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封家书
“说起来,来都来了,顺便在这里逛逛吧。”
陆瑾将空酒瓶丢到园内的垃圾箱后,自顾自说道,
这种问题其实没有问箓言的必要,因为严格来说,虽然她是以自己的梦为模板的,但是大部分思维还是受了天道影响,换句话说,很多时候,对除了陆瑾以外的事情,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而已。
确实,曾经陆瑾面对着清明时烈士墓下学生代表那语气夸张的事迹朗读,并没有太大感触,只会觉得无聊想打瞌睡,但是当这一切,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当战死的英雄,依旧在他面前爽朗的谈笑风生,任谁也无法做到坦然自若,任谁也会为之动容。
陆瑾突然觉得,自己曾经在扫墓时的漫不经心,或许让他错过了太多。
是啊,他们都如此轰轰烈烈的活过,他们的故事,不该被遗忘的啊。
陆瑾知道,不管是那个方才率性的坐在地上喝酒与自己谈笑的男人,还是那个坐在楼梯上的和蔼的大叔,他们其实并不会在意后世是否记得他们,于他们而言,只消看见这盛世,便足矣。
但是英雄本不该无名啊……
真可惜啊。
烈士陵园不算大,这附近比较大的战役并不在这一带。
除了环绕三边的小河,以及两侧的树和假山,就剩下大门,石碑,以及一个纪念展馆,
之前陆瑾在展馆里草草看过一眼,只记得里面有些当年的衣物兵器,貌似也有三两篇书信,但是当时的陆瑾并没有细看,事实上,他之前也去过战役纪念馆,里面的书信,旁边都有很简短的介绍,大多是些无聊的战报和密函。
如今要停驻,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他一直站在那纪念碑前感伤也不合适。
倒是刚好可以去看一看那展馆里有些什么。
说来,因为今天并不是周末,所以整个烈士陵园除了陆瑾,也没有别的人了。
当然,鬼也没有。
陆瑾的时间其实还是很充裕的,有林余海打掩护,自己在外面只要不浪到放晚自习之后,都没什么问题。
展馆的门关着,但是并没有上锁。
陆瑾轻轻推开门。
室内还算干净,显然是经常有人在打扫的。
但是毕竟没什么人来,还是有一股灰尘味。
陆瑾皱了皱眉,手指上带起一丝浅蓝色灵气,在半空中迅速画出一道净尘符,
光晕散开,将这间颇为古朴的建筑整个打扫了一遍后,空气恢复了清新。
踏入馆内,墙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挂,整个展馆,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全部放在玻璃展柜里了。
正对大门的,就是一套保存尚还完好的军装,从帽子到鞋子,一样不落,左侧的展柜里是一些书信,陆瑾大致浏览了一下,发现似乎是电报密函之类的东西,就没有管了。
老实说,那东西,陆瑾真的看不下去。
而右侧展柜里,是一些破旧的兵器,陆瑾隐隐能感受到,这些兵器上皆是死气沉沉,无声的躺在这里,仿佛它们也早已随着它们的主人战死沙场。
展馆除了主厅,还有两个小房间,都像是专门列出来的。其中一间,大致就是为一个战死在这里的将领而设立的,里面关于他的私人物品和书信很多,墙上也有好几版是关于事迹的介绍。
而另一间的东西倒是让陆瑾动容,一把剑,一张相片,一封信。
那相片是一张合影,看到上面的男人,陆瑾一愣,这不正是方才与自己谈笑的那位吗?虽然几年征战让他的脸颊更显坚毅成熟,而相片上的少年却是那般青涩。但模样却的确是那般相像,不会错的,这就是他。
而一旁的少女,正值青春年华,微微发黄的黑白相片上,却能看出少女眼底的灵动可爱,陆瑾嘴角微微上扬,她确实如他所说,很漂亮的一个女孩。
这把剑,则是那男人斩杀那倭人时所用的,外形一般无二,只是此时躺在柜子里的这把,已经死了。
随后,陆瑾的目光移到了书信上。
夫陈高义亲启:
见字如面。
今日妾闻神州有难,念及君不喜文墨,偏好武艺,便心有预料,妾深知,君有冠三军之勇,亦有封狼居胥之志,此番国难,君又怎甘不将一身武艺许国乎?而妾又怎敢以儿女私情相阻矣?妾不过一小女子,以妾之私心,本不愿夫君远赴沙场,于妾,唯愿与君一日三餐,晨暮日常。
然,妾虽为女子,亦知家国与私情,孰轻孰重。此番一别,却不知何时能再见,以及……能否再见。
君须知,妾爱君深切,故君之志,妾自当拥之,然,妾爱君深切,故,妾亦忧心君之安危。君远赴硝烟,妾实难相伴左右,还请君勿怪,然,妾定日日于寺庙为君祈福,盼君得胜归来。
此番落笔匆匆,恐君明日不忍见妾落泪,不告而别,
月上柳梢,对月,难叙离别苦,然妾有一句,不可不言,
此番别离,妾愿以余生尽待君归,待君得归,若不弃妾,还愿与君完婚;若君不得过,则妾,余生不嫁。
信函附与君合照一张,以缓君离别之苦。
妻裴想容。
字迹工整娟秀,但最后几行的字却被像是被什么浸湿后有些糊开了,虽然信纸早已过去多年,也被翻看过无数遍了,但似乎一直被保管的很好,并没有多少破损。
原来他叫陈高义。
陆瑾看完后长舒了一口气,内心则久久不能平复,他想到这颇为戏剧性的一切,不由得又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他的东西就在这儿,却最终还是没能再看一眼他的爱人的照片和家书,又或者,他作为鬼王已经可以直接用神念看到了,他最后那一句,大抵也是不愿直面分别的戏弄吧?
啧,死了多少年了居然还是个小孩性子。
陆瑾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了掏,表情微微怔住——居然只剩下一根棒棒糖了!
在他纠结了好一阵后,最终还是一脸不舍的轻轻放在了玻璃展柜上。
“啧,便宜你了。”
陆瑾丢下这句话后,骂骂咧咧的走了出去,那可是最后一根!阖上展馆的门,径直走向了那块高大的石碑,随后指尖微动,一张净尘符对着石碑作用了过去,的确,每年都会有人扫墓,但石碑那么高,大抵是没人会特意打扫高处的,而那顶天之处,也该有人打扫。
陆瑾抬起头,看着此时早已黯淡下来的陈高义三字,
一人一鬼虽相识不过半天,但是或许是因为陈高义的性格缘故,又或许是他先把这百十年里遇到的唯一一个活人当做知己说了很多很多,总之,陆瑾倒是已经把这个二十三+一百来岁的大男孩当做朋友了。
“老高,我走了哈,明年带酒来看你。”
随后,他头也不回的迈步走了出去。
隐约间,石碑边上,那名为陈高义的男人,笑着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