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两块石头
等到意识回笼,莫殊发觉自己正死死地攥着斗南的手腕,手指扣着对方的衣服和皮肉,用力得手臂都发酸,也不知道斗南这胳膊够不够结实,会不会出事。
“好点了?”斗南见他松了手,忙按了按手腕,确认这块骨头没有裂开。
就算是没裂,那也绝对会变青。
“嗯。”其实并没有,只是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绵延无尽的钝痛。
“阿爻先生刚刚出去买药了。”斗南在床边坐下,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传讯的术式,乌木爻只能是白跑一趟了,“你……做什么了?”
其实莫殊什么都没干。
他找了个卖皮带的摊位,趁着摊主不注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卖掉了那根皮带。然后试了试那个魔术袋,确认里面没有奇怪的东西,空间虽然不大但也够用了。本来他打算卖了皮带就往回走,却一时兴起顺着人流走了挺远,还买了点肉吃。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时能给人一种莫大的安定感,叫你知道你尚在人间。
可变故往往发生得叫人措手不及。他咬掉了手里的最后一口烤肉,无意中撇了一眼手腕上剩下的那四个环。
然后其中一个环就在他的注视下掉了下去。
它他他妈的怎么就掉了?
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银色的圆环在他手中缓慢地化灰。
好在他现在距离旅店足够远,即便圣堂找来,一时间也不会查到那边去。
但是他很快就开始感觉到疼。
疼痛拖慢了他的步子,他怕被人看出端倪,于是穿过小巷,越过低矮楼房的房顶,从人最少的路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回来。
“真倒霉啊。”斗南感慨着某人的运气,眼神瞟着他头上长出来的角。
小小的。
莫殊的头发偏硬,带着一点点弧度。头发盖住的话,其实看不太出来。
他想摸摸。他还记得上回手感滑腻的鳞片,但上次他好像太用力了,戳痛了莫殊。
身体仿佛先于意识地动了,他伸出手去,反应过来的莫殊却挡住了额头,明明白白地拒绝接触。
“为什么?”斗南觉得只是摸摸而已,为什么不行。
“喂,这样真的……很怪啊。”莫殊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他浑身上下还像被砸了似的顿顿地疼,新生的两只角十分幼嫩,稍稍用力就疼的要死,怎么可能随便给他摸。
门被匆匆地推开了,乌木爻走了进来,看莫殊好些了松了口气:“买了点药但是……人吃都有很大副作用,实在是……不太敢给你用。”
就像某些人类能吃的东西却会毒死别的什么动物一样,乌木爻怕的是这个。
莫殊倒是从来都不在意这个。他命贱,活得也糙,被饿了两天毒打三顿,一碗糖盐水就能救得过来,转天照样生龙活虎。
莫殊跟他说了封印又掉了一个的事情,并在乌木爻思索要不要连夜出发的时候表示算了吧,还是好好休息一晚,反正封印掉落的地方距离旅店也不近,塔塔附近也没有圣堂的分部。
他现在好像比原来想得开了些,又或许是觉得,若自己真的变成个大怪物,还是叫圣堂带走的好。
乌木爻没有反对,确认他确实好些了,这才准备上床休息。
在闭上眼睛之前,乌木爻的脑子里非常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一个人带俩孩子好像是有点累……
莫殊嫌弃自己一身的汗,去冲了个澡。冲完回来之后就发现斗南不见了。
门锁得好好的,他总不可能出去。那他应该就是……在阳台?
莫殊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门边上,撩开窗帘看了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得比原来还要清晰。
斗南正站在阳台上,对着月亮看那两块石头。
莫殊看了会儿,也悄悄地出去了。
“不是这么看的。”莫殊拿过他手里的两块石头,“有没有什么……能发光的东西?”
斗南给了他块发光石,这种石头得白天晒太阳晚上才能亮,他很久没用过了,最近才想起来这么个东西,以前都是在野外晚上的时候看书用的。
莫殊把颜色浅一点的石头搁在发光石上,变着几个角度看了半天,眼睛都快看花了:“这个……是娜姆石?”
“娜姆石是什么?娜姆湖边上的石头?”
“是说颜色很像娜姆湖的石头……”莫殊有点无奈,“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和你的眼睛很像的那种石头。不过那块很大,这块应该是随便磨了磨的边角料。你看,这边还有很多瘢痕……不过到底我们还是赚了的,虽说那摊位也一定亏不了。”
莫殊难得有话多的时候,斗南喜欢听人跟自己说话,就想着叫他多说点。
“哎,你打枪的时候,为什么角度那么奇怪?”斗南表示了自己的好奇。
“那个大叔在每个东西外面都罩了空气墙一样的东西,其中有些缺口非常小,正常打打不到。”很多在夜市里摆摊子的都会这么干,莫殊这些年混迹在阴影里,学了不少把戏。
“这都能看得出来?你的眼睛果然很好用。”
他一提起这个莫殊就觉得眼睛疼,再联想起这货也像那个木暮一样咬过自己,他不由得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那这个是什么?”斗南指了指另一块不透明的石头。
“不知道。可能是星夜石。”莫殊没怎么见过这种石头,想来是富贵人家看不上的。
“那是什么?”
“就是对着光看会反射细碎光点的那种石头,挺常见的。在山里就可以捡到。”
“哦。”斗南收起了那条项链,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拿它做什么。戴着?可脖子上原本就有一条项链。
空气陷入了沉默,但莫殊倒也不觉得气氛奇怪,这种沉默让他觉得舒服,不再用担心沉默里藏着谁的诡计和谁的怒火。
就只是沉默而已。
他看向下方聚集成河的灯火,觉得自己很幸运。尽管他还是常常很倒霉,但如果为了未来的好运而不得不承受当下的厄运的话,他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问你一个问题。”斗南用手肘碰了碰莫殊,莫殊这次没有躲开。
“什么?”
“你说我的眼睛像娜姆湖,那是……夸我的意思?”
莫殊被口水呛到了。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
说到底最初那不过只是少年心气的挑逗和玩笑,是礼尚往来你来我往的针锋相对。只是之前情况一度非常紧急,他们也都没了那个针锋相对的闲心思。今晚他说那话也只是陈述事实,现在对方突然这么问……这他妈怎么回答?
“是……啊。”他硬着头皮干涩地回道。
“头一次听人这么说。”斗南的笑容里有点回忆的苦涩,“父亲不喜欢我的眼睛。他说没有人类的感觉,让他想起了母亲。”
“母亲?”莫殊抓住了他话里的某些东西,“你的母亲不是……人类?”
“我的母亲是鬼族。”
所以这就是你抓着我手腕吸血的理由吗?
莫殊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趣,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针锋相对,原来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竖起的尖刺,碰上了另一个人纠结的翎羽。
“她把我扔在了某个圣堂的门口,给我留了一条项链,然后走了。”斗南拎出来脖子上的项链晃了晃,“我很久之后去找过她,虽然她认识这个项链是她的家徽,但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哦。”莫殊轻轻蹭了蹭头上的角,觉得很痒,“……等等。”
“项链……乌木先生不是说是他给你的献礼?”莫殊眉头一跳,意识到这两个人可能把他们给耍了。
“这么说也不假啦,不过这本来是我当掉的东西,谁知道他买了又给我……”斗南嘿嘿一笑,试图蒙混过关。
“喂,你俩根本就认识吧?”莫殊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木暮一样的恶魔,不,这是只恶鬼,会吸他血的恶鬼。
“嘿嘿。”
“嘿个头啊你们两个……”莫殊就知道这些人没一个简单货色。
虽然在他看来依旧是冤大头。
“唉……你要是我弟弟就好了。”斗南突然口出狂言,惊得莫殊又往远处挪了挪。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的正牌弟弟真的很讨人厌,他会跟我妹妹一起往我嘴里塞泥巴。”斗南想起那两个货就觉得很恶心。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着大人一起欺负他。
“……你在跟我卖惨吗?”
“这是实话。”虽然的确有卖惨成分。
“那我比你好多了,我妹妹很可爱。”莫殊说着,语气却稍稍沉了一点,“……只是生死不明。”
“你有妹妹?是在贼窝里的……”
“不是,是在圣堂里遇见的。她叫我哥哥,我也认她作妹妹。”
那是个很惹人怜爱的女孩。瘦瘦小小的,总喜欢躲在暗处悄悄观察一切。这是他现在脑子里对于她仅剩的记忆。圣堂将他的□□与精神分别割裂、封印,加以利用,他的记忆一团糟,身体也同样。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也许没有,也许会更好,他说不准,但希望变得更好,他很难放弃这渺茫的期待和希望,几乎像是一种执念。
这几天在梦里,他时常会梦到一些画面,他知道那些是他的记忆,不甚完整的记忆。
他想起他常常会被圣堂搞得很惨,好不容易才能挨到休息的时候。休息时他会去找妹妹和另一个人,然后他们会挤在一起,相互抱着,像受冻的幼崽,他们那会儿怎么说的来着……
“抱抱就不疼了。”
记忆里模糊的画面和声音瞬间清晰了起来,莫殊脑子一痛,耳边顿时一阵嗡鸣。
这可真难受啊。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