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砒霜
顾锦玉盯着脚下的茶碗碎瓷有些恍惚,抬头再望向的陶娘的眼神,平素的不耐烦半分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惊讶!
许多年来,她一直是主,陶娘是仆,她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角色设置。
从来都只是锦玉发火训斥,没有陶娘还嘴的份,陶娘也早已习惯了被嫌弃,无论锦玉说什么,她都一副笑呵呵。
是的,陶娘虽然是位仆婢,却并不是顾锦玉的仆婢,而是先太子妃沈明霜娘家的家生子,她十五岁的时候,由沈明霜的父亲、也就是先太后的娘家哥哥——沈万年,做主配给了家里的仆人鲁守业。
十六年前,沈府被抄家灭门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正在乡下向沈府的佃户们收租,才逃了一命,但他们的两个儿子,却都死在了那场劫难里。
按说有了这样惨痛的经历,陶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笑得出来。
她却偏偏要笑着活。
而此刻,陶娘紧紧抓住锦玉的右手,颤抖着惨白的双唇:“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锦玉只觉得被她抓着的手几乎要断了,但她却低着头,又尴尬、又难堪,多希望这只手不是自己的,因为她右手小拇指的指甲里,藏着一小块黑色的粉末——砒霜!
“是的,是我任性,没有按师父的计划来。我实在等不及了,我想尽快结束那狗贼的性命!而且——如果能用简单的方法去达成目的,又何必要付上太多的代价?”锦玉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睛里写满了不甘。
陶娘松开她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替她擦去眼泪:“你觉得,你比谷主聪明?那你怎么没有动手呢?”
锦玉小声嘟囔着:“我哪儿知道那狗贼吃个药竟然那么麻烦,要中书省、门下省、当值的十六卫大将军、殿中省和尚药局奉御们共同监视着配药,药配完了之后,药师要先尝药,记录药方,监督者要具名。到那狗贼吃药的时候,需要江奉御、殿中省监、三皇子每人喝一口,然后才能让那狗贼服用。有这么多人担着干系,我既不想连累无辜,也实在没有下手的机会”
“现在你知道谷主为什么要煞费苦心了吧?那个人没有那么容易死的,你能想到的,他身边的人都先一步想到了。你这么蛮干,不但没有机会达成目的,反而会白白送了性命。再者,咱们来之前,谷主反复跟你申明过,咱们的目的不是杀了那个人,而是要为当年的冤案昭雪。还沈府上下、包括你爹娘和我的两个儿子他们,以公道和清白!”
锦玉终于抬起头来,第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这张最熟悉不过的脸,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她一样。
记忆在瞬间拼凑整齐,打自己记事起,陶娘从来都是一身素服,从来没有穿过其它颜色的衣裳。原来,她从没有忘记自己的两个儿子,无论师父给她安排什么差事,她从来都是遵从顺服,她是以这样的方式,求得内心的安慰。
她把恨埋在心里,把泪含在笑里。
“陶娘,我知道错了。这件事,求您不要告诉师父好吗?”
烛光似一张网,圈入求助的目光。
望着眼前楚楚可怜的人,自己何尝不是将她视为女儿一般的疼爱?
陶娘脸色和缓地轻声道:“好,我不说。我认为,应该由你亲自跟谷主说。”
白素盈眼看着香灵和云翾从坐垫上慢慢滑了下去,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掉——
她用仅存的清醒和力气,颤抖着右手拔下发髻上的银钗,用力刺向左手虎口,黑色的血珠顷刻间就涌了出来。
这个办法虽不能解毒,起码可以让她的脑子保持清醒,保证让她对当下的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
看着俩个姑娘躺在冰冷的地上,她心里像泼了一锅热油似的煎熬,她咬着牙想试着站起来,怎奈两条腿酸麻得根本无法挪动分毫。好在两只手放过血后有了知觉,她摁着地面艰难地往外爬。
她虽然不是神医门人,多年的江湖经验、以及他们夫妇长期在顾臻身边耳濡目染,也算熟知医道。她隐隐感觉到,下毒的人有些自作聪明,这毒药加了化功散,反而消减了此药的毒性,毒药发作得反而慢些。
但是,就算再慢,也就个把时辰的事儿,再则,若此刻公孙静兄弟动手,她们一家包括云翾,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
山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难道公孙静已经把他杀了?
不,我一定要在临死前再见他一面。
白素盈在心里狂喊。
苍天。
难道我们活该命丧于此?沈府上下几百口冤魂难道就永难昭雪了?先太子和太子妃唯一的骨血,我们夫妻苦守一十六载,多少个艰辛与惊惧的日日夜夜,真的就白费了?
如果云翾死了,我们夫妻要怎么向顾大哥交代呢?
对了,那时候我们夫妻也死了,就不用交代了。
可是,若地下遇见先太子和太子妃,又当如何面对呢?
白素盈伏在门槛上,刚推开门,冷风不要钱似的灌了进来。
漫天的雪夜里,突然飞进来两团人影,接着就传来焦急地呼喊:“娘子可安好?”
白素盈定睛望去,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简直就是一道光:“宋公子,快救救云儿——”
宋南楼还未等她说完,就先一步跨了进去,边走边匆忙地对他身后的人嘱咐道:“照顾下娘子。”
路启承赶忙弯下腰,暗中运功,向白素盈伸出手:“我扶娘子起来。”
“哐当”。
正房的门被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