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时隔多年 再重逢
男人隔着玻璃门惊鸿一瞥,少女的裙摆在空中轻颤,淡绿色的发箍衬的小脸清亮,纤细的身腰盈盈一握。
唇红齿白,眸若秋水。
他只瞧了一眼,仅一眼。
全身血液翻滚,脑子里漫出许多画面,他抱着少女的模样,她蹦蹦跳跳的模样,她躺在他臂弯安静的模样。
她羞涩又红红的脸颊,她吃着面轻轻吸的模样,她站在北京的车站眼角泛红的模样,还有她离开那天冷静的模样……
所以记忆一窜而上,他甚至有些发抖,那些回忆沉重而发闷,压的他喘不过气。
而那些画面像山羊群里的头羊,死前纵身一跃,跳入山崖摔的粉身碎骨,血肉横飞,惊险万分。
他此刻的感觉宛如身受凌迟,五脏六腑被撕破,无数把尖刀刮着血管。
最后,理智压制了他心里的悲伤和不甘。
那张脸,此生他永远也忘不了。
佛教比喻玄妙的真理。
举此秘旨,以示彼玄月。
就像那个人身上仿佛自带磁场,他能被她任何的动作牵引,她倒水的动作,若有若无微笑的嘴角,扑闪扑闪的眼睛,轻快的步伐,脚尖偶尔的微动。
在她身边,那种身处磁场的玄妙,是上帝给他的心悸,他不敢出声,害怕破坏了这场梦。
直到对面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提醒,“徐先生,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收回了灼热的目光,沉着声音,“你们……今年招人了吗?”
“啊?”对面的人不明所以。
他知道,自己混乱了,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余光有意无意的打探玻璃门外面。
“就是……”他大口喘了口气。
接着说,完全跳过了刚刚的话题,“你们电视台来了新员工吗?”
身后的小米微愣,开始圆他的话,“向北的意思是,电视台最近新面孔挺多的,活力十足啊”
张责编发笑,“是,我们最近是招了一批新人,改天带你们熟悉熟悉啊,以后见面也方便一些”
“就今天吧”
小米僵住,对面的人也面面相觑。
张责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有时候专访人员对他们电视台内部各流程,人员啊什么的比较感兴趣,也是正常。
他随即掀起一张笑脸,客套起来,“那这样,采访完了,我让莎玟带你们转转,多多了解,看一看啊”
小米恭维的笑了笑,心底不知有多尴尬,他是想不通,这都到阵前了,这人又是唱的哪一出。
具体采访的人员是李莎玟和助理小光,李莎玟来电视台有些年头了,在资历经验这块都过的去。
采访的时候,对面的李莎玟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和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好几次问题都答非所问,她也看了眼外面,只有一群新来的实习生端着水杯聊天。
没过会,外面的一群实习生,成群结队的散了,等采访完,男人大步站起身,站在玻璃门前像在找什么人,阴翳的脸色,全身满是怨气。
小米僵硬的挤出一个笑脸,“辛苦了,莎玟小姐”
李莎玟颔首,顺着男人的视线,外面什么也没有,她对这个男人,不免有些好奇。
周光带着今年新招的实习生走进办公室,“徐先生,这是我们电视台今年新招的同事,都是肯吃苦有干劲的年轻人”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反复看又反复打量,在面前的一群人里,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人,他目光愈发沉重,眸色一片空落。
男人开口问道:“就这么多人吗?”
周光眨了眨眼,看了眼这些人,“哦,还有,那个谁没来吗?”
人群里响一个声音,“好像郝桃去找责编了”
那个名字,激起他心里的海浪。
男人心一沉,神色不明。
“那这样,我待会让她过来,你们也见见”,周光恭维道。
等人群散后,办公室几乎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小米去跟电视台的人交涉这次的专访发表,空荡荡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人。
他不知道喝了几杯水,每一分一秒,都很煎熬,甚至比他那些年还要煎熬。
过了十分钟,办公室的门终于被推开。
郝桃左右看了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低着头,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那个,你好”,少女明亮的声音拉开了这场会面。
男人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向她,下午四点,窗户外的光打在她身上,和那个时候在大桥下一模一样。
很明显,她没有认出他。
他目光灼灼,“你过来”
她向前走几步,他的眼神暗了下去,连她走过来,走了几步,哪只脚先出,他都一清二楚。
直到她离他不到两米远。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栗。
她答:“郝桃”
他看出来了,她很平静。
但男人几欲咬牙切齿,握着水杯的大手拽紧了手心,青筋凸显,直到玻璃杯上出现了不起眼的裂痕,他松了松,“哪个郝?哪个桃?”
她发愣了会,是哪个郝呢,哪个桃呢,轻声道,“桃子的桃,郝嘛,姓郝的郝”
说完,她窘的不自然摸了摸鼻尖。
这个动作,他曾见过。
男人的深眸死死锁定在她身上,逼问道,“写出来”
她顿住,张了张嘴,“写什么?”
“你的名字”他说。
她“哦”了一声,开始转身四处找,想找个纸和笔写,眼睛一转,又准备拿出手机,还没开始写,男人忽然上前,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掌心泛红,脉络清晰,“写这里”
她眼睛颤了颤,长睫毛掩住了眼睛里的不可思议,他的手很好看,指甲干净,骨节修长,腕骨突出。
接着,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划动,一笔一划,那两个字,他几乎都刻进了骨子里,对面人的鼻息在他掌心轻飘,他脊背绷直,感受着那人的温热。
他闭紧了眼又睁开眼,波涛汹涌的眼眸又恢复了平静,深呼吸一口气,眼角微微泛红。
她写完,他保持不动。
沉寂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人的心跳声。
他正欲开口,“你……知道我”
话音未落,小米抱着一袋文件资料猝不及防进了办公室,让这诡异的气氛,增添了一丝神秘。
“向北!我跟张责编都沟通过了,这个月的专访不出意外,周三就可以发出去了”,他说着,冷不丁扫了一眼旁边的人。
“这是?”
她没说话,被那几个字怔住。
旁边的男人无视了小米的话,扣着西装,慢条斯理的动作闪着寒意,直到挺拔的身影完全罩住了她。
他微笑,礼貌性的伸出手,“你好,我是徐向北”
她纹丝不动,心跳漏了半拍,僵硬的大脑使人下意识的拒绝了对方的握手。
他苦涩勾唇一笑,将手伸回去,又靠近了一步,声音暗哑,“郝小姐,真是”
他顿了顿,神色愈发沉重,“好久不见”
明显带着几分埋怨和责怪。
但身前的人却没听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耳根子开始泛红,他清晰的看见了,连她脸上的小绒毛都可以瞧见。
他俯视着她,淡淡笑了笑,将她所有局促和紧张尽收眼底。
其实有些自嘲,心底那个自己曾无数次反问的问题,这一刻好像有了答案。
看来,她到底是弃了他吧。
她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他,哆嗦着嘴皮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我…我”
小米问道,“熟人吗?”
他笑着,表面很温和,却又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熟人?郝小姐,你说呢”
她咬紧了下唇,没想到跟他再见居然是这样的方式,她再傻也不会听不出,他语气里的不满和不高兴。
她答:“是,熟人”
小米又问,“朋友吗?”
“不是”,他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不想从她嘴里听到那句话。
小米一惊,“不是朋友,那什么关系?”
他扯了扯嘴角,再次逼近,脚尖抵着她的脚尖,已经不能再近了。
“你说呢?”他问。
小米才发现自己说错话,这一看情况不对,这样的架势,像要干架似的,放下手上的文件,拉了一下徐向北的手臂,“向北,别这样”
他再次逼问:“我问你,什么,关系?”后面两个字咬的死死。
小米默默的将玻璃门的帘子放下,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她抖了一下,有些说不出话,“我……”
小米用力扯着他的手臂,但他纹丝不动,只跟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人杠上了这个问题。
“说话啊”他声音变得很苦涩。
“回答我”
她捏紧了手心,睫毛不停的乱颤,“我们……”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彻底否认了他们曾经的关系。
他黑了脸,气的发抖。
其实她是真的很意外,毕竟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她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他会这样问,她也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李阿嫂,周路平大叔,秦姐姐,老爹,他们都问过,但她从前都答不上这个问题,现在又怎么可能回答的上。
但,她是难过的。
小米拉开了他,苦口婆心,“向北,怎么了?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两人不说话,连空气都被凝固了。
半晌,她抬起脸,直视对面的人,“徐向北,我很高兴再见到你,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但…我……我很高兴见到你”
他胸口胀痛,咬牙切齿道,“但是我不高兴”
她很平静,“抱歉,我让你不高兴了”
这样的话,居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不知道该怎样让他高兴,隔了这么多年再见,他们之间早就变了,这样的道理,她明白。
他被激怒,胸腔不断起伏,无法抑制心底的不甘和委屈,铁青着脸,“郝桃,你好狠的心呐”
她质问道:“徐向北,我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你从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失望的情绪完全克制着理智,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从前?你有什么资格说从前?”
“对不起”
她又道歉,又是对不起,她甚至都没有反驳他的话,说了从前,可字里行间里却没有一个字提到他们的从前。
是了,这就是她的真面目,她就是这样,可以随时随地的抛弃他,放弃他。
对不起,这三个字,正式封闭了他们的从前的所有美好。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见他没说话,她转身就要走,手还没碰到门把手,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死死按着门,“谁让你走了——”
“我不准你走”
“你想去哪”
“嗯?你又想跑是吗?”
“不准走”
他身体紧绷着,面部有些抽搐,“不准走”
他再次重复了这三个字。
“不准走”
她深吸一口气,对上他嗜血的双眸,“徐向北,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哑笑,声音变得极度微弱,“我想做什么?”
“郝桃,我能做什么……?”
她张了张嘴,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徐向北,我们之间的事情,过去了”
他一怔,随即松开门。
她利落的走出了办公室,干脆的动作,像是演练过一样。
她没有一刻停留在他身上。
无力感是慢性毒药,她给了他最慢的毒药,在这场见面和谈话里,她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悲伤,没有任何的情绪。
她一直那么平静。
平静到,他以为他们之间真的已经过去了。但他不信,也不会听,他们之间怎么会过去呢。
但她说的确实没错,他们之间的事情的确过去了,也过了很多年,其实,她早就不再奢望他了。
自从她再也没收到他的来信后,她就已经在很努力放下,她知道他过的很好有了新的人生,她从来没想过再打搅他。
年少的爱,是成年后的枷锁。
她也不希望这把枷锁,阻碍他。
他也许有了新的人生,而她也有了新的生活,过了那那么多年,人与人之间,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她不是对他失望,也没有他这样的愤怒,只是很平淡的迎接他们的过去。
毕竟,目前来看。
他们之间,确实只存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