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今天下午, 是沈明德发誓三天运势会变差的第三天,沈明德就有些小心翼翼的,哪怕知道回家休息会让社员不满, 还是回来了,在炕上一躺就是一下午。
他躺着不出门总不会再出事了吧!
等今天过去,他再好好拿出他大队长的官威, 那些社员竟敢对他不满!那个会计沈强敢挑衅他!就连那跟头老黄牛似的只会埋头干活的二弟也敢呛他了!
沈明德愤愤地想, 你们都给我等着!
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一觉睡醒就快天黑了,他心头大喜,今天算是平稳地过去了,明天开始就不会再走霉运了!
“孩他娘!”他嚷嚷着,“孩他娘!还没开饭?饿死了!”
结果只叫进来一个小儿子,五岁大的沈家宝怯怯地看着他, 沈明德皱皱眉:“你妈呢?”
沈家宝小声道:“妈妈回娘家了。”
沈明德一愣,想起早上他打了那婆娘一巴掌,然后宋桂兰就和她娘厮打起来, 好像是说着要回娘家来着。
回就回吧,正好让他和宋家撇清关系。
他爬起来,出门一看,院子里冷冷清清, 各种东西乱七八糟地扔着, 也没个人收拾,衣服掉到了地上也没捡。鸡窝里两只鸡被刘跛子祸害掉了, 剩下的那一只也半死不活,像是快要饿死了,也没人喂。
沈明德皱皱眉:“心宝!心宝!”
好一会儿沈心宝才从屋子里出来, 一张脸细白细白的:“爸。”
沈明德看她披散着一头狗啃似的头发,眉头皱得更紧:“你闲着没事也不知道把家里收拾收拾,这么大个姑娘了,你二叔家的秋苓和你一样大,可比你能干多了!””
沈心宝的脸陡然变得更白,握紧了门框。
从前沈秋苓哪里配和自己相提并论,现在却能被拿来贬低自己了!
自己在这些家人眼里,竟然连沈秋苓都比不上了!
她觉得憋屈,更觉得委屈,垂下眼眸低声说:“我身子不舒服,爸把妈赶回娘家去了,那这些你就自己收拾吧。”
说着关上了门。
沈明德一窒,继而大怒:“你说啥,你这个不孝女!还有没有规矩了!敢指使你老子!啊!你以为你舅舅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副主任吗!吃牢饭的东西,老子有这么个亲戚老子都丢脸!”
沈心宝背靠着门板流下眼泪,舅舅不再是副主任了,她不再是福星了,所以连她的亲生父亲也看不起她了是吗!
这一切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沈明德骂了一通,脑壳上的伤口又一阵阵发疼,再看院子,真是多看一眼多糟心一回。
二房搬出去了,四房回娘家了,三房在镇上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眼前这个大队上最好的,曾让他无限自豪的青石院子,这一刻却让人觉得这样荒凉,落魄。
沈明德抿了抿嘴角,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怨怒和烦躁,熬过了这倒霉一天的喜悦全被冲走了。
再去灶房看看,锅还没洗,碗全都扔在桶里,灶台上地上全都是脏兮兮的,不知名的小蝇子在那飞来飞去。
他耷拉着眼角,站了一会儿,去敲爹娘的房门:“娘,是不是该做饭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刷拉一下打开,沈老太也是眼角耷拉的模样,和沈明德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沈老太下巴处的老人皮直往下坠,一张脸显得越发扁平,整个人看着比几天前苍老了好几岁。
“叫叫叫,叫魂哪!你少吃一顿会死啊!一个个都是懒鬼转世,要我这个老太婆伺候你们!我是造了啥孽哦!”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灶房走去。
很快里头传来叮叮乓乓收拾东西的声音,收拾着收拾着,她又探出头来,手里拿着脏锅铲,在门上敲敲:“你老婆跑了,女儿还是个懒鬼,老婆子伺候不动你们,把你镇上那两个女儿叫回来!尤其是夏萍,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还读啥书啊读!”
要说沈老太为什么突然间有这么大的怨气,一来是因为宋桂兰走了,家里没人收拾,当琐碎的家务全都压到自己的肩上,其他人却都坐着等现成的时候,就是神仙,脾气也不会多好的。
二来么,就是因为二房了。
她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二儿子竟然攀上大人物了,那两个公安竟然对他那么好声好气地说话。
她一直打压的、最看不起的儿子,一分家就起来了,这简直是活生生的打脸,再反观自家的一件件糟心事,她心肝脾肺肾都被不甘胀爆了。
还好还好,她的宝贝大孙子争气,沈明富的儿子就是个地里刨食的,一辈子没出息的命!
才这么想着,突然公社领导上门了,看到院子里的场景就惊了:“这里是……沈家?”
这么脏,还这么臭!
沈明德一惊,赶紧理了理衣襟,抚了抚头发,心中打鼓地迎上去:“领导突然到访,真是让我这蓬荜生辉啊!”
领导:“……”
生辉不生辉看不出来,蓬荜倒是没说错,这脏兮兮的院子,他都不想走进去。
于是直接在院口说:“明德啊,我们过来是得到了公安那边的通知,来调查一下你们家的情况,你们家这个,你儿子沈建国犯事了,现在关在看守所里,你知道吧?”
他说的每个字沈明德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只有一句“沈建国犯事了”在脑海里不断循环。
犯事了!
他儿子犯事了!
和他那个大舅子一样,被抓起来了!
沈明德只觉得天旋地转!
沈心宝的房门唰地打开,震惊地看过来,沈建国竟然被抓进去了!
他不是信心满满很有成算,一副二房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模样吗?他做了什么就被抓进去了?还是说连他也完全拿二房没办法?
但这满心的惶恐不安,在看到沈明德被雷劈了的表情后,莫名而又诡异地变成了痛快。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说大舅是吃牢饭的,丢脸。现在好了,他儿子也吃牢饭了!
沈心宝甚至都想大笑三声。
到了晚饭的时候,整个大队都传遍了今天的新瓜。
这几天真是大瓜一个接一个上,社员们早上吃了晚上吃,就跟瓜地里的猹似的,肚子里撑得都快消化不来了。
但就算吃得再撑,新瓜来了还是要吃的。
“哎,你听说了吗?原来放火烧明富家院子的人,是王大赖子他们,而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干,是受了沈建国的指使!”
“早听说了,公社领导一来就传开了,我还听说,在这事儿之前,沈建国还指使王大赖子几个,去抢劫刘跛子他们呢,将人活生生打得半残哩!”
“要不是有人路过发现,刘跛子那几个在地上趴一晚上,估计命都没了!”
“啧啧!这小子心可真够狠啊!”
真是看不出来啊,沈建国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又是教唆人抢劫大人,又是雇佣人纵火害亲戚,真真应了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简直是刷新了大家对于坏人的认知,以后看到和沈建国一样斯斯文文的读书小伙子,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真是有其舅必有其外甥!舅舅不是个好东西,外甥也是个黑心肝的!”人们接着感慨道。
沈建国这事一出,他们对于宋有志陷害国家干部那事,更加确信了,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舅甥都不是好东西!
人们还猜测,这两人在看守所里,是不是还能遇上,要是遇上了,舅甥俩会不会来个抱头痛哭。
而当他们看到了沈明德一脸失魂落魄地晃出来,脑海中就齐齐冒出了一句刚刚听说的那句话:不要靠近沈明德,会变得不幸。
据说这是王大赖子在看守所里反复念叨嚎叫的话,人们觉得他说得还真的挺对的,看看这几天沈家里里外外的这些事,可不是不幸得很嘛!
瘟神啊这是!
社员们有一个算一个,把这句话当成至理名言,恨不得刻在烟上吸进肺里,比每天都要读的语录都让他们印象深刻。
然后又纷纷绕着沈明德走。
山上院子这边,沈家人客客气气地送走来了解情况的公社领导。
他们家就一个诉求,对于沈建国和王大赖子的事,只希望能秉公办理就行了。
看着领导走远,他们刚要转身回去,沈明德突然扑了过来:“二弟!二弟!你跟领导说说,不要追究建国成不?他只是个孩子,一时想岔了,走错了路,他不是故意要害你们的,都是王大赖子他们带坏了他!”
沈明富被这一扑差点扑倒,幸好儿子冲上来把人给拽开了。
沈明富皱眉看着沈明德,心情有些复杂,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大哥这么恐慌落魄的样子?又什么时候被他这样哀求过?
记忆中,只有他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指使得团团转的画面。
沈明富叹了口气,他老实惯了,对这个大哥生不起多少的恨,但也绝对对他没有半分感情了,看到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他是活该:“大哥,你说建国还只是个孩子,但我的孩子们也没比他大,你从前咋不觉得我的孩子是孩子呢?”
沈明德愣愣的,有些没理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明富也懒得和他说下去,有的人是永远不会反省自己的,他冷下脸说:“你不用来求我,苦主不只我一个,听说刘家人知道了是沈建国唆使王大赖子打的刘跛子,去公安局闹了,要往死里告他。”
他看着沈明德惊恐的表情,缓缓说:“刘跛子被打残了,后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沈明德先是茫然,然后表情一变,转身就踉踉跄跄地走了。他走后,沈明富发了很久的愣,家里人都有些担心他,几个孩子互相看看,秋苓去喊他:“爸。”
沈明富回过神来,看了看妻子和孩子们担心的眼神,摸了摸秋苓的头:“爸没事,只是有点感觉像在做梦。”
那死死压在他身上的大山,让他自卑了几十年的的大山,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逾越的大山,就这么倒塌了。
感觉真就跟做梦一样。
秋苓道:“爸,老宅那边的事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都已经搬出来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是你和大哥大姐都要去学习呢。”
沈明富要去学车,大哥大姐要去学写故事。
沈明富被提醒了,看看外头快要完全天黑了,忙说:“对对对,这事要紧,快吃饭,吃完饭卫东春兰我们就走。”
……
沈建国的案子,人证物证(钱)俱全,查起来明确得很,要真是定论成买凶伤人、抢劫、放火,数罪并罚,他就等着牢底坐穿吧。
沈明德将这个儿子看得很重,比沈心宝可重多了,四处奔走,和王大赖子等人的家人协商,和刘家人协商,最后达成了和解,用钱堵住他们的嘴。
很快秋苓就听说,沈明德到处找人,要卖房子。
就是沈家那座青石院子。
然而沈明德衰名远扬,没几个人愿意和他扯上关系,没钱的买不起,有钱的也不会在乡下买一座霉云罩顶的院子,这房子根本卖不出去,沈明德只能把价格一降再降,据说嘴巴上急得都冒燎泡了。
秋苓也没多关心这事,她爸每天晚上都去学开拖拉机,前几天学的基本是理论上的东西。今天开始,王跃进要给河道清淤,于是沈明富白天也去了,要不是人多怕引起人注意,秋苓也想跟过去看看。
至于她大姐大哥,每天到徐校长那学习,一边学怎么写故事,一边练字,还能把初中课本重新学起来,徐校长还给她哥教高中的一些知识。
可以说十分尽心尽力了。
秋苓便觉得,当初那十几个鸡蛋和半斤红糖,给得有点少了,尤其是和给王跃进的礼比起来。
她又让大姐他们给补送了一些鸡蛋,但徐校长说什么也不肯收了。
大哥说,直接送鸡蛋啥的,徐校长是不会收了,不如送现成的吃食。
秋苓想了想,又和张小凤商量了一下,决定隔三差五做点吃食送过去。
今天要做的是糖饼。
糖饼是国营饭店里有时候会做的一种吃食,又香又甜的味道,吃着好吃,还管饱,在这个年代是很叫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早上,大哥沈卫东起了个大早,将从袁家接来的麦子用石磨推了,麸皮和面粉混合在一起,也不用分开,糖饼的原料就是这样的,而不是洗白面。
大姐春兰麻利地将面揉了,放在那里醒发,然后一家人开始吃早饭。
今天的早饭是每人一个鸡蛋一杯牛奶,再加两个红糖馒头,鸡蛋和红糖馒头当然都是商城里买的,牛奶则是秋苓每日抽奖抽到的。
这玩意太贵,她就是买了大家也舍不得喝,但抽奖抽到的就不一样了。足足有五升,一家六口早上喝一碗睡前喝一碗,香醇的牛奶喝入胃里,暖融融的,让人特别舒坦,营养还好,补身体再好不过了。
每次他们吃饭,都要把院门都关起来,幸好他们独自一家住在山坡上,不然每次吃东西都得偷偷摸摸的。
吃完饭,沈明富和沈卫东照常上工去了,张小凤坐在门前,继续拿旧布做衣衫,眼看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他们家都没件像样的单衣都没有。
夏芳则去侍弄院子里刚开出来的那块地,上头种了一些白菜小葱和红薯土豆,她对这些可上心了。
秋苓则跟着大姐做糖饼。
只见长长的木案上,大姐撒上一层面粉,将醒发好的面团拎出来揉,揉着揉着面团变得软乎乎的,她揪出来一团,用擀面杖给一点点擀成长条,撒上红糖,在卷吧起来,一手拍扁,再用擀面杖擀圆。
大姐的动作行云流水,有力而准确,三两下就擀出了一个很圆的且厚薄均匀的饼。此时,秋苓已经将锅里刷上一层油,大姐将饼贴在锅里,饼子便开始滋滋地煎起来。
春兰见妹妹跃跃欲试,就让她上手去擀面团,一边教她怎么做。
秋苓还真没擀过面,一边学一边问:“大姐,你擀面的手艺是跟妈学的,擀得真好。”
春兰笑道:“对啊,小时候妈教的啊,以前家里的面食,都得咱们去做,妈手上使不上劲,就教我做,要是做不好,就得挨奶削,我一边学一边自己琢磨,手艺就练出来了。”
春兰说起过去的事,脸上没有一丝阴霾,只有对眼下生活的满足,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一日三餐、衣食不愁,家人团圆、没有压迫,她就很高兴了。
秋苓也跟着笑了笑,然后擀了个丑丑的饼子,煎出来也是丑丑的样子。
但这糖饼是真香啊,快要熟的时候,就会散发出又香又甜的味道,等稍微凉一点,放在案板上一切,切口处,糖就被挤了出来,越发香甜诱人。
吃起来不是很烫,但又热乎乎的,咬一口酥脆,里面的糖甜了满口,一口下去全是满足。
母女四人虽然刚吃过早饭不久,还是一人吃了一块下去,大狗黑子都分到了一块,吃得嗷呜嗷呜的。
夏芳一脸满足道:“要是去买,一毛钱也就能买到两指宽的一条,现在咱们是随便吃,敞开了吃,真好。”
春兰问:“妈,要送一点给袁奶奶家吗?”
这麦子是从袁家借的,虽说是借,但其实是付过钱的,只是他们以不想让人知道家里有余钱为借口,让袁奶奶不要对外说是买的,只说是借的。
袁奶奶很理解他们,一口答应了。
这样和善的老太太,她们都很喜欢。
夏芳捻起衣服上的碎渣子,放进狗盆里,立时被黑子给舔走了,她说:“他们家因为多了四张嘴,最近伙食差了好多呢,我看小丫几天下来都瘦了一圈,也是可怜得很,黑子到咱们家都长了肉呢。”
张小凤想了想:“这糖饼拿出去太招眼了,你喊小丫过来,让她在这吃。”
夏芳立即高兴起来:“成,我去叫她。”马上跑去袁家了。
秋苓心想,二姐还真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她忽然一顿,二姐就是因为“猥亵儿童”而被判了流氓罪的。
她心口砰砰跳了两下。当然不是怀疑二姐真的做了什么猥亵儿童的事,而是开始猜想,二姐对喜欢小孩,自然对小孩不设防,会不会因为这一点而被人误会了,甚至下套了?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事是几年后才发生的,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呢。
过了一会儿,夏芳牵着小丫回来了,脸上是又气又恼的表情,而小丫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不少,脚上的鞋子也湿了。
秋苓他们吃了一惊。张小凤道:“砸弄湿了?快带她进屋把衣服换了。”
秋苓也说:“妈刚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服,就先穿那个吧。”
小丫才八岁,沈家没合适小丫的衣服,也就秋苓的衣服最小了。
等小丫换好衣服出来,袖子和裤脚都被玩了起来,好在天气还冷,这么穿也不怕热道。
小丫眼圈红红的,捧着给她倒的开水小口喝着。
“来,吃糖饼,这个可好吃了。”
小丫拿着糖饼,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边吃边哭,让人心疼。
“这是咋回事?”张小凤问。
夏芳顿时就炸开了:“袁爷爷袁奶奶都下地去了,那个阿凤姨带着她那俩孩子在家,我过去的时候,阿风姨正躺在屋里睡觉,小丫在洗一大盆衣服,那两个小的把水还有湿衣服往她身上弄,还把她的鞋子给抢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这天还怎么冷,水凉得很,袁奶奶宝贝这个孙女,几乎不让她洗什么东西的,倒也不是说娇惯她,等到天气暖和起来,小丫还是要做家务的。
秋苓问小丫:“你洗的是谁的衣服?”
小丫怯怯道:“姑姑姑父还有表弟表妹的。”
“你奶知道吗?”
“爷奶下工前,姑姑就不让我干了,还不让我告诉爷奶。”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姑姑说,我是个小丫头,家里以后要靠姑父和表弟,让我不准告诉爷奶,说到时候吵起来,一家人生分了,苦的是爷奶。”
小丫头声音细细的,说话倒是很流利,表达意思也很清晰。
秋苓看着她那红红的小萝卜手,也恼了。
这什么姑姑啊,欺负没爹没娘的侄女!
前世她自己家里都自顾不暇,也没余力关心其他人,这些事还真不知道。
夏芳忽然问:“那你姑姑姑父这几天吃的喝的,都是你家的,还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小丫低声说:“吃家里的。奶说粮食越来越少了,要和爷多挣点工分。”
几人听得直磨牙。
一家四口回家啃老不说,还欺负侄女,简直是不当人!
张小凤叹了口气,这种事他们外人也不好管,她只让夏芳一会儿去地头上等人,等袁奶奶下工,就去把她喊过来。
等到下工的时候,夏芳就带着袁爷爷袁奶奶过来了,看到孙女,听着事情原委,袁奶奶的眼睛都湿了,气得发抖:“我说小丫咋开始长冻疮了,他们还说是小丫自己玩水,小丫,你咋不跟奶说。”说着就搂着小丫,哭自己那早死的儿子儿媳。
听得沈家人十分不忍心。
明明他们也才从火坑里跳出来没几天,但还是看不得别人受苦。
张小凤建议道:“袁叔袁婶儿,中午就在我家吃吧,以后你们去上工,就让小丫来这里,和秋苓他们一起玩。”
秋苓几个:“……”
她们互相看了看,她们都大了小丫一大截,这还真玩不到一起去,不过就当带个小妹妹吧,反正夏芳是很乐意的。
就是以后吃商城里的东西没这么方便了。
袁奶奶答应把小丫送过来,不过没同意留下吃饭,连连道谢后,带着小丫回家去了。
之后袁家发生了怎样的争执,沈家人不知道,反正下午袁奶奶果然把小丫送了过来,小丫已经换了自己的干净衣服,秋苓的那一身,被袁奶奶洗得干干净净送了回来。
就这样,沈家多了个小妹妹,时而跟着张小凤学针线,时而跟着春兰学做饭,一会儿又去跟着夏芳侍弄菜地,一会儿又和黑子玩到一起去。
每天还会跟着大家练字。
来到沈家的小丫,每天都像一只快活的小蝴蝶。
如此几天过去,终于传来了沈明德将沈家院子卖出去了的消息。
听说是卖给一个镇上的人,价格挺低的,沈家人为此吵了一架,沈老四在老婆娘家知道这事后,直接冲回来吵了很久,还和沈明德动了手,两个人打得都挂了彩,但沈老四还是没有争取到自己应有的那一份卖房钱。
“听说是老两口出面把沈老四压下来了,沈老四一副要发疯的样子,还说就当老两口没生过他,反正在沈家他连房子都没有了,他直接去给岳家入赘算了。”袁奶奶过来时就和张小凤说八卦,“把老两口气的呀,都病倒了。”
张小凤倒不是很在意沈家的事,但袁奶奶提了,就顺着她的话头问:“那现在沈家住哪里?”
“沈明德那个名声,谁敢和他扯上关系啊,他们是租房也租不到,最后追进了那老余头的屋子。”
老余头是队上的绝户头,家里只有他一个,但拥有两间还算不错的屋子,他答应把房子借给沈明德,甚至还愿意把自己的积蓄借给沈明德,但他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沈明德认他当干爹,给他养老。
沈明德答应了。
张小凤听得无语,这是给自己找了个老子养着?沈老头沈老太竟然也愿意?
除了这事,沈夏萍也从镇上回来了,因为沈明德不给交学费了,还去学校闹了一通,把今年剩余的学费逃了回来,沈心宝也是如此。
就连在纺织厂上班的沈春娇,都险些被沈明德把工作给卖了,还是沈春娇以死相逼才把工作保住,但大半年的工资都被预支走了。
就这样,沈明德总算是攒够了钱。
钱一到位,刘跛子就不告了,改口说是他自己摔残的,王大赖子也翻了口供,说并不是沈建国指使他们烧房子的,是他们吃醉了酒,看到山上有人家,就去放火放着玩的。
最后,王大赖子等人放火罪成立。刑法规定,纵火未遂,尚未造成重大后果的,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王大赖子是主谋,大约会判得比较重,王大赖子的同伙会判得轻一点。
秋苓他们听得都很无语,别看沈明德好像儿子女儿都挺疼的,但遇到了事才发现,他还是更重儿子,为了把沈建国保出来,对女儿是什么慈父心肠都没了。
夏芳还有些遗憾:“没让沈建国坐牢,真是可惜了。”
于永也是这么想的,他有些不爽地来找秋苓,却发现她一点都不生气:“你怎么不生气啊?”
“生气沈建国没坐牢吗?”秋苓其实这个结果后并不十分意外,沈建国到底是女主的哥哥,哪有这么容易进去的,不过别看他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但长远来看,未必就比他进去了好,
毕竟沈家是彻底地元气大伤了。
秋苓笑道:“这个结果不好吗?他们为了把沈建国捞出来,卖掉所有能卖的,欠下了不少债,子女兄弟全部离心,就连我那在镇上邮局上班的三叔,也被榨了不少钱出来,闹得很不愉快。我那大伯为了这儿子,也是尽心尽力,把路都走绝了。”
比起一棍子打死沈家人,她觉得现在这样把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互相怨怼争吵,每个人心中充满怨气,更有意思。
她看向这个瘦瘦高高的知青:“倒是你,怎么没有把那三百块拿到手?”
于永懒洋洋地靠在树上,道:“把钱拿了,物证不就没了,怎么指证沈建国?”
秋苓默然,这句话里他承认了两点,第一,这人确实有能力把那三百块钱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手。第二,他很不爽沈家人,准确地说是不爽沈明德,为了搞沈明德的儿子,宁愿放弃掉这笔巨款。
是个狠人。
于永看她一眼,猜到她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没说话。
从她这里赚到的那二十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短期内并不十分需要钱。
所以在弄到那笔钱和给自己解气之间,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选择了后者。
做人么,在条件允许之下,当然是让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于永忽然说了一句和之前话题完全不相干的事:“今天批/斗开到我们这了。”
秋苓愣了下,慢半拍反应过来:“宋有志的批/斗大会?”
“应该是有宋有志的批/斗会,王大赖子几个也在,要是沈建国没被捞出来,他也会在里面。”
于永停了一下,似乎想看秋苓的反应,但这小丫头依然没啥太明显的表情,他有时候都觉得,这真的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吗,为什么总觉得她特别稳得住?
还有她特意吩咐的那句“广告语”:“别靠近沈明德,会变得不幸”,真的很有意思。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到的这个点子,又好记又新奇,流传得特别快,把沈明德的形象和名声给一下钉死,再难翻身。
这很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能想到的?
他接着说:“不过我有个内部消息,沈建国是逃过一劫,但沈明德到底还是逃不过。”
“嗯?怎么说?”
“你那大伯啊,这些日子脑子里只有儿子,工作都做成什么样了,公社领导忍不下了,这生产队该换大队长了。”
秋苓心中毫无诚意地为沈明德默哀了半秒钟,随后看了看于永,眼里有些思索:“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于永笑而不语,溜溜达达地走了。
他拿着这个消息没用,但他相信,这小丫头会用得上这个消息的。
思考起来这个消息能不能利用起来。
果然到了晚上,批/斗的人被拉到了红星公社第一生产大队来,所有社员都要求参加。
用来晒谷子的场院上,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悬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横幅“红星公社生产一队批/斗大会”,边上烧着几个火架子照明。
而那些被批判的人在横幅前站成一排,一个个垂着脑袋,胸前挂着牌子,上面写着他们所犯的罪行和错误,然后他们要挨个检讨自己,下面的干部、领导、家属,都要针对每个人批评一番。
这种形式,比起前两年动不动就扔砖头、殴打、被压着下跪来说,已经是很温和了。
但上面的人接受着下面的人鄙夷的目光和讨论,还是抬不起头,一个个恨不得缩到地底下去。
其中以宋有志最受人瞩目。
从前那个在大多数人皮包骨头的时候,还能挺着一个肚腩,意气风发的宋有志,如今瘦得不成人样了,脸上满是褶子,眼神灰败阴暗,像一具行尸走肉站在上头,他发言的时候,下面有好多人朝他吐口水,扔土疙瘩。
沈明德一家也来了,躲在人群中,只当自己不认识宋有志。
至于沈明德,身为大队长,他直接就是坐在上头的,和其他干部坐在一起,全程埋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那个,明德啊,你作为宋有志的亲戚,你来说两句吧。”公社领导点了名。
沈明德硬着头皮站起来,拿过话筒,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那个,宋有志同志啊,他为了一己私欲,诬陷栽赃国家干部,他这个行为,是非常不对的,是不符合一个党员的品质的,是不利于国家发展的……”
他起先还绞尽脑汁想词,越说到最后越顺溜,最后几乎把宋有志说成了几乎能与卖国贼比肩的大奸人,说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义正言辞。
公社领导笑眯眯地等他说完,忽然来了一句:“看来沈明德同志思想觉悟很高嘛,可是怎么光会嘴上说,行动上完全是另一套做法?”
沈明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下面的整个氛围也是一顿。
领导接着声音清晰说:“明德同志既然拿着话筒,就为我们大家伙汇报一下,你这段日子大队长的工作吧。”
沈明德额头流下了冷汗:“这、这、这个,最近我家里出了点事……”
会计沈强站了起来,铿锵有力地:“身为干部,应当具备舍小家为大家的奉献精神,应当时刻将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悬在头顶!而我们的队长,却是个家里有事就把大伙儿忘在脑后的人,致使春耕进度落后了好几天,如果造成田地减收,那可是关乎着能不能交上任务粮,关乎着全大队人的生命!所以我认为,大队长之职,应该有更有能力,觉悟更高的人来担任。”
这话一说出来,就得到了一众社员的高声认同,下面一片叫好喝彩声,沈明德全身僵硬,看着下面一张张怒目而视的脸,那一双双鄙夷而嫌恶的眼睛,心中阵阵发凉。
是什么时候,这些人对自己有了这么大的怨气?
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
在失去钱财,欠了一屁股债后,在失去了儿女的孝顺、兄弟的拥护,甚至被老父母都埋怨上之后,他连把这个自己唯一还有份量的职务,也失去了。
沈明德被正式罢免了红星公社生产一队大队长之职,一队连夜选举大队长,沈强获得了压倒性的票数,成功坐上了这个位置。
沈强激动地咬紧腮帮子,脸都红了,看向人群中的沈明富,眼里透出笑意。
沈明富给的这个消息太及时了,如果不是事先拉好了票,也没法这么顺利,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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