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昼暗
【关于对‘全民修真’游戏的内测关服意向投票，您有宝贵的一票。尊敬的玩家‘深夜鸡鸣’您的选择是？】
【同意】【拒绝】
宽大的袍袖抬起，从漆黑的袖口探出只宽厚的手掌。
滴。
一根粗壮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悬浮在身前的面板，选择了“拒绝”。
叮。
【您已完成投票，制作组感谢您的支持！】
面板消失。
作出选择的是一位裹着黑长袍的男人。
——
黑袍男子屹立崖畔，衣袂飘飘。
他脚下是“鹊山”。这座“全民修真”内测服已开放地图中最高的山峰，位于“澜海界”内“凤池国”主城西南五百里处，海拔2400米。
“真是一览众山小呀。”
男子眺望远方许久，这时突然出声。
他身形高壮，嗓音却意外有些不搭，并不浑厚或磁性，反而很是清爽。
话音刚落，男子便转身，朝山顶中央走去。一个古朴的木箱正静静摆放在那。
来到箱前，他手掌平摊，意念一动，三把钥匙便凭空出现在他手心。对应的，应该是箱上那三把锁。
咔嚓，咔嚓，咔嚓。
三把锁被扭开的一瞬间，就都连同钥匙一块消失；特效是化作一缕轻烟散开。
男子毫不犹豫抬起箱盖。随即一阵金光闪烁，系统面板弹出：
【您已完成特殊任务‘鹊山之巅’！】
【您已解锁成就‘我欲登高处’！】
【奖励正在发送，请耐心等待……】
伴随着空灵的女声响起，天边浮现出一则全息投影的播报：
【恭喜玩家『深夜鸡鸣』登顶鹊山，成为首位通关该副本的修真者！】
男子闻声，扭头望向天际。
这道在太阳的耀眼光辉中也依然清晰的投影，会在同一时间给全服玩家宣告他的荣誉。
可他只是沉默看着，脸上并不因此有丝毫喜悦。
不一会，他收回目光，默默打开聊天面板，切到世界频道。
公屏上的内容正在飞快滚动：
风里情意浓：“大佬牛逼！”
采花大盗：“咱老鸡就是猛啊，不愧是我小弟哈哈！”
阿密特：“宗主赛高！天霸宗永远no1！！”
路桑：“切，体修血厚罢了，硬扛着兽群上山算什么本事。”
阿密特：“哟，这不是路盟主吗？”
糯糯饭团：“恭喜老大首通，老大666！”
阿密特：“怎么，我们的堂堂大枪修多少战力了？”
路桑：“一招秒你的战力，废物！”
阿密特：“哎呀呀，好大的官威啊，我好怕哦，吓得我屎都拉裤子里了，路盟主要不要来闻闻？”
鸣哥小迷妹：“你好恶心，但我好喜欢。”
阿密特：“嘿嘿低调低调，不过话说回来，路大盟主，你能秒我算什么本事，还不是照样被我家宗主虐得没脾气？”
路人甲：“就是就是，上礼拜打擂台，白衣盟怎么才排第六啊？“
路人丙：“我知道！是被我们老大按在地上摩擦，提前出局了喔。”
青楼丶媛儿：“哈哈哈。”
马自达：“楼上王八宗的别嘚瑟，上次只是你们运气好！”
青楼丶媛儿：“你楼上是我，白痴！”
“……”
世界频道的发言不断刷新着，本是关于对某人的祝贺，逐渐却演变成几个势力间的口水互骂战。
持续着场面越来越火爆。
而作为导火索的黑衣男子，他看着这些言论，反倒是情绪平淡，乃至一些难听话骂到自己头上，也没能在他心里泛起一点波澜。
他甚至觉得有趣，不经意间还几番嘴角上扬。
但渐渐他的神情也露出古怪，因为在他眼里，出现一些令他也感到不适的发言：
青花瓷：“吵什么吵！”
青花瓷：“一个破游戏，还玩出优越感来了？”
是懒懒吖：“也就一些臭宅男啦，才会一天到晚沉浸在游戏世界里，何况这还是个快要倒闭的游戏！”
宇宙最帅汪汪：“哈哈，一群傻子而已，那啥夜里鸡叫就是最傻的，这脑残开发的垃圾游戏，只有脑残会使劲玩……”
林无缺：“对，这游戏机制臭烂，活该……”
望断天涯：“深夜鸡鸣，这游戏这样搞注定要凉，你还这么拼，唉，现在网上都在骂，看样子我们是白肝这么久了。”
“……”
黑袍男子看到这，沉着张脸，心情燥闷。就要关掉聊天面板，眼不见心不烦。
可就在这时，好友栏“叮铃”一声，弹出通知——“采花大盗”发来讯息：
“老鸡，恭喜啊，奖励肯定很丰厚吧！”
男子查看讯息内容后，脸色好看些。
他想了想，语音回复道：“任务栏里有说明，自己看去。”
“这是特殊任务呀，我问的当然是特殊奖励啊！”
对方很快也发来语音。
“哦。”
男子划出“背包”，背包栏里，多出几件闪着光的新物品。
最惹眼的是一个类似宝箱的图标，闪着橙光。
他伸手触碰，便出现弹窗：
【“鹊山之巅”特殊奖励】
【打开】【销毁】
【详细介绍：此宝箱为该副本特殊奖励，玩家登顶后于山巅获得……获得时间……】
宝箱被打开。
系统音紧凑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林天斧’！】
【恭喜玩家获得‘三转丹’！】
【恭喜……】
系统音停，男子切回聊天框，略带满意的语气和对方交流起来：“还不错，两把稀有品质武器，一枚六品丹药……”
采花大盗：“什么？”
“稀品？！”
“这叫还不错？”
“你不知道老子我到现在用的武器，还只是一把珍品的长刀？”
“更别说六品丹药了！”
“这玩意我听都没听过！记得萧箐女汉子首杀吞火狼首领那次，奖励都只是一枚次七品的固元丹吧！”
“老鸡，以我们的交情，嘿嘿……”
男子无奈摇摇头，笑着回复：
“我懂，喏，这里有把磐石刀，待会我就赠送给你。”
采花大盗：“不是，你讲真！？”
“可别反悔啊！这可是稀品武器！你真舍得给我？”
“等等，你不会有打什么鬼主意吧？”
“喂，老鸡，我警告你，我可是卖艺不卖身！”
男子轻笑一声。
“想多了，我还没饥渴到连抠脚大汉都不放过。”
“我体修，这武器用处不大。”
“而你是刀修，又是重武，和你绝配，对了，还有把斧头，你要的话也可以给你。”
采花大盗：“少来！还用处不大都说得出口。”
“这种级别的武器，你拿去拍卖行啊，或者和别人交换怎样都能盆满钵满吧。”
“再不济随便丢出一把公开展示，保准就有大堆妹子，立刻在公屏上娇滴滴地喊你鸣哥哥鸣老公啥的，爽不死你？”
“干嘛要这么大方，说送我就送我？”
男子被逗笑，却认真道：“你不也说了，以我们的交情。”
“你是宗里最老一批的成员了，虽然平时挺不正经，但劳苦功高。”
“身为宗主，在很多方面，我确实没做好，以前也一直损你，现在想来怪不好意思，就当是补偿吧。”
对方似乎没想到男子会这样说，隔了好久才发来语音：“哟！终于良心发现了啊？”
“那我也就不客气啦！”
“两把我都要了，赶紧发过来吧！”
“不过一码归一码，其实你当宗主还、还算合格啦！”
“实力强得一批，人也还不错，就是……”
“就是什么？”
男子听对方语音没说完，连忙问。
“就是有时候挺呆的，偏偏还选个傻大个造型。”
“哼！一点都不好看！”
对方很快发来新语音。男子听完，却为对方的话感到奇怪。
“体修不都这样。”男子先是笑着随口一说。
然后问出心里疑惑，“诶，不对，你这语气，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娘里娘气的啊……”
你是不是本人啊？这年头还有盗号的？”
采花大盗：“没！怎么会，呃哈哈，我……老子只是被你突然大方感动到了，哦对，你别说我，倒是老鸡你啊，今天话好像有点多啊。”
“平常可是不知多高冷呢，怎么今天？”
“你是不是……看公屏了？”
男子听到对方这样问，眼神暗淡：“嗯，看大家态度，游戏估计要关服了，有些不舍。”
采花大盗：“是不爽吧！”
“内测全服第一人，辛辛苦苦肝大半年，结果游戏要没啰。”
“喔！我晓得了，也是因为游戏要没了，你才会突然这么大方吧！”
“【鄙视鄙视】”
对方还发来一个表情。
男子看着最后那竖中指的手势，险些被气笑，本想回个“那你要不要”，最终也没理会。
他只是打开对应面板，把两把稀品武器赠送给对方。
“哇呜！收到啦！”
“老鸡大气，老鸡仗义，老鸡最帅！”
“属性居然这么高！和珍品的完全不是一个层次耶！”
“宗主，我果然没跟错人啊，呜呜，你绝对是最棒，最好……”
这家伙变脸还是这么快。
男子心里吐槽一句，自动略过对方的马屁环节，用一种自我嘲讽的语气道：“是啊，游戏倒闭我很不爽啊，白玩这么久咯。”
男子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连忙问对方：
“对了，你投票了没？”
“投了。”
“不同意？”
“怎么可能，当然是同意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破游戏评分都快掉到负数了。”
对方的语气有些愤然起来。
“谁让设计师瞎搞，我看就是活该！”
“……”
对方不断吐槽，像是在宣泄心里憋了好久的怨气。
期间，男子一直没有回话。
然后终于等对方意识到这一点，才冷静下来，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发来一条语音：
“额你……不会投的拒绝吧？”
“嗯。”
男子一声，不轻不淡。
采花大盗：“啧，你果然不一样啊。”
“唉！要是你早点给我送武器，我说不定也投拒绝了，可惜可惜，不能用这磐石刀大展神威了。”
“但这游戏真的不行，实在越做越烂，玩的头痛……”
“它还是倒闭好吧哈哈。”
“喂，你怎么不回消息啊？”
“不会因为我投同意就生气了吧！你看看宗派消息，不只是我啊，成员全在骂骂咧咧呢，看来都投的同意。”
“你还是做好准备和这游戏说拜拜吧。”
“反正游戏也不止这一款，我们可以去改完别的，对了，我就知道一款新出的……”
听着对方不断发来的语音，也不知对方是在安慰还是劝说。
黑袍男子移开目光，不做回复。
这会，山顶不时有风吹过，拂上他坚朗的面庞。
他神情低落。
然后他打开宗派聊天框。
果然，清一色的吐槽，偏激的脏话也不少，更有一些甚至都开始庆祝游戏倒闭。
还有希望吗？
闪过这个念头，黑袍男子默默走到悬崖边，竟然屈身坐了下来，看不出脸色的他，双腿就晾在空中轻轻晃动。
难以想象，一个膀大腰粗的壮汉，此时居然像个纯真烂漫的小孩。
留给身后的背影，却挺落寞。
他察觉到自己心情越来越烦闷，便重新打开聊天框，想着发些什么消息转移注意力。
但就在这时。
叮！
一声空灵的系统音，以响彻云霄的动静突兀传入耳中。
黑袍男子浑身一激灵，视线直射天边。
只见那恢宏到占据半个天空的太阳前，横着再出现一道投影。它强势无匹，竟直接遮盖了先前那道按理来说会存在十分钟的特殊播报。
这道全息投影前所未有的巨大！
一道电子女声紧接响起，毫无感情地念出其上的文字。
【尊敬的全服玩家，关于玩家论坛提出的‘垃圾游戏赶紧关服’衍生投票，投票结果已诞生。
投票数据如下：
同意人数：220710
拒绝人数： 1
投票结果：同意人数远高于拒绝人数。
制作组决定，尊重大多玩家的选择，游戏将于三分钟后关服，感谢大家这些天来的陪伴！期待不久后与大家相见！】
“果然还是……”
黑袍男子望着正散发迷离光彩的播报出神，终于长叹一声。
一分钟后，他打开世界频道，公屏滚动速度应该是自开服那天以来最快。
玩家众说纷纭，但大同小异。
不是关乎告别；便没有遗憾和感慨，入眼皆是大快人心的狂欢与庆祝。
“好好！这个破游戏终于要关服了！”
“芜湖！”
“普天同庆啦！兄弟们，正义必胜！！”
【玩家‘狗屁游戏479’发了一个大红包，道友们快来抢吧！】
“老板大气！”
“我早就说这腊鸡游戏必凉！”
“带预言家。”
“制作公司听都没听过，本来就不该相信，它们根本不懂游戏！完全就是乱搞！”
“这个它们很灵性。”
“还期待再见，我期待你姥姥！制作组回娘胎学个几年再出来吧！”
……
黑袍男子浏览着公屏，起初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再到此时却笑容满面，真不知他作何感受。
“末日前的狂欢”啊！
黑袍男子正这样想。
当然“末日”只是对于他而言，狂欢也独没他的份。
也许，不论任何原因还坚持在玩这个游戏的人，只剩他还会为这款游戏内测的失败而遗憾吧，也只有他会为这款游戏的内测服即将关服而难过吧。
他真心热爱这款游戏，不然也不会肝到这种地步。
还剩三十秒，天际出现巨大的倒计时。
沉默着面无表情，黑袍男子最后的动作，是划出个人页面。
大半年前，第一次进这游戏，满怀欣喜期待，打开的第一个面板，也是它。
【玩家：深夜鸡鸣】
【种族：人类(修士）】
【主修：体修】
【等级:37 (搬山境后期）】
【血量：8670】
【攻击：365】
……
朗朗乾坤，天地突变。
天空，山峰，大地，河流，皆在崩坏。
一晃眼，天色猛然黑下来，黑袍男子霎时遁入黑暗，万籁俱静，一道声音却诡异响起，钻入脑中。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