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渡劫
晚上没训练赛, 郁川就一直待在房间。
他把老顾最后几场比赛的录像补完，顺便在日记本上参了他一笔。等干完这些事出来，已经月上树梢了。
整个基地像放假日一样热闹, 门才拉开半条缝, 就能听到底下训练室传来的声音。老顾咋咋呼呼的，不知道又在搞什么玩意儿，中间夹杂着孙一航的嚎叫。
郁川正打算关门回去继续自闭, 蓦地听到隔壁也开了门。
宗景靠在房门口望过来, 眉眼疏懒：“舍得出来了？”
基地隔音不好，两个房间相邻难免会有影响。但这边一开门那边就有反应的，算是少见。除非他就在那儿守株待兔呢。
郁川哽了一下, 问：“……你干吗？”
“不是有话还没聊完么。”宗景神态自若地打了个哈欠, “对了，刚下去看了一眼，厨房没晚饭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
“我不饿。”郁川说。
他的肚子这次很争气, 明明都快瘪了, 硬是没吭一声。
宗景哦的一声, 自顾自道：“我饿了, 等你等的。”他眼皮一掀，目光淡然自若地落在郁川身上，“走不走？”
行吧, 拒绝的路都封死了。
郁川抓了抓乱发，勉为其难道：“……哦。”
他们两出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在训练室，枉费了郁川从楼梯口就开始想借口了。怕碰到老顾，怕碰到宋茂，怕碰到基地的人一张嘴就是“你俩单独出去干嘛呀”。
对心里有鬼的人来说, 真他妈致命。
郁川拉了下兜帽，遮到眉毛齐平，左右都掩得严严实实。在路灯的阴影下，显得本就不大的脸庞更加瘦削，就剩一挺拔的鼻梁杵在外边了。
宗景叫完车一回头，蹙眉：“冷？”
“不冷。”郁川答。
这两天有回暖的趋势，夜里再冷也不见得要包成粽子。
宗景又问：“裹那么紧干吗？”
郁川：“……”
「还在基地门口，怕被人看到，我心里有鬼行吗」
他心里那么一大串被猜了个七七八八。
宗景笑了笑：“老顾他们常出去开小灶，不用遮那么严实。不会有人说什么。还是说你——”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在担心些别的？”
“我没！”
为了让自己显得坦荡，郁川蹭得往后一甩脖子，把兜帽甩开，露出干净漂亮的脸。
他在路灯底下仰头与人对视，衬得眼底仿佛藏了浩瀚星海。
夜风拂过额发，还带来一双温暖的手，落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语气夹杂压不住的笑意，“轻易不说话，说话嗓门还大。”
郁川有点不好意思，想躲却僵在原地。
跟夜里温柔的小风，晦暗的路灯，基地里投射出的一截灯光，定格成了一幅画。
「才……没有很大。」
晚上十点多，某家依然人声鼎沸的小笼包店迎来两位客人。
这家传统老字号原本生意半温不火，但前段时间有个吃播带货成功，最近成了各家自媒体的新宠。都这个点了，店里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人。
郁川原本觉得宗景这个头发，走到哪儿都扎眼。
一进这家店，他瞬间觉得融入了。
周围环境音很嘈，随时可见摄像头、打光板。
但郁川的关注点全落在了菜单上。
他以前听说过一些选手私底下的事。不到二十岁赚了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这些选手压根就没想过要怎么存钱，平时生活极尽奢靡。
就比如吃饭吧，上次那个火锅店的消费是基础档次。
再说穿，镜头前私服哪个不是大logo的牌子货。
来之前他还真想过，像宗景这样连拿两个major的双冠王，消费一定很高。
要不然那么高的奖金，他哪儿会被monkey催着还钱呢！
郁川闲不住地操心，操完他的操自己。
他都想好了，要是真去个高档饭店，大不了就喝白开水。白开水总要不了几个钱吧？
所以当看到如此平民的菜单时，他灵魂都为之一振。
小笼包一笼六个，28。
开洋拌馄饨大碗，15。
郁川确实饿了，但还是很矜持地让给身侧：“你先。”
让别人先点是社恐必备属性，通常都是能不跟陌生人交流就不交流，郁川习惯了让别人先说，然后在夹缝中若无其事地把自己掺和进去，“还要这个，这个。”
但他这次并没有如愿。
宗景抬头看了一眼单子：“要一份红汤辣馄饨，帮我点一下小a神，我去边上接个电话。”
郁川：“……”
「别吧，别搞我。」
对方一点没读懂他期待的目光，无情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接起手机。
郁川木着脸转向柜台：“……要，一份……”
点完单回到座位时，那通该死的电话正好结束。
郁川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能散发哀怨气息，他刚一坐下，对面那人就好笑地问：“怎么了？谁折磨你了？”
郁川在心里回答：你。
他扫了一眼桌角，赫然发现有个二维码点单，心里的哀怨更甚了。
「点单就点单，干嘛手机不点去柜台！」
「柜台那么多人，后边还排了那么多人等着我的！」
「点就点了，红油汤居然还特么分微辣、中辣、特辣？！还特么加不加香菜，加不加葱？！馄饨还分猪肉虾肉全素？！好不容易完了还有大碗中碗小碗？！」
「我特么这辈子都没讲过这么多话！！！」
太难了，这辈子都不想出来吃饭了。
郁川沉默不语地坐在桌前，仿佛刚历经完一场渡劫。
他现在有一半原因是真不想说话，另一半因为今天李乘风找人的事，他已经主动开口问了三四遍了，每次都无疾而终。
他心里有点小脾气，到了终于能放心畅谈的时候，反而闭嘴不谈，就想等对方主动提这件事。而显然，他对面那人不紧不慢，先给面前的两个小碟倒上了醋。
等倒完醋，等得都快大喘气了，才听对面开了口。
“还想问saturn的事？”
“嗯。”郁川快速点头。
宗景一下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说：“没想拉我去uou，放心。”
“那你们有什么可聊的。”郁川狐疑道，“除了这个，你们还有私事？”
语气太像查岗，宗景忍不住扬唇：“没有。”
他借着把醋碟递过去的动作把上半身也凑了过去，意味深长道，“我倒是很好奇。来福，你怎么老喜欢盯着我问？刚才让你点个单都能要了你的命，问我的时候倒是撒泼打滚不管不顾了？”
郁川瞳孔地震：“谁撒泼了，谁打滚了？！谁、谁不管不顾了？！”
宗景没说话，仰靠在座椅背上抬了下眉。
表情似乎在表达：谁这么激动，就是说谁。
少年涨红了脸，咬牙道：“我……是为了队伍！”
宗景：“没有私心？”
郁川：“没有！”
“对着决赛圈发誓？”宗景步步紧逼。
“我要是有私心我以后就……”郁川突然说不下去了，没理也大声道：“你有完没完？”
第一次见他情绪这么外漏。
宗景竭力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胆子大了，连我都吼。”
郁川抿嘴：“……”
「你欠的。」
点的单子很快上来了，一份小笼，一份开洋拌馄饨，一份看起来就超级无敌辣的红汤馄饨。一看就知道点单的小崽子在报复性使坏。
宗景故意没点破，汤勺有意无意地举到嘴边，又放下。
某个小崽子的目光也跟着上上下下，一刻不停。
这口辣汤还没下肚，店里又挤了一堆人进来。
“都说点外卖了，非要到店里来吃，你看人这么多呢！连个空位都没有！”
“懂什么你！这家店就要吃热乎的，那个蟹粉汤包倒点醋，再拿吸管刺溜儿一嘬——他妈绝了！”
“绝归绝，等座儿吧！”
几个声音拌完嘴，突然有人从背后喊了一声：“marvel？”
郁川回头，刚好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把他们包了起来，其中一个皮肤略黑一些的高个子，也是刚刚那个声音的主人问：“这是……alive”
“嗯，来吃夜宵？”宗景看起来认识对方。
“你们这没人？”高个子说，“一起？”
宗景自然而然把位置换到郁川旁边，朝他扬了扬下巴，“这是yes队长，打个招呼。”
都是加过好友的人了，郁川点点头：“……你好。”
趁着队员几个去点单，yes队长突然开口：“前几天，我听说一件事。”
他说到这看了一眼桌上其他两人，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更稳妥的地方谈。
宗景看了一眼已经低头乖乖吃馄饨的少年，点头：“自己人，你说。”
“我也不确定，只是听说。”说话的人很谨慎，“你们管理层好像在联系一家大赞助。”
“赞助？那不是挺好。”宗景道。
“真是谈赞助就还好，但那家是——”他看了一眼四周，低声，“天狗。”
这两年游戏的赞助商层出不穷，有的只是借选手的知名度打广告，有的是想让整个队伍都冠上自己的商标，以后顶着商标出去打比赛，广告打得一劳永逸。
就像特仑稣买了濒临解散的保级赛队rr，改名为特仑稣tr。天狗也是打的同样的主意，只不过他们胃口更大，想买的对象也瞄准了赛区中上层。
yes听说这个内幕消息并不奇怪。
他们本就是商业队，成绩不好不坏，但靠直播流量吃饭，很受粉丝欢迎。天狗想谈下一支商业队替自己卖命少不了和yes接触。
宗景放下汤勺，“跟你们队也谈过了？”
“是啊，但是我们队你知道的。”yes队长说，“我们直播的经纪约都在队伍手里，以后退役都得给队伍赚钱。队里肯定不肯全转给天狗。就作罢了。”
“他们跟我们俱乐部接触这件事……”
“我也是从我们管理层那偶尔听说的。等等，你怎么一点不惊讶？你早知道了？”yes队长惊讶道。
“没很早。”宗景淡淡道，“今天李乘风跟我提过一句。”
听到李乘风的名字，郁川才抬头。
从刚才至今，他只听懂了这一部分，心说原来今天李乘风跟他聊的是这个……
李乘风特意来说这个干什么poom的赞助跟他有什么关系？
郁川心里的疑惑刚冒出头，下一秒yes队长的话给他作了解答。
“他怎么会知道？奇怪。”yes队长嘟哝了一句，“不过你们自己多注意。没跟队里合同签的太死吧？到时候两边真谈成了你们合同在身都没法转圜。不就等于卖身契么。到时候改名叫什么？特易安天，格偶狗，天狗队？”
话刚说完，yes队里那几个点完菜回来了。
郁川更多的疑惑压在心里，抿紧唇沉默不语。
他心不在焉地吃完，一直挨到走出店门才担忧地扯了下宗景的袖口：“他刚说的什么意思？我们有可能会被……全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