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梦魇 醒来
梦越来越深，兔子深陷泥潭。
杭州的十一月，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树枝在寒夜中打颤。
病床上的人渐渐有了即将醒来的迹象，睫毛抖了一下，却又像在和什么奋力挣扎，根本睁不开眼睛。
她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完美复刻她和徐向北那些年的梦。
如果，不是头顶的吊瓶提醒她，她想，她可能还会永远沉睡在过去……
滴滴答答的，是输液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格外凸显。
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雨，杭州的十一月份有些潮湿，细柳脱落又发芽，不似秋高气爽的天空，莫名显得冷冽。
今年的杭州，比以往的年头冷。
医院的窗外，正刮过一阵冷风，慢慢的树叶开始寥落，野草弃土，隐约中威严的大楼肃穆不已。
郝桃躺在病床上，苍白着脸，长睫毛微微动了动，没有醒来的迹象。
病房外面围了一圈人，远看，像是前来观望病人的家属，近看，每个人脸上又没有哀伤，多为沉重，冷静。
小米提了一大袋子瓜果和补品，紧绷着一张脸，同外面几个人说道：“你们就别进去了，回去等着吧”
蜗虎早就哭了小半日，手还不停的抹着眼泪，圆脸和大眼又肿又红，穿了个画着老虎的睡衣，哀声道：“小米哥，我想进去看看郝桃姐姐”
不是他不肯，但桃桃，他这里是最了解的。这会，她应该不想见任何人吧，除了留白。
小米脸色一缓，语重心长：“她现在需要休息”
蜗虎一听，立马就明白了，只要为了她郝桃姐姐好，他没关系的，吸了吸鼻子：“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再来看郝桃姐姐”，说着，他拉了拉任一和cc，又看了眼蹲在墙角的留白，准备一起走。
哪知这两位又有自个的想法，但蜗虎不明白，还问道：“任一哥，cc哥，留白哥……你们不回去吗？会打扰到郝桃姐姐的。”
说完，他又看了看坐在长椅上的阿飒和高处长，示意大家一起走。
小米劝道：“蜗虎，你先回去，把会议室和房间打扫一下”
蜗虎听完，重燃了信心，还重重的点了点头，自信满满：“没问题，小米哥，我一定会打扫干净的”
等蜗虎走后，小米轻手轻脚的进了病房，仔细打理好郝桃的被子，又给她旁边放了一束木槿花，切好了水果，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放在她床边不远处。
出病房的时候，外面几个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留白蹲坐在角落，身上还是昨晚那件黑色衣服，皱巴巴的外套被揉成了一团，一动不动看着瓷白的地板。
小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他，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因年纪小的缘故，长的清秀，浓眉如墨，鼻翼精致，但整个人又透露着一些张扬，显得叛逆而青涩，逢人一看又瞧不出他是个清高的少年。
“别在这说，会吵到她”小米收了温和的脸色，淡淡道。
见他向走廊另一头走去，身后的几人也跟了过去，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人少又安静，走廊另处有几张招待人的椅子和餐桌。
小米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又淡定的拿出烟，开始慢慢允吸，似乎在等他们说话。
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小米的烟都快掐完了，他弹了弹烟灰，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若无其事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最后一口烟吐完，将烟头掐进了桌上的烟灰缸，冷漠道：“eh会解散”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屏住气，震惊的看向他，连任一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小米又顺势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支烟，悠然的打着打火机，接着说：“她会离开的”，但这句话只有任一听懂了，他震惊的脸色立刻转回了平静。
留白的手颤抖了两下，不可能，她那天那么拼命的让他留下来，不就是为了eh吗？怎么可能解散，那他呢？他怎么办？
他忍住心里的质疑，逼问小米：“那我们呢？我们算什么？你怎么能替她做决定？”
cc看了看他的样子，低眸不说话，只靠在墙边，冷漠至极。
这个时候，阿飒点破了重点，他郑重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小米吸了几口烟，又掏出手机开始联系人，头也没抬，回道：“嗯……”
“因为徐向北吗”，cc突然问道，他的话一针见血。
而任一则替小米回答了他的问题，说道：“应该不是”
阿飒点了点头，“好，那算我一个”
cc没说话，等于默认。
高处长拍了拍了大腿，“小米哥，我是跟郝桃姐姐来的，她去哪，我就去哪”
小米突然轻笑一声，“你们平常不是都很嫌弃她吗？”
他们是怎么对待桃桃的，他心里早就有数，只是她不让他教训这帮小子，否则平日里谁欺负谁都还不一定呢。
任一没说话，抱起手，眼尾带笑，有些看好戏的意味，论良心，他可从来没欺负过郝桃。
为了逼她离开eh，离开徐向北这个狗玩意，眼前这帮小伙子们，平日里可是一个装的比一个狠。
留白咬紧了嘴皮子，没看其他人的脸色。
cc吹起了口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一直抖着腿，看得出来，很心虚。
高处长不知道怎么解释，紧绷着大脸。阿飒看了一眼众人，索性也闭上了嘴。
小米不紧不慢的诉说：“其实你们都错了，在你们看来，她与徐向北经历了那么多年，但她对eh是最忠实的”
“也许你们都觉得，她喜欢徐向北，她爱徐向北，她为了徐向北什么都做，你们以前是不是也觉得她很下贱，我也和你们一样曾想把她赶出eh”
“但是，我曾经也为她卑微的人生而感到难过和愤恨”，他停了停。
又说：“她只是，爱你们，胜过爱徐向北”
众人沉默。
小米的话如利剑出鞘，直捣众人心窝，精准的掐住了每个人的痛点和难点。
“她会为了你们与徐向北反目，为了eh乞求留白，拼了命的让他留下来，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eh，更是为了你们”
“她比你们清楚，她知道徐向北是天生的游戏刽子手，是电子竞技里最好的队长，所以，她讨着徐向北，让他留在eh”
“去年那场比赛，徐向北人在上海，不知道和谁厮混，是她苦苦找到徐向北求他能回去带你们，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她其实更爱你们”
“以前，桃桃跟我说，她曾经拉你们入伙，是为了徐向北的梦想。”
“但后来，她只想让你们顺利参加比赛”，小米说完，长舒一口气。
高处长拍着手，明白了他所谓的离开，大叫：“小米哥，你直接说，咱该怎么做”
任一难得起了愁容，面露难色，他心里有了盘算，提醒众人：“徐向北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小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众人也明白，徐向北手里依旧还把控着eh的股份，他的心狠手辣和绝情，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只要他还在eh，郝桃必定过不好，但是要拉他下台并将他赶出eh，这又是一桩难上加难的事。
cc和留白不说话。
阿飒端坐在一旁，思考片刻后，道出了这次谈话的重点，“小米哥，你有什么计划？”，他问道，然后看着小米。
众人都等着他做决定。
小米放下烟，郑重其事的说：“有计划”
“但不是现在”
……
但郝桃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十二月的事情了，她中途与梦魇挣扎多日，与白昼相隔万里。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下午三点半，窗户掩开了一小半，透着一点点清风。
她醒来时，整个人都很懵，脑袋像开了花似的，炸开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开，她有些艰难的撑起了身子，张了张嘴，嘶哑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
小米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发呆，其实刚刚进去时看见了，她的睫毛动了，手指也动了。
他只是担心，她不愿再留下……
等到他将包里的烟都抽完了，翻了翻口袋，只有一包空烟盒和一个打火机，他只能无奈的靠在椅子上。
“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他没说话，默认这种说法是对的，又像想到了什么事情，脑子里一个激灵，震惊的看着站在他身旁的人。
她什么也没有变，这几个月睡久了，只是白了很多，头发好像长了一些，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就像她刚进医院那天一样。
她说：“小米，抱歉”
他站起身，张了张嘴，嗓子眼有些发哑，“没……你不需要道歉的”，就算要道歉的人，也应该是他们吧。
她收拾好了医院的所有行李，提着个大包就要走。
小米忍不住上前问，“桃桃，要……要去哪吗？”
她默不作声的动作，刺痛了他心里那道疤，他知道，她……
“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醒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也很寡淡，小米感觉到，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有气无力，问道：“留白走了吗”
这是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是害怕，也是无助。
小米打趣的笑了笑，“走什么走，不还在俱乐部嘛！你不知道，他们这次比赛可威风了，啧啧，你们没有看见，真是可惜了。”
她纠结了一会，又问：“他们呢？”
“都在俱乐部训练呢”，小米毫不在意道。
她哦了一声，没再问，心里一阵失落。也是，他们对她向来是极度厌恶的，又怎么会关心她呢。
小米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脸色，无形之中的失落全落入他的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安慰她。
慢慢来，慢慢来吧。等到那一天，他们会把徐向北彻底赶出eh的。
郝桃当天晚上就出院了，小米劝了她许久，但她死活不肯，一旦执拗起来，谁都劝不住。
郝桃和小米是晚上七点回俱乐部的，回去的时候，众人都在一楼的训练室。
她从一旁悄悄经过，透过玻璃门，看见众人和留白都在里面认真的训练，心里也平衡了许多。
她也看见了徐向北。
他和队员们一起训练，穿了件黑色的卫衣，头发有些凌乱，薄唇轻抿，大手有力的把控着电脑，棱角分明而冷清，随意的坐着，这一刻，他没有了以往凶狠的模样。
眼下他的模样，让郝桃想起了几年前的他，她停下脚步，莫名有些挪不开眼睛。
cc恢复了以往的吊儿郎当，也看见了玻璃门外的人，眉眼带笑：“哎哟，你们的郝桃姐姐回来了？”
留白继续训练，看也没看玻璃门外的人，轻蔑道：“爱回不回，咱俱乐部又不缺保姆”
但没人注意到，留白眼眸下闪过的失落。
“哥几个还敢这么说，当心你们郝桃姐姐又发病咯哈哈哈哈哈”，阿飒赶紧附和道，像个披着羊皮的狼，善良的话中透露着恶意。
徐向北倒是转头看了眼郝桃，漫不经心的喝了口矿泉水，喉结快速滚动两下，继续训练着，声音逼人：“别分心”
高处长猛的拍了下桌子，摘下耳机，对着蜗虎怒吼：“我说，蜗大哥，你怎么搞的啊能不能跟上”
蜗虎挨了骂，一下子红了脸，自郝桃来了之后，他就开始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大家又变了，他们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却又哪里不太一样。
郝桃见此情景，赶紧走开了。
蜗虎小心翼翼的看着郝桃刚刚待过的地方，越来越心不在焉，他有些生气，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样。
难道都看不见吗？郝桃姐姐前阵子为了eh那么辛苦，大家都还冷嘲热讽，他开始分心，跟不上大伙的步子。
高处长气的不轻，“蜗虎，你他妈行不行啊”
蜗虎涨红了脸，耸起眉毛，义愤填膺：“你们都看不见吗，郝桃姐姐回来了”，言外之意，指责他们的冷血无情。
cc叹了口气，放下鼠标，靠在椅子上，默默看着他们争吵，他们吵架的这会，他们完美落败了。
高处长漠不关心，摆了摆手，得意的冲蜗虎发火：“关我屁事，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蜗虎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哭又叫，说起话来也前言不搭后语，开始指责众人：“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对郝桃姐姐呢？她对你们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坐下”
徐向北出了声，威严的气势瞬间使他不敢再吵，他极尽烦躁的看着蜗虎发疯的模样。
蜗虎都不敢看他的脸，立马怂了一半，不争气的又坐了回去，他怕徐向北是真，心疼郝桃也是真。
cc见蜗虎怂了，不正经的大笑，肆无忌惮的嘲弄：“哈哈哈，蜗虎你还真没骨气，不亏是郝桃选出来的人”
蜗虎低着头，委屈的不敢说话，只一大滴大滴的落泪，默不作声，他难过自己给郝桃姐姐丢了这么大个脸。
高处长赶紧出来补刀，“就是，比赛还分神，你算什么男人”，他说完，恨不得指着蜗虎鼻子骂。
留白嗤笑一声，隽秀的脸上满是嫌弃，“别说了，让小蜗虎好好哭会”
徐向北叩了叩桌子，看向众人，眼神里全是看不惯，声音冷冽：“今天都怎么了？”
众人立马安静下来。
偌大的训练室里，只剩蜗虎的啜泣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