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心事
“这个蒋汝有真是荒唐至极,自己妻子被他害得怀着死胎,差点送命,他还有心情去喝花酒?这下好了,喝醉了酒从马上掉下来摔死,真是现世报啊!”白素盈因为头天在何府,刚目睹了何玉贞死里逃生的经历,对那位可怜的女子甚是同情。
“弟妹虽然远离江湖,这副侠义心肠却至今未减啊!那何玉贞确实让人同情,也是何州牧外放太久,对京都的情况不了解,不然怎么也不会把妹妹嫁给那个畜生。蒋汝有是什么人?仗着有皇帝给他撑腰,贪污敛财吃空饷,欺辱平民,东市还有多少商户没被他讹诈过?最可恨的还有强纳人妻为妾,杀人圈地种种恶行,数不胜数。”顾臻要对京都官场有所渗透,从他对蒋汝有的了解来看,他是真没少下功夫。
“那就是苍天有眼,此人死有余辜。”白素盈心里还在为何玉贞,愤愤不平。
骆山根蹲在门口,默默地往烟袋里装烟丝,这京都的烟丝可真是好东西,不但不呛鼻子,还耐抽。
白素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哥别忙夸,我们要办的事并没有办成,昨天在何府闹的那出,我都没机会把地契还给人家。”
“不打紧,以后还有机会。”顾臻漫不经心安慰着。
“大哥是说我们再去何府走一趟?您之前不是”
“我之前限制你们跟官府中人来往,也是怕云儿的身份不小心暴露了,如今看来,云儿跟官府的缘分匪浅,若能交到真心的朋友,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件幸事。”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在打马虎眼,但是顾臻的个性向来如此,他想说的,不用问,他也说个底儿掉,若他觉得不能说的,拿刀子也掏不出来。
“师兄,山根兄,嫂嫂。慢待了慢待了。恕罪恕罪。”顾良前脚刚跨进屋,就开始赔罪行礼。
“师弟辛苦了。这京都不比龙潭虎穴好过。”顾臻诚恳地握住顾良的手,少有的激动。
“师兄你们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顾良拉着顾臻的手也是不舍得松开。
顾良还想去拉骆山根,被白素盈笑着叫住:“兄弟你甭管他,他就是习惯蹲着。”
骆山根蹲在地上也未起身,难得咧嘴一笑:“自己人,不用拘礼。”
“烂泥扶不上墙。”白素盈笑着拍了他一下。
他只会嘿嘿笑,再多一个字也没有。
三人刚坐定。
顾良面含微笑冲着白素盈拱手:“嫂嫂,我刚回来就听到香灵跟云儿抱怨说,昨儿你们出门坐的牛车?”
“是我叫喜子赶的牛车,我这不是怕太张扬,引起什么人注意。灵儿那丫头被我惯得不识礼数,兄弟你别往心里去。”
“嫂嫂言重了,灵儿这孩子好,纯良可爱,我头一回见就觉着亲。要说这礼数,以咱们灵儿的身份,什么车坐不得?以后你们再出门,只管叫喜子赶马车就是,何必委屈?。”
“哎,兄弟看你这话说的,你是怪我委屈了云儿?我们昨儿住在大哥院里,从西市去的何府,明明是没有功名的人家,你说我要驾辆马车,坊里的武侯若要查问,不是自找麻烦吗?若不是因为在何府逗留了一天,怕西市坊门关了回不去,我们也不会歇在你这儿。”白素盈越说越激动,粉脸涨得有些红。
“弟妹的顾虑有理,现在最重要的是,推进咱们的计划,若无必要,尽量不要让云儿出门,即使必须出门,也要戴好幕篱,谨慎点总没错。 ”顾臻的话一锤定音。
“是,大哥。小弟惭愧。”顾良又转向白素盈:“小弟鲁莽,思虑不周,请嫂嫂莫怪。”
“兄弟客气,自己人,话说开就好了。”白素盈坐着微微颔首。
武安王府历经王权的更替,如松柏一般依旧傲然耸立。
夜色如墨,霜重瓦冷,月色淡淡地洒在阁楼前面的湖面上,水面轻漾间,泛出闪烁的光影。
藏月阁飞檐下风灯高悬,回廊上每隔几步远都点着灯笼,廊前亭上,在隐约的雾霭里显出缥缈的、远离尘世的味道。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1)
然,此阁中没有仙子,只有公子。
谢文韬鞭伤初愈,就赶紧吩咐搬回来住。
“主子。”周怀拾级而上,在梨花直棂门外站住。
“进来。”好听的声音一如这湖中之月,骤然落入人间。
谢文韬背对着门趺坐,听到直棂门划过轨道的声音,没有回头,他今夜没有戴冠,只用一根雀头紫簪子束发,一身浅灰紫色寝衣,修长素净的双手,搁在琴上,却久久没有抚动琴弦 ,仿佛这无声的丝弦知人意,正在与他做着心灵与天籁的交谈。
周怀走进阁楼内,楼里布置得简约清雅,桌席条画,还有四时留香的硕大铜炉鼎。
四周垂着紫色帷幔如堆烟,帘幕重重无复数,窗含暗夜,寒风难留驻。
靠南墙放置着一张翘头书案,案上陈设着名贵的文房四宝,恰到好处地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周怀做了个“请”的手势,宋南楼木然地坐了下去。
梨花直棂门的声音再次划过轨道,周怀已悄然退下。
琴声在这时,如淙淙流水在谢文韬指间,裹挟着这夜色的清冷和无法言说的心事,倾泻而来。
宋南楼听出来了。
高山流水。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宋南楼忽然有种久违的欣喜。
是的,欣喜,这种感觉似乎离弃他太久远了。
而今夜,仿佛得着了上天的怜惜,此刻的心,不知不觉中脱去了往事的沉重和血腥,而被浸润在如水的琴声里,那琴音漫过被埋葬的枷锁,尽情舒展在这无边的夜里
琴声戛然而止。
直到如今,他们之间,还从来没有过直接的对话。
“有心事?”谢文韬的声音,不逊瑶琴。
“是。”如此清雅脱俗之人,恐怕任何人都不忍、也不能,欺骗吧?
“《孝经开宗明义》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七日不进食,伤了身子,亦为不孝。”谢文韬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对月沉思。
“生不能替父昭雪,死又愧对祖宗。在下进退两难,生而何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