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个理科生念什么诗？”佟斯文吐槽。
“理科生为什么不能念诗？你这是歧视！”王阳文气得跳脚，扭头就要走，“我要去把结果告诉我导师。”
“诶诶诶。”佟斯文拉住他，“叶副教授忙着呢。再说，他早就相信外星人存在，都开始研究外星飞船了，哪用你告诉他。”
“这不一样！”
“……”
王阳文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斯文哥，如果外星人真的藏在地球上，那我们……岂不是已经被监视了？”
监视？
佟斯文想起自己翻译出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废话。
“我觉得完全不用担心。”
“也是。”王阳明点点头，“上面有人会操心的。”
佟斯文：“……”
王阳文很快扛着那些沉重的仪器回到了天文台，佟斯文则是忙里偷闲，开车回了一趟家。
他打开电脑，把丢进回收站的余子轩程序还原出来，然后把电脑和音响都装进汽车后备箱。
还顺手拿了一床棉被。
怀着激动的心情，他再次来到那片荒地，用程序去听那段一直在重复的声音。
果然，他没猜错。
那就是自己编写的打招呼语。
佟斯文想找人分享苦尽甘来的喜悦，在通讯录翻来翻去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最后只好妥协地发给余子轩。
“！！！”
余子轩只发来三个感叹号。
这算是高兴还是敷衍？
算了。佟斯文摇摇头，开始专心操作起来。
“提示：接收到可能存在的文明信号，已按照程序录入数据库。”
在经过几十万秒连续不断的尝试后，夜云第一次收到了回应！
“这段信息是什么意思（惊喜）？”
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在经历无数次尝试后，夜云终于找到了生成0-20000赫兹分子信号（声音）的方法，她让程序用伽马射线轰击一块金属板撞击另一块金属板，模拟出收到的信号。
而在宇航服外，佟斯文第一时间接收到夜云的疑问。
他懵了。
明明自己是用对方的语言回应的，对方怎么会听不懂呢？
他不信邪，又编辑一段话发出去。
“你能理解我的话吗（疑问）？”
回应传来：“又接收到一段信号（开心）！等信号再多一点，一定能成功解析出来（自信）！”
佟斯文受到了巨大打击。
我花费这么长时间翻译语言，结果对方竟然听不懂！听不懂！
他破罐子破摔，用中文大吼：“苍天啊！大地啊！”
回应再次传来：“太好了！又一段（开心）！”
佟斯文：“……”
原来说中文也可以收到回应啊……
也就是说，他数个月来做的所有翻译工作，只能让他听懂对方的话，却并不能让对方听懂自己的话。
可是佟斯文逆变换是他亲自检查过的，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难道这种语言对翻译不对称？
佟斯文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排出脑海，“反正你无论如何都听不懂，不如我直接用中文和你交流吧。”
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在地上坐下，清了清嗓子。
“让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一，二，三，四……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一加三等于四……”
时光匆匆。
佟斯文一星期没回过家，他蹭天文台的开水吃泡面，晚上就裹着被子睡在车里。
偶尔，他也会想象自己是裹上面包糠的炸鸡腿。
和奇怪声音的交流进展很快，但还有些小问题需要解决。
佟斯文搬出小板凳坐在地上，仰望黎明前的天空。此时，四周还是一片黑暗，寒冷的夜风裹挟着沙粒打在羽绒服上，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晚上好，我回来了。”
“我还是很不习惯人类用行星背离恒星的面来打招呼（开心），行星自转有什么含义（疑问）？”
夜云已经掌握了和人类的沟通方式。她发现对方能够读懂自己的意识，在心里默默给人类打上“会读心术”的标签。
佟斯文熟练地翻译出她的话，反问她：“你们的母行星不会自转？”
“会啊，但是转到哪里对我们没有区别（愉快）。”
“为什么？你们没有白天和黑夜？”
“有的。你是指面向恒星的半个面和另外半个面吧（疑问）？”
“对。”
“虽然有白天和黑夜，但对我们而言，那太遥远了（感叹），只有发射飞船的时候才会考虑（认真）。毕竟我们住在达纳甘泽里（轻松）。”
达纳甘泽。
佟斯文有好几次听到这个词，他本以为只是对方家乡的名字，但这次，他突然间领悟到什么。
“你们的达纳甘泽和地球有什么不同？”佟斯文试探道。
“让我想想。”夜云尽可能把想法科学地表达出来，这是交流中总结的经验，因为文艺化的表达会导致歧义，“我们的达纳甘泽比地球大，质量是地球的数百倍，有很厚的大气层，大气层下面是液态氢（平和）……”
她又补充：“你们的恒星系内也有达纳甘泽（自信），不过那里太冷了（恐惧）。”
佟斯文有亿点震惊。
按照她的描述，达纳甘泽并不是家乡的名字，甚至不是一颗行星的名字，而是一类行星的代称。
在地球，人们把这种行星称作——气态巨行星！
而太阳系内的达纳甘泽正是木星、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
佟斯文脱口而出：“你们的身体是碳基的吗？我是指，由以碳元素为主的有机物构成？”
按照人类的理论，碳基生命绝无可能在气态巨行星内高温高压的环境下生存，更别提演化出智慧！
夜云回答得很快：“当然（疑惑）。生命都是以碳为基础的，不过我们和你们可能不太一样，我们的有机物只有在一定温度和压力下才能稳定存在（愉快）。所以，你们能生活在地球这么寒冷空旷的地方，真是个奇迹（崇拜）。”
佟斯文有点难以理解，不过他想到了裹上面包糠的炸鸡腿。
对于鸡来说，那条腿已经死了。
但如果一个生命本身，就是由像炸鸡腿那样热变性的蛋白质组成的呢？
那样的话，蛋白质即使在几百度高温下，依然能够维持其状态。
再大胆一点，如果生命由特殊塑料组成，那么甚至能在上千度高温下维持稳定……
（佟斯文笑了笑，塑料属于有机物，这个简单知识点他还是懂的。）
聊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佟斯文感觉自己两天没睡的身体有点撑不住了，他挣扎着掐醒自己，决定再解决最后一个问题。
“对你们来说，看和听为什么是一样的？”
夜云罕见道：“如你所言，我不能理解你的问题（迷茫）。”
“看就是通过接收可见光来成像，能看到物体的外形。听就是接收声波，获得信息。我现在就在听你说话。”
“可是我并没有说话（疑惑）。”
“……”
“可见光是什么（疑惑）？”
佟斯文打开百度，念道：“可见光是……波长在780-400纳米之间的电磁波。”
“什么是米（疑惑）？”
“光在真空中1/299792458秒的时间内所通过的距离。”
很久之后，夜云才回应：“我明白了（不确定），你们用某个频段的电磁波和某个频段的机械波获取信息，并把这两种方式分别叫做看和听（试探）。”
佟斯文一脸无语：“这么说也没错。”
“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是用波长001纳米以内的电磁波来看的（愉快），不会用机械波，所以不会听（遗憾）。”
波长小于001纳米……佟斯文愣住，用伽马射线来看？
夜云继续道：“飞船的能量、宇航服的能量，还有我生存的能量，都是伽马射线（悲伤）。在黄矮星星系，能量太少了……太少了（恐惧）……宇航服的能量还剩9（恐惧），谢谢你陪我聊天（幸福）。”
佟斯文久久不能平静。
伽马射线是一种高能射线，也可以说是一种辐射。它的穿透力极强，人类身体被照射后，细胞会受到巨大伤害，从而导致死亡。没想到，这样可怕的东西，在另一种文明看来，竟然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
天快亮了，群星渐渐隐去。在冷湖这个中纬度地区，无垠的天穹下，有一抹幽蓝的云影悄然浮现。
在佟斯文望天发呆的时候，天空像被小浆拨动了，那抹诱人的幽蓝股股荡开，舞动着，把最高处的第一缕晶莹阳光投射进深邃的海底，投射进坐在小板凳上的佟斯文眼中。
夜光云！
佟斯文瞳孔巨震。
只能出现在高纬度的奇景，就这样奇迹般展现在他眼前。
倏地，他想到一个好办法缓解悲伤和恐惧。
“让我来给你取一个地球上的名字吧。”
“嗯（期待）？”
“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