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更合一
沈强出任第一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去公社申请拖拉机,理由也是现成的,第一大队的春耕工作比其他大队落后了好几天。
大约是这个理由太充分, 公社领导立即就带着沈强去了镇上,然后镇上领导很快就批准了。
红星公社也要有拖拉机了!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传开,红星公社三个生产大队都乐疯了。
要知道隔壁的红旗公社两年前就有拖拉机了, 那叫一个神气, 逢人就炫耀,把他们眼馋得够呛,现在他们也要有自己的拖拉机了!
但随即,一个问题也冒了出来,这个拖拉机要放在哪个生产大队?
虽说拖拉机是整个公社的,但它留在哪个大队,哪个大队就显得倍有面子, 而且多少会有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福利,平时用拖拉机也更方便,不用总跑到别的大队去申请。
大队长们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社员们也是互不相让,不同大队的社员一见面,唯一的话题就是比比哪个大队更有资格拥有拖拉机。
第一大队:拖拉机是我们大队长跟着去申请下来的,要不是因为我们大队春耕进度落后, 这拖拉机还拨不下来呢。
第二&第三大队:春耕进度落后你们还好意思说, 第一大队现在就是整个公社拖后腿的,赶紧夹着尾巴做人吧!
第一大队:我们大队往年工作做得好, 交的任务粮都是最多的。
第二&第三大队:所以你们很怀念前队长的领导喽?那更不能把拖拉机放在你们队,毕竟接近你们的前队长沈明德,会变得不幸, 到时候别拖拉机也沾上霉运。
第一大队完败。
社员们:好气!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屡战屡败的时候,他们新上任的大队长沈强,带着沈明富去找了公社领导,沈明富当场给表演了一番开拖拉机的技术,沈强再据理力争,公社领导非常满意。
回来的路上,沈强跟沈明富说:“要是没有意外,拖拉机下来的时候,聘请你做拖拉机手的正式文件也能跟着下来了。”
沈明富对他道谢。
沈强说:“嗨,我推荐你也有私心,一个是还你的人情,另一个就是,拖拉机手出自我们第一大队,我们第一大队面上也有光啊,我这个大队长脸上也好看。”
“不过这件事先保密,别让人知道了,坏了好事。”
沈明富觉得他说得很对,他本来也就是个安静话不多的性子,面上也十分能沉得住气,一直到回家,才和家人们说了这件事。
沈卫东笑道:“是该保密,古人有一句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意思就是事情因为保密而获得成功,说话因为泄了密而导致失败。重要的事情没有成功前,就得保密。”
一家人都看着他,沈卫东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都看着我干啥?”
这个“干啥”一出口,那种农人的朴素憨厚又冒了出来。
夏芳打趣道:“大哥,你刚才说那番话文绉绉的,好有一种……那个叫做啥,对,咬文嚼字的感觉,果然重新开始学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沈卫东脸红了,他也不是故意那么说,就是突然想到了:“都是书上看来的。”
夏芳又去闹春兰:“大姐,你跟哥一起学习的,快也说点文绉绉的话出来。”
春兰白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学习一直没有卫东好,看书也没他那么会看,他看了什么很容易就自己用上,还能举一反三,我不行的。”
夏芳哎呦哎呦道:“举一反三都会说了。”
沈明富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玩闹,说:“等爸当上了这个拖拉机手,就让你们都去继续念书。”
几个孩子都欢呼起来。
秋苓也跟着欢呼,心中不由得想,从前他们家是从来不会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欢呼什么的,是从来没有的。
一来,生活中并没有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发生,二来,大家都被生活折腾得麻木疲惫不已,就算遇到了高兴的事情,好像都忘记了该怎么去高兴。
而现在,就连已经二十岁的,被以勤快、孝顺、老实、家里家外一把手这样的要求束缚着,头顶是一个“随时都可以出嫁”的标签的大姐,都这样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喜悦,和父母撒娇。
真好。
忽然外头黑子叫了起来,大家立即停下笑闹,出去一看,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女人,牵着一男一女两个五六岁大的小孩。
夏芳倒是认了他们出来,她脸上的轻快顿时没了,皱了皱眉说:“是袁奶奶的那个女儿和她的一对儿女。”
这段时间,只有袁奶奶和小丫来过他们这里,这个袁阿凤从没来拜访过,所以其他人并不认识。
但现在人上门了,虽然来得很突然,但也不能把人关在外面,作为女主人,张小凤便迎了出去,热情地说:“是阿凤妹子吧,听你娘提起好多次了,快进来坐。”
袁阿凤吃惊地看着张小凤。
不是说沈家老二这个老婆身体一直很不好,人要躺在炕上下不来吗?
怎么看起来,虽然有些身子弱的样子,但步子走得挺稳的,脸上也不是想象中的那种病得脱了相的样子。
其实秋苓刚重生那会儿,张小凤确实是一副病相,说话都没有几分力气,下来走两步都难,但这些日子她吃好喝好睡好,分家后,心情也好了,人自然就渐渐养回来了。
但秋苓还有过一种猜测,那就是沈心宝那一房不好,他们这一房自然就能慢慢恢复元气了。
且不提袁阿凤对于张小凤的惊讶,她进了院子后,发现这院子比她爹娘那个院子还要大一些,里面弄得井井有条,院子的一半被开成了菜地,有一些菜已经发芽了。院角那口土灶,被新砌了一番,搭了个很结实的大棚子,还带门的,完全就是一个灶房。
三间住人的屋子更是修缮了一番,看起来规规整整,桌椅齐全。
就连篱笆,都换成了用细长的树枝编成的,密密匝匝的一人高的院墙。
她还以为这里有多破旧呢,居然比她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好。
她肚子里的酸水顿时就翻滚不休。
爹娘真是糊涂,把这么好的院子租出去,却让她一家四人挤在那么个小屋子里。
秋苓他们将袁阿凤眼中的嫉妒不忿看在眼里,顿时觉得很无语。
这是嫉妒他们日子过得好,还是觉得他们占了她家的房子?
大家于是纷纷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沈明富继续去整篱笆墙,他觉得有几个地方不牢固,沈卫东去院中劈柴,夏芳拉了拉秋苓,要她和自己一起去山坡上走走,只有春兰留在张小凤身边,帮她待客。
袁阿凤被迎到主屋坐了,酸溜溜地说:“嫂子把这院子打理得可真好,难怪小丫一来就要呆一整天,都不愿意回去了,那孩子也是不懂事,哪能这么久地呆在人家屋里呢,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张小凤淡淡笑了笑:“小丫那孩子乖巧可爱,我们都很喜欢。”
并不接袁阿凤的茬。
袁阿凤看着他们娘仨都进来坐下了,这主人家都没送上点心零食之类的吃的,心里有些不痛快,又说:“那孩子好几次回去,衣服上都带着碎渣,我看着像是酥糕啥的,那东西多金贵啊,别是在你们家偷吃的吧?我心里老不安心了,那孩子要是真那么不懂事,你就要跟我们说啊。”
张小凤连脸上的笑都装不下去了,皱了皱眉头:“那是有几回,凑巧家里做了些吃的,倒也不是酥糕,就是玉米饼子啥的,小丫在这里,还能独独少了她的?那是春兰她们分给她吃的,小丫很乖很懂事,妹子别一口一个偷的,女娃的名声多要紧啊。”
袁阿凤被这么说,脸上也没有半点尴尬,又感慨着说:“小丫真是有福气,她在你们这倒是吃好喝好,几天时间就长了肉,可怜我这两个小的,天天吃不饱肚子,夜里哭得哇哇叫。每次小丫回去,他们都要围着小丫表姐表姐地叫,说你身上好香啊,有啥好吃的呀,我这个娘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说着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角。
张小凤和春兰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这样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小丫这个表姐吃独食心狠,还是上门来暗示他们,不能给了小丫吃的却不给这两个小的吃的?
袁阿凤心里酸啊,她确实看到过几次,小丫回去时衣服上带着食物的碎屑,而且那丫头之前还干干瘦瘦的,没几天脸颊边竟然长了点肉,夜里也不喊饿了,显然是在沈家开了小灶。
她刚才也注意过,沈家无论大的小的,就没有特别瘦的,听说这家人以前过得可差了,咋一分家出来就过得这么好了?
再说有好吃的,咋不知道给点给她的儿女,娘也是真偏心,知道来沈家有好处,也不说把壮子和柳柳也送过来。
袁阿凤装模作样地擦泪,却没等来同情的安慰,也没有等来对方立马双手送上吃的,抬起头来,只见这对母女眼神有点奇怪,就这么看着她,仿佛她是个唱戏的。
她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
……
山坡上,天色昏黑,秋苓跟着夏芳,带着一条大黑狗,在山坡上找野菜。
秋苓无语地说:“天气还没转暖呢,挖野菜至少也得再等半个月。”
夏芳说:“哎呀,我不是不耐烦看那母子仨吗,喊你出来,让你不用被他们毒了眼睛,你还不谢我?”
秋苓无法反驳。
最后姐妹俩虽然没挖到野菜,但挖到了不少蚯蚓,准备把这些蚯蚓给弄到家里的菜地里去,去给他们肥田。
他们家的菜地土质委实贫瘠了些,他们也没有化肥——秋苓倒是可以在商城里买一些有机肥,但就怕下肥后菜长得太好,惹人怀疑他们昧下了自家粪便什么的,毕竟家家户户的粪便都要弄到公共粪池去做贡献。
秋苓对此也是无语,因为沈明德的好举措,在他们大队,藏一点自家的粪便,都可能被人说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而他们家现在还没能养上鸡,于是如今家里唯一的产肥大户就是黑子了。
不过粪便需要发酵,沈明富就在院子外挖了个深坑,让黑子尿在那里,黑子的粪便也收集在里面,加入菜叶子红薯皮啥的,让它们发酵,过段时间就是不错的肥料了。
姐妹俩带着一条大狼狗,兜着蚯蚓回去的时候,天都快黑透了,那袁阿凤居然还没走,并且正在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家里的艰难。
把蚯蚓埋进菜地里,她们朝沈卫东使了个眼色,然后下巴点一点屋里。
沈卫东也是有些无奈,表示那母子三个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秋苓有些抓瞎了,这人不走,他们怎么吃晚饭?
为了庆祝沈明富距离拖拉机手又近了一步,他们说好晚上从商城里买那什么三明治吃,自家就不开火了,那玩意有菜有肉有蛋,营养丰富着呢。
夏芳轻哼一声:“这个时间点过来,看来本来就是要蹭饭的。”
秋苓皱了皱眉,低声说:“其实咱们家人最近气色越来越好,还长胖了,恐怕大队上不少人都在嘀咕咱们的伙食水平了。”
表面上,他们都是从袁家借的粮,但袁家家底也不够丰厚,借也不可能借很多,是不足够让他们一家六口吃胖的。
但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长胖了,就很惹人注意了,要不是他们面上还有一个小舅舅支援,早就有人怀疑了。
但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就会有人说他们家是不是不走正道。
比如说偷别家粮食,或者山上下水搞吃的。
虽然那些野鸡野兔还有水里的鱼虾什么的,谁都能去弄,只要你自个儿有本事,但那毕竟是公家的,一个人弄得多了,就不免被人说闲话。
就像于永名声不好,还不是社员们觉得他老是整那些野味,霍霍了集体的资源吗?
三人互相看了看,这袁阿凤到底是来蹭饭,还是为了打探他们家的伙食情况,还真不好说。
秋苓当机立断:“我们开火,做晚饭。”
夏芳问:“那做什么吃呢?”
“不是还有玉米面吗?就做玉米窝头吃。”
“那东西也不能把人吃胖啊。”
秋苓像是做了一个很不容易的决定:“玉米面里掺上这个怎么样,不是说这个挺有营养的。”
沈卫东和夏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下。
但这玩意他们从前饿狠了的时候,也不是没吃过,沈卫东说:“那我出去再弄点?”
秋苓笑眯眯点头:“对,最好抓那种又粗又大的。”
于是,沈家的灶房终于在天黑之后开了火,春兰也被叫过去帮忙。
夏芳过来叫春兰的时候,还笑盈盈地让袁阿凤三个留下来吃晚饭,说今晚做了好吃的。
磨蹭到现在的袁阿凤终于松了口气,心里冷哼一声,她倒要看看,这家人到底吃的什么,要是真的吃得那么好,她就举报他们搞小资,不想她去举报,那这家人就得把她家的饭食给管了,以后还都得听她的话。
听到能吃饭了,袁阿凤的两个孩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们饿啊!
姐妹们手脚麻利,很快晚饭就做好了,
因为玉米面是连着外面的叶子和里面的棒子一起磨的,所以玉米面并不是很正的黄色,做出来的玉米窝头自然也是带着一种土灰色,质地很粗糙。但装在陶瓷大碗里,一个个看起来却是胖乎乎的,散发着食物的诱人气息。
除了窝头,还有汤,白菜叶子切得碎碎的,煮了一大锅,一丁点油星子都瞧不着,一看就知道滋味肯定寡淡得跟洗脚水没两样。
袁阿凤不敢相信:“你们家就吃个?”说好的吃很好呢?
沈家人除了一直被袁阿凤拉着说话的张小凤,其他人都知道了秋苓的计划,但沈明富一个男的不好说话,春兰作为长姐便主动说:“是啊,很丰盛吧,我们往日都是吃玉米糊糊,多加点水再加点野菜干啥的,更容易填饱肚子,今天还是看阿凤婶子你来了,才做了窝头出来,来,尝尝看我们姐妹的手艺。”
袁阿凤还是不相信,咋可能只吃这个?要不是家里实在富裕,咋会突然让几个女娃都不下地挣工分,又咋能一个个吃得脸色红润?
但她和孩子也确实很饿了,便接过了春兰递来的最大的那个窝头,一口咬下去。
唔,这窝头做得实在,不像她娘,总要在里头掺好多去年摘来的野菜干,还会混上麸皮,难吃死了!
等等,她好像吃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股土腥味在她口中弥漫开,她看着被她咬了一口的窝头,只见窝头里头包裹着黑黑的什么东西。
“这是啥?”
与此同时,她的儿子壮子哇一口吐了出来,掰开手里的窝头,里面三条被咬去了一截的蚯蚓暴露了出来。
袁阿凤:“!!!”
壮子吓得一哆嗦,把窝头一丢,哇地哭了起来。
袁阿凤也吐了,吐了比她儿子还厉害。
同时还打掉了正要吃的女儿手里的窝头:“别吃了!别吃了!”
她红着眼睛边呕边指着沈家人:“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沈家人却很无辜的样子,甚至是惊讶和心疼的,惊讶于他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心疼那被他们吐出来和扔掉的窝头。
夏芳哎呦怪叫一声,拍着大腿赶紧去捡被壮子扔在地上的两瓣窝头,心疼地拍了拍灰:“这么好的粮食,你咋能往地上扔呢!”
那表情,就好像有人割她肉一样,说着作势还要去捡壮子吐出来的那一坨。
秋苓目瞪口呆,她二姐居然还是个戏精!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赶紧拉住夏芳弯腰的动作,像是要看她手里那个窝头:“没弄脏吧,没脏就好。”
她拿着就递给壮子,一脸严肃地说教:“你咋能把粮食往地上扔呢,这可是救命的粮食啊!你知道这里头是啥虫子不,这是地龙,学名叫做蚯蚓,是一种好虫子咧!别看它长得丑,其实都是蛋白质,可有营养了!”
袁阿凤尖叫道:“蛋!你说这里头还有蛋!”
秋苓一脸你咋这么没文化的表情:“不是蛋,是蛋白质!我大哥说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你知道鸡蛋是啥组成的不?也是蛋白质,所以吃这个蚯蚓就跟吃蛋是一个效果的!婶子你看,我们家每个人每天吃这个,都胖了一圈咧!”
袁阿凤看着那个被怼到自己眼前的两瓣窝头,里头裹着死得不能再死,扭曲着的黑色长虫,一股子土腥味逼到鼻端,她胃里翻滚,又响亮地呕了一声,赶紧一手一个拉着儿女,像逃命一样逃了出来。
秋苓还在后头喊:“婶子,你咋不吃了?你不吃孩子也要吃啊,这真是好东西,你家孩子吃了,也会像小丫一样,小脸胖一圈的!”
她刚才听春兰说了这袁阿凤诉苦的内容了。
不是嫉妒小丫在这里开小灶吗?现在这小灶送到她眼前,怎么不吃了呢?
她一回头,将家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忍笑,肩膀一抖一抖的,都快笑喷了。
张小凤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小促狭鬼!”
秋苓不认同这个评价:“明明是二姐比我更会演,二姐我要是不拦着你,你不会真要去抠地上那一团吧?”
夏芳白了她一眼:“你当我傻吗?”
大家笑完了,春兰叹气:“恐怕不用到明天,整个大队都知道咱家是吃蚯蚓过日子的。”
沈卫东想想明天下地可能会收到的同情和诧异的眼神,脸色就有点古怪了。
秋苓一摊手:“要么被同情,要么被眼红,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夏芳扑上来揉她的脸:“小秋苓,你也会掉书袋了!”
一家人又笑了。
笑完了,张小凤有些心疼这玉米面:“都放了蚯蚓?这也不能吃了。”
“就上面几个放了,下面都是好的。”
不过就算下面是干净的,这窝头也太糙了,都说由奢入俭难,大家吃过精细美味的食物,哪里还想吃这个,而且也没必要太委屈自己。
于是最后这些干净的窝头都给黑子吃了,掰成小块,泡上白菜汤,满满的一大盆,黑子吃得呼呼的,尾巴直摇。
“这狗子,给它吃啥它都吃得这么香。”夏芳怜爱地摸了摸这傻狗的大毛脑袋。
最后一家人还是吃的三明治。
关起门来,一人一个三明治,吃得贼香。就是一个要五毛钱,忒贵,胃口大的父子俩吃了一个没饱,但说什么也不要第二个了,去灶房捡了几个红薯烤了吃。
至于那几个蚯蚓馅的窝头,也被掰碎,用水搅和得看不出来原貌,倒进了外头那个发酵坑里,一起发酵去了。
……
事情果然如春兰所说,第二天,几乎整个大队都知道了沈明富家穷到要吃蚯蚓了。
父子俩去上工的时候,就收到了无数同情的目光。
有人过来跟他们说,家里既然这么困难了,就让春兰还有夏芳俩丫头重新出来干活,女娃干不了重活,那就让大队长安排一些轻省的活计,多少也能挣两个工分。
还有人说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他家里还有余粮能够借给他们,很是唏嘘的样子。
沈明富&沈卫东:“……”
还能怎么样,只能说蚯蚓那真是个好东西啊,我们吃得很开心,看我们吃了之后身体都壮实了不少呢。
其他社员:“……”一脸看傻子般的表情,这是吃虫子吃傻了?
就连之前怀疑他们家在偷吃什么好东西,以至于一个个多长胖了的人,这下也怀疑不了什么,更不会羡慕嫉妒了。惨呀,自家人虽然瘦,但至少不用吃虫子不是?
不过说真的,俩父子似乎真的没以前那么干瘦了,手上似乎也比以前更有劲了。
难道蚯蚓真的那么补?吃蚯蚓真的跟吃蛋是一样的?
有人心里暗暗动了心思,心想要不要自家也去尝试一下?反正这玩意又不要钱,去一些土地潮湿的地方,很容易挖到的,就是这田地里,每天都不知道要被翻出来多少蚯蚓。
不过反正沈明富家很穷很穷的名声是传扬出去了,而且传着传着,不知道为什么,传成了沈明富家那个穷啊,一粒米都没有,一家六口顿顿吃虫子度日。
听了这个传言后的一家六口:“……”
还能怎么样,又不能澄清,只能保持微笑。
……
老余头家,沈家大房和老两口挤在这里的两间屋子里,沈老头、沈明德以及沈建国、沈家宝爷孙四人一间,沈老太带着沈心宝还有辍学回家的沈夏萍住一间。
从前是沈家二房挤两间小破屋,因为住不开,只能男的睡一间,女的睡一间,现在这境地完全落到了这几个人身上。
也只有真正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他们才知道有多不方便。
沈建国从记事起就是一人一间房,和其他人一起睡,也只睡过学校的大通铺,现在和爷爷爸爸挤一个屋子,每晚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打鼾声、闻着他们可怕的脚臭味,还有一个时常会尿床的五岁的弟弟,才知道学校的宿舍有多好。
至于沈心宝和沈夏芳,和沈老太一起睡,简直感觉折磨死了。要知道人年纪大了,身上的气味大多不会太好闻,而且沈老太还有很多一言难尽的习惯。比如喜欢把尿壶放在床底下,每次用了之后不盖盖子,比如喜欢到处吐痰,有鼻涕的时候,随手一抹鼻涕,往床单上一擦,睡觉还会磨牙、说梦话、打鼾、流口水。
两姐妹几乎要绝望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夏萍每天都处于崩溃中,每天都要念叨:“要不是你们对二叔家那么坏,他们怎么会要分家,怎么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情,你们自己作死,为什么还要连累我!”
她和沈夏芳同岁,今年16,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她还想象着和大哥一样去读高中呢。
这一天,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一片丧气的气氛中,突然听说沈明富家沦落到要吃虫子,沈老太大笑不止,就跟疯了一样:“好好好!一窝贱货,就只配吃虫!最好被毒死!啧啧啧,咋不挖一坨屎吃了!”
这简直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得知二房日子不好过,她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
眼角瞥到沈夏萍,她顿时骂道:“死丫头,不下地去,在这磨蹭啥?”
沈夏萍一顿,冷冷转过来:“我为啥要下地,沈夏芳现在都不用下地了,凭啥我要下地?”
沈老太阴着脸道:“沈夏芳不用下地,所以她都吃虫了,你不下地,你就也去吃虫吃屎去!要不你去找你娘啊,她可能耐了,不知道在娘家过啥神仙日子呢!”
宋桂兰自那次被打,就跑回了娘家,虽然还没和沈明德离婚,但知道沈家房子卖了、沈明德丢掉了大队长的职位后,她也没有再回来,听说就在宋家所在的那个大队干农活,工分就记在宋家名下。
虽然宋桂兰可以说是被逼走的,但在沈老太口中,她就是不要脸的、嫌贫爱富的女人,看家里不行了,就不肯再回来。
一个女人竟然狠得下心把孩子都丢下,简直是毒妇一个!
更不要说,在沈老太看来,沈家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宋家拖累的。
总之她现在有事没事就要骂宋桂兰,就像当初她骂二房上下一样。
沈夏萍听了沈老太的话,尖锐地怼回去:“那为啥沈建国就可以不干活!家里弄成这样还不是他害的,他凭啥可以每天躺着!”
沈老太脸色更阴郁,越发松弛的面皮就像快要挂不住一样。
她看了沈建国那个屋子一眼,眼里充满了怨气,确实,家里成了这样,直接原因是沈建国。
可……那是家里的长孙,而且已经在他身上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要是再打骂埋怨他,让他恨上了自己和老头子,那之前那些不等于都打了水漂?
沈老太收回目光,骂沈夏萍:“小贱蹄子,你和建国能比吗?他是长房长孙,是家里的顶梁柱,是老沈家的希望,以后家里是要靠他的,是你能比的?”
沈夏萍气极反笑:“对,他是顶梁柱,是老沈家的希望,所以啊,你们依靠他去吧,指望我一个女的挣工分干啥?”
还长房长孙呢,我呸!沈家现在也就长房一房了,三叔和四叔家虽然还没分出去,但都已经各过各的了,还说啥长房长孙,多金贵似的,谁还稀罕啊!
沈夏萍跑了出去。
沈老太气得骂骂咧咧。
过了一会儿,沈心宝也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出门了,沈老太看她一眼:“干啥去?”
沈心宝那一头狗啃似的头发被她扎了起来,戴了一个帽子,淡淡看沈老太一眼:“出去转转。”
说着就走了。
再也没有从前对沈老太的尊敬濡慕。
呵,顶梁柱?老沈家的希望?从前这老太太也是这么说她的,结果呢,翻起脸来不要太快。
沈心宝也想和沈夏萍一样问一句,凭啥?
自己眼前给家里带去多少好处啊,只是突然有一天不再是福星了,老头老太包括沈明德就对她没了好脸色,而沈建国闯了那么的祸,把家里霍霍成什么样了,为什么还能被当成宝贝?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沈建国是男的,自己是女的。
沈心宝握紧拳头,总有一天,她要这些人后悔!
路过田边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了正在干活的沈明富和沈卫东,她眼神复杂,带着一点鄙夷,当初那么硬气地分了家,结果怎么样,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吃蚯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在沈家的日子不好吗?至少还有一口饭吃啊。
她暗暗摇头,之前还以为二房是真的要发达了,如今看来,烂泥果然是要呆在烂泥塘里的!
而自己和他们不同,她只是跌倒了一次,很快就还能再起来的!
袁阿凤此时也在和丈夫说:“你还说沈明富攀上了贵人,还和新队长关系好,叫我和他们处好关系,结果呢?人家只能靠吃虫子过日子,真攀上了啥贵人,能把日子过成这鬼样?”
她第一次对丈夫这么不客气地说话。
实在是那天的蚯蚓恶心到她了。
儿子都因此做了好几天噩梦。
陈建设皱着眉头:“不应该啊,我那天看到他和大队长从外头回来,两人关系不错的样子。”
袁阿凤哼了一声:“指不定是你看错了。”
陈建设叹了口气,忧愁道:“沈明富这条路走不通,咱们怎么和大队长搭上关系?”
袁阿凤也愁,她男人从前在城里接触过拖拉机,虽然不会开,但至少比这些乡下人懂一些。
他想当拖拉机手,但这至少要和大队长先把关系搞好吧?
她安慰丈夫说:“这乡下地头,连拖拉机都没见过,你不仅见过拖拉机,还碰过,还见过其他车,谁有你这样的见识?到时候这么一说,谁还敢和你争拖拉机手?”
陈建设听了,心里安定了不少,握了握妻子的手,然后又叹气:“可惜我不是这里的户口,壮子他们也不是,恐怕大队长和社员都不会放心我。”
袁阿凤皱了皱眉:“要不我再和爹娘说说,给壮子改户口?”
“那就麻烦阿凤了。”
不过还不等袁阿凤纠缠爹娘,大队长沈强就带着拖拉机回来了,那拖拉机上扎着红艳艳的绸带,整个车子崭新崭新,开在路上突突突的,威风得不得了。
所有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然后他们发现了开拖拉机的人竟然是沈明富!
所有人:“!!!”
他们惊掉了下巴,眼睛揉了又揉。
“那个开车的是明富?”
“我没看错吧!”
“老天哦,他咋会开这个?”
开得还这么稳当!
拖拉机一停下,人们就迫不及待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沈强从车上跳下来,笑容满面地宣布:“沈明富同志以后就是我们公社的拖拉机手了,这是正式的聘用文件。”
人们大多不认字,但文件上面鲜红的公章还是认得的。
这这这、居然是真的!
沈明富!
穷得只能带着老婆孩子吃虫子的沈明富!
居然不声不响地成为了拖拉机手!
吃上了公家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5 13:41:00~2021-08-07 19:4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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