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面之恩
那阴魂正是赵掌柜的妻子。
看样貌，死时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容貌算不上漂亮，却十分端庄贤淑。
看着哭坐在地的赵掌柜，她飘上前，伸出几乎透明的手臂，将男人抱在怀里，轻轻抚摸起他的头。
此时的赵掌柜，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环抱着一团空气，肆意地发泄心中的悲痛。
“媳妇，我舍不得你走。”
赵掌柜的妻子笑了笑，说道：
“你留我的时间够久了。”
“再留下去，指不定还要做多少错事。”
“所有的因果都会报应在我的身上，这是你希望的吗？”
随后，她又回头朝两人一鬼点头致歉。
“我当家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由念生怨，心魔缠身，一切皆因我而起。”
“不求你们能原谅他的罪过，只求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罢，赵掌柜妻子的魂体越发暗淡，已有消散的趋势。
“好了，到时间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口中的走，可不是进入阴间，再入轮回。
长年滞留阳间，她的魂体早已被阳气侵蚀。
即便有魂瓮滋养，也只能延缓，灰飞烟灭是迟早的事。
“不，不！我得救你，媳妇不要走。”
赵掌柜还想再保住媳妇的魂体，却已经无能为力。
从她离开小木牌的那一刻，便已做好了牺牲自己，了结一切的打算。
这时，李震忽然开口。
“赵……赵婶。”
“或许我可以帮你一把。”
通过刚才的对话，李震看得出。
赵掌柜的媳妇生前是个良善之人，死后也应是良善之鬼。
赵掌柜所做的一切，并非她所愿。
要是就这么让她魂飞魄散，李震有些不忍。
于是，他想起老太爷曾经用过的禁术。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对一旁的周老道说道：
“周大师，还请帮我护法。”
周老道不知李震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点头同意。
时间不等人，李震没有迟疑。
他单脚猛跺地面三次，口中喝道：
“阳间人士，李震，今寿二九之数。”
“为度善鬼，今日斗胆，以阳寿为引，恭请阴间开门，收鬼入轮回喽！”
轰隆隆！
地下当即传来振动，似有什么东西听到了李震的召唤，正缓缓升上地面。
李震的操作，惹得周老道和赵掌柜目瞪口呆。
“招阴差？”
人死之后，阴差会按时拘魂，送入地府，有罪的受罚，无过的送入轮回。
但一些鬼由于意外，会错过阴差的拘魂，从而也错过投胎转世。
每天死那么多人，阴差也不会盯着一个鬼不放。
除非哪个鬼在阳间为恶，被阴间知晓，才会重新派阴差抓捕。
只不过那时可不是抓去阴间，送入轮回了，而是投入地狱受尽折磨。
所以大多时候，一旦错过，就永为孤魂野鬼。
徘徊在阴阳界的还算好的，除了忍受孤独，无法重新投胎为人的痛苦外，至少还能长存。
滞留在阳间的就没那么幸运了，除非变为厉鬼，通过害人或吞鬼补充自身。
否则，早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周老道和赵掌柜都没想到，李震居然会这种禁术。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如此下本儿，竟用自己的阳寿为引，换取赵妻进入轮回。
赵掌柜的媳妇更是没想到，原本做好了魂飞魄散的打算，最后又迎来转机。
看着专注施法的李震，她模糊的脸庞忽然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是……李震，你是李震？”
她面露惊喜。
“震儿，我记起你了，你小的时候，你家老太爷带你来过。”
“那时候你喜欢吃我做的面条，到了饭点故意赖着不走。”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说罢，她已是泪眼婆娑。
经她提醒，施法中的李震也猛然回忆起尘封的记忆。
李震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要说汤面，记忆中最深刻的就属赵婶儿。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端庄贤惠的赵婶儿，便一点点在他脑海中失去了印象。
因此李震时常想起那碗汤面的味道，却再也想不起来是从哪吃的。
也想不起，是何人所做。
儿时的记忆，如潮水涌上，李震眼眶也有些湿润。
施法中的他，含泪呼喊：
“一面之恩，还赵婶儿，祝您来生，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言毕，地底升起一圈白光。
两位被光华包围的阴差出现在众人面前。
“何人大胆，竟敢擅用禁术，将我等招至阳间？”
李震朝两位阴差拱手道：
“两位大人，有一阴魂，因错过时辰，未入阴间报道。”
“特请两位驾临，将阴魂收回阴间，送入轮回。”
两位鬼差看了即将消散的赵婶儿一眼。
嘀咕道：
“错过时辰？她错过的时辰有些久了吧？”
李震一怔，以为对方有意刁难。
不料，其中一位阴差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来都来了，看看吧。”
说着，取出一面小镜子，朝着赵婶儿照了照。
“嗯，确实阳寿早尽。”
随后，他与另外一位嘀咕一阵。
点头道：
“好，收了。”
说罢，另外一位阴差，一晃引魂幡，瞬间将赵婶儿收入其中。
李震连忙拜谢，一旁的赵掌柜也跪倒在地，不断叩头谢恩。
拿镜子那位阴差阴恻恻一笑，道：
“你先别谢我，该你了。”
李震一愣，心想，咋地，这还买一送一不成？
谁知，阴差不是那意思，而是举起小镜子朝李震照了照。
“擅用禁术记录在案，禀报上司，减寿十年。”
周老道一听胡子一颤，好家伙，这就减寿十年？
李震却不以为意，拱手道谢。
两位阴差摆了摆手，旋即白光再次闪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赵掌柜愣愣地看着阴差消失的地方，许久之后，他才转过身。
郑重地朝李震三叩首。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再无牵挂的赵掌柜，说起话来也光棍儿了许多。
李震看了看他，又瞅了瞅周老道。
周老道一时也没有主意，李震把十年阳寿当大白菜，着实把他震惊到了。
“新社会，不能动私刑。”
“有什么罪，去和法官说吧。”
这是新时代的好青年，李震的最后答复。
赵掌柜固然罪大恶极，可李震没有权利定他的生死。
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会曝光，到时候赵掌柜难逃法律的制裁。
李震和周老道在棺材铺顺了一辆板儿车，将装有刘美娟尸身的水晶棺放到车上。
李震在前面拉，周老道在后面推，刘美娟则飘在自己的尸身上面。
两人一鬼离开棺材铺，朝着北站镇外走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赵掌柜嘴里默默念叨了一句。
随后，露出释然的微笑。
“媳妇，等等我。”
这是他最后的呢喃。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镇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身后有亮光。
回身望去，却发现棺材铺的方向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北站镇。
周老道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李震则望着火光沉默良久。
似是回忆起年少时，在那间棺材铺里发生的点滴往事。
最后他说道：
“或许，对他来说，这不是最好的惩罚，却是最好的解脱。”
拉着板儿车回到李家坳时，日头已经老高。
刚进村，却看到李二蛋正在村口焦急徘徊。
看到李震，他连忙带着哭腔喊道：
“震哥，你可回来了，老太爷他……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