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颗苹果
休假剩下的这些天，温苏凌没有再遇见岑晋。
她下手不轻，岑晋现在最要紧的事应该是看医生。
打回去后，温苏凌被恶心的感觉终于没了。
如果说，她对段修岳是遗憾和感谢居多，她对岑晋，是好感和抱歉更盛——在他没有使用男性暴力之前。
好感是来自苏廉岳。岑晋长得像苏廉岳，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抱歉是因为温苏凌并不喜欢他，没办法回应他对她的感情。
她可以果断拒绝段修岳，因为他的爱太廉价，欺骗了也没有负罪感。
岑晋对她的爱，显然比段修岳多，也更正常。
把一个正常人拉到自己的过去，对他很不公平。
但那天之后，温苏凌对岑晋的厌恶就抵消了所有好感和歉意。只剩下她对陌生男人的无感和戒备。
她曾对段修岳说过，可以当朋友的话，这话里有一半调侃一半真心。但这话万万不可能对岑晋说。
有些东西一旦打破，是不可逆的伤害。
有类似被男友性暴力经历的其他女人可能会心软，会体贴男友，男友一道歉，她们自动滑跪，检讨自己，上赶着心疼男人。
但温苏凌绝不，因为她现在一想到岑晋，就想到他怒气磅礴的脸色，他怎么可以用那张和苏廉岳相似的脸，作出这样的表情。
通俗来讲，如同偶像崩人设，操艺术家人设的艺人竟是个瓢虫。
但另一方面，她也决定不把这事当回事了。
岑晋是否有暴力倾向，是否心有苦衷，是否还爱着她，都和她无关紧要。
她把岑晋，连同段修岳一起，从脑中一起打包扔了出去。
她从豆瓣上拉好影视清单，窝在房间里，一分一秒度过属于自己的时间。
七天假期的最后一天，闵捷回来了。
她带来一袋子家乡土特产，来到温苏凌的套房里。
温苏凌总算觉得开心点，于是她决定自觉一把，主动告诉经纪人：“小捷，我和岑晋分手了。”
闵捷正在往冰箱里放香肠，尾音上扬地“啊”了一声，“怎么分手了？”
“性格不合。”
“屁嘞！”
闵捷刚要吐槽，又闭嘴，算了，分手就分手吧。
温苏凌拿剪刀剪断塑料袋子的死扣：“你以后陪我睡吧。我一个人害怕。”
“行。”闵捷怔了下，答应得很干脆，因为这还是温苏凌第一次向她明确说明，自己害怕。
她看温苏凌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比起上次弄到发烧昏迷，已经好很多，还因为她带来的土特产而高兴。
稍微放下心，但没完全放下。
次日，按时到了拍摄地。
大家放了七天假，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互相分享特产和零食。
有的演员果然脸圆润了一些，但主创演员还是很敬业地保持放假前的体型。
温苏凌收下几个茶叶罐，看见岑晋向这边走来。她没理，看着手里的剧本。
岑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试探：“温凌，那天的话没说完，我欠你一个道歉。”
他好像更瘦了，身型像原野上垂死的枯树，眼下一片乌青。他这个形象，不化妆也更像电影中的男主，化妆师给他抹了点打底，让他几乎素颜出境。
岑晋这几天也没有睡好，一直在想那天发生的事。
他那天很累，脑子也很乱，这些天积压的矛盾和不安，全都在听到她清晰地念出那句话爆发出来。
可他原本不是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前段时间拍戏，为了演出人物的矛盾感，他补了很多暴戾风格的电影，他必须带入自己也是恶者的角色。
他心里还认为，温苏凌姿态应该再放软一些。
她应该好好给他解释她和段修岳的事，解释梦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不是一上来就要分手。毕竟错的人又不是他。
岑晋后来想想，那句梦话算得了什么？她跟段修岳在一起那么久，还有感情也正常，至少她现在躺在他怀里，他会用时间渐渐取代段修岳在她心里的位置。
但人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很难作出正确决定。
不论如何，他都做错了。
俩人在一起将近一个月，每天也都很亲密，但那天，她是真的受到惊吓，做的过程中，岑晋有听到她的抽气和呜咽，但他当时，只觉得她在装。
温苏凌没有理他。
岑晋又说：“你带着情绪，也很难进入角色。待会儿马上就要开机了。”
岑晋试探着去牵她的手，刚碰上她手背，被她利落地甩开。
岑晋是见过温苏凌怎么甩段修岳的。对他态度很冷淡，只当他是甲方的老板，说话和和气气，也会对他笑，但骨子里散发着疏离。
温苏凌对他，却是连理都不理。她挂在闵捷身上，仍是在背台词。闵捷冲他挥挥手，赶他走的意思。
两分钟后，易卿喊了开机。
摄像机在旁边一摆，温苏凌立刻入戏，好像已经忘了他的侵犯行为。根本没有岑晋担心的，代入情绪到镜头里。
岑晋内心惊叹的同时，又燃起希望。至少，他可以在电影里照顾她。相比段修岳，他更有机会挽回她。
接下来的剧情，是俩人配合着拿到组织上线的线索。数次差点暴露，数次化险为夷。
有大量的动作戏，拍起来复杂又消耗体力。
温苏凌拍完自己的部分后，就和闵捷回酒店，剩下的，是岑晋的部分。
连易卿都看出来，这俩人出了问题。
她拍了下岑晋的手臂：“哎，你俩怎么回事？”
岑晋没脸说他做过的事，给自己手臂上消毒，刚刚拍打戏，不小心刮了道凛子，没出血，伤口很浅。
“没事。”
易卿打量他神色：“做错什么事赶紧道歉，没做错也要道歉。你俩怎样我不知道，但苏凌对你还是不错的吧。段修岳来找她那天，她为了躲他，到我房间待着，还用你俩吻戏片段气走段修岳。她胆子是真大。也不怕段修岳真把她怎么了。”
岑晋愣了愣，半晌后，一只手遮住眉眼。
温苏凌完全没在想岑晋的事，她对他所有的话都是冷处理。
她的日常变得规律起来，除了拍戏，就是睡觉，看电影。连闵捷都夸她最近很听话。继续保持，不要停。
温苏凌开始搜索精子库有关的信息。
生个混血宝宝或许不错，但取卵要打针，哎，有点怕疼呢。
翻着翻着，她又嫌弃陌生人的精子质量不行，怕有遗传病。
不是和男友的自然生育，考虑的问题反而多了起来。
手指一划，她忽然想到，也不一定要自己生，她可以领养。这样省去了怀孕过程，直接拥有一个孩子，简直完美。
她小时候就差点被活活饿死，那之后，父母再也没出现。她被苏家收养了。虽然办的不是正规手续。
与其这么漫无目的地活着，不如传递一些美好的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兴奋起来。
对啊！这么好的主意，她以前怎么没想到！把很多时间浪费在和替身谈恋爱上？
她拿起手机跳下床，去敲隔壁房间的门，闵捷正在吃面，突噜进嘴里才说：“咋？”
温苏凌举起手机：“我要领养个孩子！”
“……！”
闵捷差点把面从鼻子里喷出来，看着她手机上福利院的官网界面，瞳孔八级地震，颤声说：“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我说真的！”
闵捷举起杯面：“你先喝口汤冷静一下。”
温苏凌躺在她床上，继续浏览福利院官网，然后捐了一笔钱进去，先给自己留个好印象。
手机付款成功后，她望着天花板傻乐，“我要当妈妈啦。”
帮助别人，心情也会变好，因为她会处于被需要的位置。
从小到大，温苏凌其实都是那个被照顾的人，苏廉岳对她几乎是24小时保姆式的照顾。以至于他不在后，温苏凌的大半生命力都被抽空。必须寻找新的东西替代。
后来，遇见段修岳和岑晋，尽管不如苏廉岳的体贴，也都是对她有求必应。
但是，为什么她不可以成为苏廉岳的角色，把这份火苗流传下去？完全可以啊。
“我本来打算做试管，但找个顺眼的精子太麻烦了。还是直接领养最好。”
闵捷只觉得眼前一黑。
自从带了温苏凌，她对任何事的承受能力都变高不少，没想到还能还有上升空间。
但她熟练地冷静下来。
领养，至少比亲自生宝宝更容易对外解释，说不定能刷一波好感。只是……
“你真的想清楚了？领养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养个动物说不定还能送走，养孩子可不能随便弃养。你还要为ta赚钱，为ta操心学习和社交，生病了要送医院……要不这样吧，你先养个小猫小狗，试一试，可以了再去领养孩子。”
温苏凌忙着高兴，根本没听她的话。她想到一个人，领养这事，他肯定比她更熟悉。
温苏凌给周城发了个消息：【打扰问个事，领养手续都有哪些？复杂么。】
很快，周城回她消息：【还蛮复杂的。谁要领养？】
温苏凌：【我。】
周城和闵捷一样，被她吓得不清，发了好几个感叹号：【你要领养？！！！！！】
温苏凌：【你先说说手续。】
周城打了一大推字过来。
温苏凌一扫，太复杂了。
温苏凌：【这样吧，明天我请你吃饭，谈谈这件事。】
周城很快答应，但是把日子推迟到下周：【好的，但你先别急，我要和熟人打听一下，再来告诉你。】
《苹果》拍摄日程到了最重要的一场拍摄戏份。也是最后一场亲密戏。
男主周岩找到了组织上线的线索，他拉着李来，偷了一辆车，一路飞奔到城区，他要把李来送到安全的地方。
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内，周岩把收集到的资料都拍在手机里，将手机交给她，告诉她这个组织的上线都在哪里，做了什么，以及安插在有关部门的保护伞都有哪些。
至此，看着他熟悉的眼神，李来终于说出了那两个字，“是你。”
是她的未婚夫，周岩。
周岩释然一笑，有点苦涩，但又有点小骄傲：“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认出我，也只有你能认出我。”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终于留下眼泪：“来来，我不在的这几年，你还好吗？”
李来已经泣不成声，她抱住周岩，将他狠力抱在怀里。那个始终不敢叫出来的名字，终于念了出来，她哭着说：“周岩，周岩。你……”
她问不出更多的话，巨大的喜悦和悲伤已经让她泣不成声。周岩开始吻她，用力地吻她。
周岩最终咽下了那句，“我不想死”。
他还有比面临死亡更重要的事。
“如果一定要死，我希望死在你的枪下。”
晨曦已经钻出地平线。
在地下车库，他们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暗。而他们都知道，阳光必将来临。
李来只是摇头。
周岩给她穿好衣服：“婚礼是没办法举办了，戒指也没办法为你戴了。但我希望，你的子弹能穿透我的心脏。你可以做到对不对？”
李来闭上眼睛，泪已流干，“对。”
地下停车场一别之后，李来回到局里……
拍摄结束之后，易卿没有喊停，她只是呆呆地注视着监视器。
经过旁边助理的提醒，她才回过神。跑到车子的旁边，对两位演员说：“辛苦了！”
温苏凌看到她红着的双眼，已经湿润，不禁怔住了。
易卿其实是个很感性的人，对自己的创作也很敏感，有时，也经常发呆，对自己电影中角色的遭遇唉声叹气。
她经常说，自己不想再拍这种命运啊意义啊悲剧美学的东西，但她也没拍喜剧的天赋。
《苹果》最初设定是个商业片，结局也是典型的happyending。她会让李来和周岩在国外相遇，然后平稳地度过余生。
但经过一夜的失眠，她就把结尾全都改了。
看着悲惨的男女主，她终于身心舒畅。
看她现在哭得这么惨，温苏凌心想，真是伤观众一千自损八百。
她穿上递来的羽绒服，要先回去洗个澡。
还没走两步，就被岑晋追上。
他没碰她，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
“凌凌，我想和你谈谈。”
温苏凌和他拍亲密戏时，能感到他的情感变化，岑晋这样的演戏新手，是个纯粹的体验派。
她知道他还喜欢她。
他之前也有要找她，但统统被闵捷拦在外面。
理由都是“苏凌心情不好，你别打扰她。”
他更加愧疚。
其实温苏凌没有心情不好，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单纯地不想让他靠近。
这次亲密戏之后，俩人只有一场戏有交集，是一个很远的眼神对视。甚至不需要同时开拍。
就是李来和同事一起追捕这个组织时，她答应过他，让她的子弹，穿透他的心脏。
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电影彻底结束。
温苏凌想了想，决定让他和段修岳一个待遇，给他五分钟做最后的告别。
“我们去外面谈。”温苏凌拉上大衣拉链。
d市的冬天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但还是不能大意。
温苏凌吐出的气息在眼前化成白雾。
没戴口罩，挺俏的鼻尖有点泛红。
她整个人的气色还不错，至少比他好。
岑晋低头看她，刚刚两人的亲密戏很激烈，她鬓角和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眼眶也有点红肿。他故意在她耳朵上咬了个牙印，现在已经淡了不少。
但和戏里沉浸在悲伤和欢愉的女主不同，她在戏外，出奇地冷静。
岑晋作为新人，还不太理解，戏里戏外怎么会分得这么清。
她在戏里能那么热切地吻他，吻到他觉得，他还有希望，她还爱着他，就像他们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她的双唇刚和他接吻后，显得红艳的唇色，一旦在戏外，却能说出令人窒息的话。
温苏凌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想说什么快点，我约了人。”
岑晋给她扣上大衣上的连衣帽。这边风大，容易感冒，“我还是想说，我很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温苏凌轻快地说，“我也利用了你。”
听闻，岑晋反而愣了。
温苏凌伸出食指，在覆满一层霜汽的玻璃门上，画了个苹果形状的曲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接《苹果》吗？”
岑晋没有说话，她确实不太像会接演苹果的人。
一开始以为她想要转型，演大屏幕，但平时和她聊天，她又说，她对这些奖项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谁不知道某些奖是人为操控的。都是资本的游戏罢了。
玻璃上的水雾汇成水滴，往下流淌，像苹果汁，也像是情人的眼泪。
女生清透的声音蒙上一层遥远的烟雾：“我以前有个很爱很爱的男友，他就是警察。”
岑晋了然地点头。这个理由很符合她的行为，“然后呢？”
“后来他不在了。”温苏凌快速说，“你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还未等他说话，温苏凌已经把手机给他看。
上面，一个男生抱着一个女生，温苏凌更加青涩，但青春洋溢。这是个自拍，男生好像不太喜欢拍照，表情有点无奈，但还是任她拍摄各个角度。
随着她手指翻动，他看到男生的正脸，和他有八分相似。
岑晋觉得有点晕眩。
“我没喜欢过你。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你长得像他。后来我觉得你不像他了，提出分手，就这么简单。”
温苏凌蹭蹭手上的水。这时，周城发来消息，告诉她，他已经到了。
岑晋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不过我不会道歉。你和我在一起，也是为了拍戏。”温苏凌拍拍他肩膀，笑道，“既然我们都利用过对方，谁也不欠谁了。好吧？”
岑晋感到心口和喉咙都被一股力量钳制，他艰难地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这两件事不冲突，我也不在乎。”温苏凌转身要离开这里。
岑晋问她最后一句：“那段修岳呢？你会和他在一起？”
温苏凌根本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背对着他挥挥手：“快要杀青了，祝你前途似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