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缘起
穿花径,倒玉壶,溶溶春水湿梨棠。轻点桃颗,又叩玉钩,袅袅吹香红榴房。冰肌蟾魄丘上摇,直让伊人,两鬓蓬蓬吟断肠。
月转花梢,柳七七摇着玉步,蹒跚着出了按摩店。只走了不过二三个街口,四肢柔柔,再无力气,只好依坐在一路灯下喘息。
未经人妙,豆蔻梢头的白月婵的修为,自然是无法与这儿的姐姐相比。抽出一张湿巾,将颈、腿和趾上的的唇印拭掉,休息了好一会,她身上的软麻感才褪去。行李、手机和身份证都丢在了江边,柳七七无法住旅馆,只好出了镇子,沿着乡间小路溜达。
待来到一间果园,有一幔着纱帐的棚子还亮着灯。看果园的是一对老夫妻,正牵着两条花狗出来,急匆匆地锁上铁栅栏门走了。
柳七七从树影中出来,心中欢喜:“本来想寻一间破旧无人的屋子过夜,如今大可不必了。”
左右看了,她找了一个果园监控的死角,抓着铁栏一跃跳进了果园。棚子前还趴着四只狗,见她来了,汪汪地吠个不止。
柳七七微怒,捡起一把石子,梭梭射去。她身体虽被内丹洗练过,又有一身豪横的拳脚傍身,但终究没练过甩镖的功夫,这一串石子只打晕了两只肥硕的狗子。另外两只狗见同伴倒了,哀叫一声,夹着尾巴匍在角落里不敢再吱声,任由柳七七大摇大摆地闯进了棚子。
棚子不大,生活用品倒也算齐全,还有一张铺着凉席的小床。柳七七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吹着小风扇,捏起桌上的几只冷肉包,打了一个呼哨,‘滋滋滋’地唤个不停。
两只硕大的狗已醒了,连同另外两只狗,在棚外警惕又期待地伸着四只脑袋朝她观望。她将肉包扔过去,四只狗抢作一团。
待又扔了几只,四只狗已然摇着尾巴蹲坐在床前,再不凶她了。
柳七七摸着一狗头,银铃一笑,将剩余的包子全倒在地上,让它们吃了个饱。
夜阑人静,棚子矮小只开了一个小窗,虽无蚊虫滋扰,但热的如一个大蒸屉。柳七七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拉了一个狗子当枕头,靠在它身上,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巳常侍姐姐失踪了,白月婵失踪了。仅凭感觉,这俩人就不弱,至少比宇文极和无憎要强一些,但在同一天莫名失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
宇文极以为我没了记忆,他晦朔之山的计划应该还会叫上我,只是肯定不是去做女主播了。那地方如此凶险,又要伏杀巳常侍姐姐和无憎。到时候那里又是一片刀光血海吧 他喵的,人为鼎镬,本弱女子岂能为麋鹿?!我定装傻充楞,断然不去的!
我体内的女孩是个喰种,看样与上官毛毛一样,是让人忌惮的凶神。她到底是什么来头,什么时候钻进我身体里的?我这几年做过体检啊,ct图里,体内没长什么奇怪的东西呀?!
柳七七闷头回忆起自己在福利院的时光,蹙眉苦思了好久,只记得一些很有纪念意义或者让自己不爽的经历,很多过去的细节居然全不记得了。
记忆对人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普通智力的人会逐渐忘记小时候第一次去游乐园的快乐、忘记与一些小伙伴相处时的感觉,甚至忘记一些在生命中出现的过客。但柳七七这一思索,竟发现自己有一段时光,大约是小学二年级整一年的记忆居然是一片空白。记忆如果是一本笔记,那么一年级和三年级中间的那一页,好似被撕掉了。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甚至丝毫察觉不到失去记忆的空白突兀感,只是在回忆一年级和三年级发生的事时,用逻辑推理,觉得自己一定上过二年级。但那一年的记忆,是没有的。
她猛地坐起,靠着的狗子如蒙大赦,立即逃下了床。
“哈?我曾经被人抹去过记忆么?!”柳七七大惊,心头好似爬上了一窝小蚂蚁,乱麻麻的一片。
她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急欲稳住心神。凑巧桌上有一瓶啤酒,柳七七劈手抓在手里,用手指抠开瓶盖,牛饮了大半瓶,依旧无用。桌上还放着半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柳七七点燃一支,含在嘴里猛抽了一口。她是习武之人,从未抽过烟,呛地眼泪鼻涕横流,伏在床上剧烈地咳嗽。
但烟草还是让她放松了下来。吸了整整一根烟后,她接受了自己失去记忆的现实。
“看来有必要回福利院一趟 ”
四只狗子好似交流了一番,怕她抓自己当靠枕,全溜了出去。香烟燃尽,烫了她手指尖一下,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柳七七这才注意到自己抽的是蓝色包装的煊赫门细香烟,想起妲己和下午的宇文极都在抽这个牌子。
“怎么这烟很流行么?”
她又点燃一根,细品了一口,呛地颤抖,呸呸吐道:“烟熏火燎的,真不知有什么好抽的!”
但她向来不浪费,这是财迷的好习惯,坚持把烟抽完了。
“感觉还不错 ”她又躺下。经过内丹洗练的身体,让她迅速学会了抽烟,真是让人唏嘘。
淡淡弯眉浅紧,睡意不盛,她仍有一件事在脑袋里来回盘绕。考虑再三,觉得自己只能小心提防,随机应变而已。
这时,棚外犬吠大作,有匡匡锵锵的架子倒塌声。
柳七七以为有贼人来偷摘果子,跳下床,趿着凉拖冲出了棚子,娇声大喝:“呔!有本姑娘给大爷大妈看果园,看哪个不长眼的小偷敢来,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然而棚外空空如野,只有两只狗子一头一尾咬着一长条状的黑东西在拉扯,另外两只在旁边兴奋地掠阵狂叫。
见她出来了,掠阵的狗子跑到她身后,摇晃着尾巴邀功。
柳七七纳罕,定睛一瞧,见狗嘴间被拉直的东西竟是一条粗胖的菜花蛇。更要命的是,咬着蛇的狗子,以为她也要顽,欢喜地叼着蛇向她跑来。
柳七七对蛇的恐惧是刻在dna里的,“妈呀”一声,夺命逃回了棚子,缩在床上,挥着两只拖鞋,扯破喉咙对狗子喊:“你们别过来呀!你们别过来呀!啊啊啊啊~~!”浑没有擎刀爆杀河漂子,与妲己搏杀时的英雄气概,完全一副柔弱的小女儿家神态。
她将凉拖摔在地上,狗子反而更加兴奋,叼着蛇要给她瞧。
柳七七闭着眼将桌上、床上、身上能摸到的,除了银行卡和钞票之外的东西,甚至是那把胡笳,全扔了出去。
人与狗的悲欢并不相通,四只狗子见她反应强烈,狗脸懵逼地退出去玩蛇去了。柳七七还在疯狂暴走,身边的东西都扔完了。她忽摸到一粒冰凉凉的珠子,看也不看,挥手就扔。
扔完才知道那是河漂子临死前送她的经卷剑法,遂急忙睁眼。但见那粒珠子砸在地上,攸地弹了回来,砰地砸在了她脸上。
柳七七攥过硬邦邦的珠子,捂着脸怪道:“你居然还有弹性?”
她这一安静,狗子热忱地又叼着蛇进来了,好似在问:“你到底来不来玩?”
柳七七撞见在狗嘴里还没死透,正蜷曲痉挛的大花蛇,嗷唠一声,立即又把珠子砸过去,叫道:“你敢过来,我今晚就吃火锅炖狗肉!”
那狗子呲溜逃了,棚外清光一闪,被砸出棚子的珠子又跳回来,再次砸在了柳七七脸上。
柳七七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大觉有趣,掂了两下珠子,将它轻轻地又扔了出了棚子。棚外,一狗子嗷地呻吟,显然是被珠子打到了。
不过珠子还是蹦了回来,柳七七这次有了经验,缩头一躲,伸手将它够在手心。
“好神奇呀!”她说着便又扔了一次,这次珠子亦回来了,不过是被狗叼回来的。
“去去去!多管闲事”,柳七七接过珠子,见叼着蛇的狗子不在,壮着胆子出了棚,抡圆了手臂,将珠子朝着天上的月亮远远扔过去。
她玩性大起,从地上捡起两只塑料盆,严阵以待地等着珠子跳回来。
然而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狗子都累了,趴在她脚边睡觉。柳七七坐在小凳子上,垂头丧气地等不到珠子,一脸黑线地骂自己:“我他喵真是个傻狗!”甚觉白白丢了这么好的宝贝,大叹可惜。
折腾了大半夜,她也累了,拉灭了灯,拍拍屁股爬上床睡觉。
正在梦游周公,脸颊忽一疼,她惊地坐起,就见那粒珠子居然冲破棚顶,飘在了自己胸口半空,还散着熠熠的光。
“小珠子,你 你要干嘛?”柳七七不敢碰它,撅起屁股看。
珠子豁然一亮,里面那卷指甲大的经卷缓缓展开,上面一缕缕小字浮在了壁上。柳七七小腹中的那团凉意骤然躁动起来,红疹如潮,立即爬满了她的右眼。
柳七七浑身一硬,动弹不得,心中叫道:“糟了,又被体内的那姑娘反噬了!不知她与这珠子要对我干嘛!”
珠子氤氲起一圈灿然的光燄。
“诸法因缘灭,诸法因缘生”,一声佛号,一位穿着百衲衣的年轻和尚穿过棚子,站在了床前。
柳七七见他全身虚无缥缈,并无肉体,只是一道光影,不禁心里骇道:“鬼,闹闹鬼了!”
“若见缘起即为见法,若见缘起即为见佛。小僧等了百年,终遇有缘人。今日便将剑法传授与你,度化你这只半人半喰种的姑娘”,和尚不悲不喜,看着一只眼球红彤彤的柳七七说。
柳七七费尽了力气,才勉强开口:“鬼啊不,大师,你要干嘛 ”
和尚又是一声佛号,缓缓道:“施主,你被喰种寄生,竟能清净灵台,还可以开口讲话,真是令小僧钦佩。小僧在你这般年纪,可做不到这些。”
他立即又说:“善哉,师父说小僧在武学一道犯了贪欲障,故此向佛心树不能生长七觉支花、四沙门果,遂令小僧将这除魔剑法赠与有缘人。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小僧仍在拿你与当初的我比较,真是蠢哉。”
“我并不是你的有缘人吧”柳七七不知他要干嘛,担心他会捉了自己去庵里当姑子。她刚在按摩馆体会到云雨之妙,断然不想青灯古佛地过一辈子。
和尚单手作什,说:“百年前,小僧遇到的那位夜叉大人乃是我的有缘人。只是其道法高深,着实看不上小僧苦修的剑术,只是将这珠子带走了而已。他说因果相续、相符顺义,早晚会寻得这粒珠子的有缘人。”
“那那我不是从什么夜叉手里得来的珠子,而是一小河漂子临死前交与我的!”柳七七几乎哭了,颤声说:“我刚嫖完,你别绞我头发去做姑子!”
和尚的声音有些空灵,道:“依四谛而言,一切受因果律支配,佛、小僧、剑法和施主亦然。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珠子,并不重要。”他又说:“修行常在,不在乎身在空门与否。小施主放心,小僧不会拉你去吃斋念佛。只是将这剑法传授于你,度化你。”
柳七七听他不会让自己做不近女色的姑子,心中不禁一松,但发现体内喰种对此剑法很是痴狂,隐隐觉得获此剑法并不是好事,又开口讲:“大大师,《金刚经》有云,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佛不度人,让人自度。我我不要你用剑法度我!”
和尚静静地说:“柳施主居然通晓金刚经,果真是有佛根的。小施主不知,小乘佛教里,佛并不是不度人,只是不主动度人。佛在暗处看着你,观察你,缘到了,自度之。”
柳七七与他谈经论道自然不是个,她右眼越来越朦胧,体内的热流在炙烤着经脉,心知那喰种女孩又要占据自己的肉体了,忙道:“我是个半人半喰种的怪物,你知道的吧。”
和尚点点头,微声说:“自河漂子施主偷袭你时,小僧就知道了。”
“那我是个怪物,是喰种,喰种呀!你把剑法传给我这种坏蛋,不知要害了多少无辜的人!这哪里是度人,简直散播死亡!你还是赶紧走,把这珠子带 带走”柳七七声音越来越微,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和尚。
“阿弥陀佛。小僧道法浅薄,钻研出的这除魔剑法,无法与十二常侍的夜叉大人们的剑术相提并论;与星云军团各星主的神力相比,亦是萤萤之火。但几百年里,不知多少人要拜小僧学这剑术。只是他们都与小僧一样,是犯了贪欲业障的人而已,小僧并未应允。”
和尚继续说:“《佛说坚意经》中讲,譬如种谷,随种而生,种善得福。柳施主心地纯善,与那些人不同,小僧便放心将这剑法传授与你,好断了武学上的贪欲障。”
柳七七说不出话来,无力地摇了摇头,眨巴着通红的右眼,示意和尚手下留情。
“善哉~柳施主,你还不知自己真正的身份,而小僧已在暗处瞧得清楚。这剑术虽会让你遭受横厄,但小僧不将剑诀传你,单凭你是抑制不住体内那位喰种大妖的反噬,早晚你会化成她的躯壳而已。法不孤起,仗缘而生,小僧确是在因缘度你 ”
柳七七听闻,徒然地闭上了双眼。
须臾,她再睁眼,脸上已挂上阴森森的笑。她下了床,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说:“大师,许久不见。”
和尚捻起佛珠,道:“一晃500多年,又见耶律楚楚大人。”
寄生在柳七七体内的喰种,原是叫耶律楚楚。
耶律楚楚收起了笑,恭敬地三叩头礼,微声说:“小女在鸠摩法师前,一向谦卑 ”
&34;耶律楚楚大人,您如今得以复生,期您不要再枉作杀孽”,和尚道。
耶律楚楚诚然应道:“小女大约做不到。”
“痴!痴!痴!”和尚连连说道。他缓了一会,才说:“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小僧传柳施主剑术,可化你杀心。”
耶律楚楚再拜,扬起脸来:“劳请鸠摩法师大人传小女剑术。”
“不是传你,是传与柳小施主”和尚纠正道,抬手捏过那粒珠子,喃喃念起了经咒。随着经咒声,经卷里的小字浮出了珠子,组成一串,缓缓飘进了耶律楚楚的左眼。
经咒声毕,和尚散作一篷碎光,再不见了。
耶律楚楚冲着棚外,连连叩首,最后眼中的红疹退去,瘫在了地上。
被占据肉身的柳七七看得清楚,大喊起来:“和尚别走,快把剑法收回去!”她猛地起身,竟发现自己坐在床上。
天已大亮,四只狗子与另外两只花狗蹲在床前,老夫妇俩正关切地看着她。
柳七七昨晚的记忆飘飘渺渺,呢喃道:“是一场梦?”她朝胸口望去,那粒装着剑法的珠子已碎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