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夜
才走出不到二里地。
黑色的夜幕突然吞吃了昏黄的月亮,夜风席卷而来。
顾臻抓着马缰的手紧紧用力。
一任身上的新衣,在噼里啪啦的雨点里,淋个透湿。
无边的夜,无边的雨,还有无边的冰冷与孤寂。
十六年前。
也是这样的漆黑的夜。
也是这样冰冷的雨。
他守着襁褓中的公主,一路纵马狂奔。
刘嬷嬷坐在马车里抱着公主,瑟瑟发抖地,躲避着飞来的箭矢。
顾臻带着兄弟们,挥动着长剑,冒着瓢泼大雨,与司慕辰的暗卫拼杀。
骆山根夫妇盘踞在江南,江湖上人称“夺命双煞”。
一双赤血剑,在他们夫妇手中,斩断了多少贪官污吏的脑袋。
景宣帝在位时。
永昌十四年冬月。
官府出动大批官兵,沿吴越一带,抓捕骆山根夫妇。
骆山根在逃跑的路上,中了官府的暗算,受了重伤。
白素盈咬着牙,背着重伤昏迷的骆山根,连夜走了几十里山路。
当顾臻师父沧溟老人,把他们夫妇救上山的时候,白素盈双手双脚都磨得稀烂。
顾臻师徒用了整整七天,才把他们夫妇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当他们拜别师父下山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全套的沧溟神掌。
为了不引起官府注意,他们夫妇收起赤血剑,隐居在落霞关。
顾臻找到他们夫妇的时候,白素盈生下香灵刚出月子,不足百天。
那夜,赤血双剑,再现江湖。
双剑与双掌之下,多少孤魂,血肉纷飞。
黑衣包裹的暗卫,顷刻间,倒下了一片。
大雨冲刷着,这滔天的血案。
那个襁褓中的婴儿,酣睡在嬷嬷的怀抱。
懵懂无知的婴孩,还不知道她的亲人,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生死劫难。
“灵儿近日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也或者见了什么人?”云翾把茶碗放在骆山根面前道。
“我想起来了,灵儿看完杂耍的第二日,总找借口跑去一个什么客栈”骆山根蹲在地上思索到。
“什么客栈?咱们镇上客栈不多,最有名的就是东大街的福来客栈。”白素盈那昔日芳华的脸上,满是泪痕。
“对,就是福来客栈,有一回她说去福来客栈给病人送药。”骆山根把烟袋麻利地塞进腰带,冲出门去。
“我们也去。”
“我们也去。”云翾和白素盈同时喊出来。
孙庆安,买了口棺椁,雇了几个壮汉抬着。
把陆子鸣葬在了,云水镇的荒僻之处。
他刚走回客栈,一只脚才跨过门槛。
就看到一对夫妇,后面还跟着一位少女,他们正在柜台掌柜那儿,打听香灵的消息。
公子不在身边,孙庆安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万一香灵的父母管他要人,那就把宋南楼在镇上养伤的事暴露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赶去营地,让香灵赶紧回来为好。
于是,他偷偷缩回脚,绕到客栈后门,悄悄上了楼。
楼上还有他和宋南楼带来的银票,他可舍不得那些银票,落到别人手中。
“怎么办?掌柜的说他今天一早就出了门,我去就近的几条路上寻寻,你们先在这儿等着他回来,莫要走岔了。”骆山根交代云翾和白素盈道。
“好,那您快去快回,甭管找不找得到,叔,您都要赶紧回来,免得那人回来了,我们还得去寻你。”云翾交代道。
骆山根应了一声就走出门去。
云翾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眼睛定定的望着掌柜的道:“掌柜的,我想去楼上客人的房里瞧一眼,请掌柜的通融一下。”
那掌柜望楼上望了一眼,急忙把柜台上的银子收入袖中,悄声道:“那位公子可不一般,说是西域客商,却没见进什么货物。倒是买了很多不值钱的草指环,我瞧着甚是古怪。诺,就在二楼进去第二间就是。”
云翾还未等他说完,就拉着白素盈跑上楼去了。
孙庆安装好包袱,正要偷偷溜走,刚一推门,门外正好走进来两个人。
定眼看去,正是楼下寻找香灵的那位妇人,和那位少女。
孙庆安假装镇静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私自闯进客人的房间呢?”
白素盈眼眶赤红,目露凶光,狠声道:“我问你,你们把香灵藏哪儿了?”
云翾也正色道:“你最好老实回答,我们为什么来问你,而不是去问别人,当然是因为我们有证据,所以你不要想着抵赖。“
”他不会抵赖,因为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不能抵赖。“白素盈威胁道。
孙庆安那小心眼儿,山呼海啸般地转动起来。
她们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知道香灵在哪儿?
莫不是楼下掌柜的知道什么,告诉她们了?
还是香灵这两天,一次次地往这客栈跑,家人压根就知道啊?
“你们说的什么香灵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路过的客商而已。“孙庆安嗫嚅道。
白素盈随手拿起桌上的,青色瓷茶盅。
放在手中,只轻轻一捏。
茶碗就变成粉末,纷纷扬扬从她掌心洒了下来。
孙庆安心中一凛,脸色瞬间白得像张纸。
本来嘛,也是香灵自己要跟公子去的。
公子又没有强迫她去。
况且香灵,应该还好端端的呆在公子身边。
”误会,误会,夫人莫要动气啊,都是误会。“孙庆安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云翾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这个十多年来,经常照顾自己的阿根婶。
自己长这么大,竟然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深不可测的武功!
”香香灵,跟跟我们家公子,去去了营地了“孙庆安是越着急越结巴,哆哆嗦嗦的说不囫囵。
”仔细说,营地在哪儿?”白素盈只手提着孙庆安的领口怒道。
罗英武趴在马车的窗口,对王照清叮嘱道:“兄弟若能活着回京都,一定去府上找你,咱们必要喝个一醉方休。你回去赶紧养好伤,等着我。”
以往,王照清一向好强,自觉比罗英武的武功高,见他竟然比自己,在军中升职升得快,心中多有不服。
总找机会揶揄他,戏弄他,想把他比下去。
没想到啊!最终竟是还他在突厥狼的刀下,救了自己。
那天一早,刚醒过来的时候,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
一个武将失去了一条腿,一条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大长腿。
那意味什么?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变成了废物?
再也不能,上马,沙场杀敌。
再也不能,跳进江河里捉鱼。
他痛哭,他扯掉包扎好的布条,他打翻熬好的汤药。
他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候,这样想死。
罗英武没日没夜的守着他。
甚至要绑着他的双手。
在他耳边给他讲大将军如何战死,讲八万兵士如何葬身火海。
只要有一口气,就该为八万将士报仇。
为大将军雪耻。
他说他残了,废了,再也不能杀敌了。
罗英武说,不,你有与突厥狼的对战经验,有对突厥地形的熟识,你还有头脑可以思考,你还能为报仇出谋划策。
王照清眼神坚定,平静地道:“我等你。”
王照清的马车后面,一队人马护送着,更大的一辆马车。
这辆大的车上载着的是,一口漆得油光发亮的棺木。
众将士列队整齐,肃穆的为车队送行。
突然,远处飞跑来数骑人马。
高声喊着:“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