瓶乍然，泉浆迸流，琵琶几番拨挑勾弹，瑶琴急切铿然欲惊弦，那盘旋的佳人，身子柔软无骨，紧贴着地面，还在一圈圈加速旋转，速度快到连看的人都觉得眼晕。
就在乐声高亢中将要转入低回时，扮演莲花花瓣的舞姬们，曼妙地层层叠加，像聚拢的海棠矜持地收回妩媚，而地上转圈的佳人，陡然飞身踩上众舞姬的肩头，舞姬们开始走马灯似地旋转，越来越快，快到看不见人的轮廓，只有艳红色的人影在飘逸闪烁。
那立在众舞姬肩头的佳人，双袖无风而鼓胀，从她袖筒里忽然就飘撒出漫天的花瓣来，在花瓣的纷纷飞舞中，自上往下掉出一张巨长的条幅，上面书写着八个大字：万寿无疆，江山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