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茶哥
他们住的居民楼比较陈旧,这边大多都是老北京人,但是很正规,至少每次她从小区过去时不会害怕。
周遭是热闹的人群,每天早上楼下都有大爷在打太极,有时候餐馆下午人多,就会忙到晚上,等她晚上回去的时候,楼下还有大妈们在跳广场舞。
她不再怕黑夜。
人声鼎沸的闹市,给了她无惧黑夜的勇气。
与之不同的是。
孟小茶穿了个褶皱的短袖,黑色的短裤褪成了灰色,踏着一双青灰的布鞋在居民巷子里骑着自行车飞奔,驰骋而去,远远的卷起一股细灰。
他人长的高,做事也鲁莽,骑着自行车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
少年穿过热街,跨过暗沟,溅起沟里的一阵废水,泥潭的颜色,宛如蟑螂壳,黝黑发亮。
“小茶!”热街的榆树下站着个老大爷,大爷打着太极,十分有艺术感。
“朱大爷”,少年单脚撑地,清秀的脸上燃起盛夏的热气儿,爽快拿出一大包东西,扬起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就投了过去。
朱大爷一惊,还是稳稳接住了自己的东西,吐槽着,“你这臭小子!”
他蹬上自行车,一个撕拉就跑远了,朱大爷在后头,吼了句,“别骑太快——”
他没听见,只剩下一个泡沫般的背影。
自他出来之后,张哥就介绍他在这一带帮人捎东西,他们这里离主城有些远,市里更远,平日有什么包裹和书信都是他去送。
来去多了,跟人打了好些照面,和这些老人家也算是有些熟。
少年恣意,大胆的跟岁月拼命,随傍晚的斜阳一同消失在烟尘里。
—
郝桃像往日一样去上班。
一大早,秦佳尤从厨房拿了碗米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她摇摇头,径直上楼找活干。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
张哥又带着一群弟兄们来餐馆吃饭,这次除了那个黑大褂男,还有一个穿青色短袖,断了一只手臂的中年男。
让郝桃注意到的是,他穿的短袖上,印着汶川抗震救灾。
“小桃子,上菜没得?”张哥高声吆喝一句,大肚皮随之抖了两下。
“来了,来了”
她匆匆忙忙的端了一大碗玉米排骨汤,走的快,腿跟架了轮子一样,快走到二楼拐角处时。
脚底一滑,扑通一声,下巴重重磕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热汤灼伤了她右边脸。
“我的个妈呀,小桃子你没事吧”,秦佳尤最先来到她身旁。
热哄哄的声音惊醒了厨房。
“出什么事了?”周路平从厨房探出个头,什么也没瞧见,就看到楼道那里围着一群人。
她只记得右边脸很疼,火辣辣的,刚出炉的烫,连盘底子都跟灌了开水一样。
后来好像是那个穿青短袖的中年男,背着她上车,送去了医院。
“秦姐姐,我没事”,她坐在医院打吊水的那块长椅上,右脸被纱布包着。
秦佳尤瞪了她一眼,气势汹汹,“你这死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呢,跑那么快干嘛,不知道女孩子这脸有多重要啊。”
张哥拽着秦佳尤的胳膊肘,脸上的肥肉叠了又叠,笑呵呵的套近乎:“骂人家小姑娘干什么,还不都是我们一群大老爷们要吃的”
“是,是是,都是我们要吃的”,黑大褂男附和了句,姜灰色的老眼十足谄媚。
秦佳尤也瞪了一眼,他俩讪讪的闭了嘴。
穿青色短袖的中年男拿着单子回来,张哥问道:“结了吗?”
“结了”
张哥又哄了哄秦佳尤,“没事了,没事了啊,医生都说不出两周就好了啊”
“张哥”,孟小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他穿着一双青布鞋,活像七八十年代的人,脸上的刀疤吓退了医院一阵人。
“啊,小茶来了啊,都没事了,回去回去吧”,张哥挥挥手。
孟小茶下意识看向她,心脏一阵紧缩,惴惴不安:“真没事吗?”
等回到餐馆,最先被吓到川剧变脸的是周路平。
他裹着个大围裙,先是用手戳戳她的右脸,她痛呼一声,他又用别样的目光死盯着她。
“小桃子,你要不去整容一下?”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扬着笑脸,“没事,医生说不是大伤,过两周就好了”
“这算工伤啊,让秦大姐伺候你去”,周路平看向秦佳尤,声音又大。
“没事,没事,不影响的”她小声说了句,就怕耽误了上班。
“小平哥”
厨房的帘子后冒出个人。
呆呆的。
周路平乍一看,“小茶?”
她看过去,孟小茶揣着手,耷拉着个脑袋,一双乌黑的眼睛又惊又颤。
“跟你没关系,回去吧啊”
周路平笑着跟她解释,“他说,是他昨天把地拖的太滑了,才害你摔了脸,你说这是不是豆渣贴门神”
孟小茶:“豆渣?”
周路平一摊手:“不粘啊”
孟小茶:“粘啥?”
郝桃偷笑了声,这话她是听明白了,但对方肯定没听明白,跟他解释道:“这是个谚语,就是指两个之间没有关系”
孟小茶错愕一下,感到有些羞愧,挠着后脑勺,不知所措的憨笑。
周路平笑的前仰后翻,又揽着孟小茶的肩膀称兄道弟,没过会,他就继续去给那一大伙人烧菜。
后厨的帘子后面,不是很宽,有一个空空的灶台,被周路平拿来放闲置杂物了,帘子半掀着,只露出一个暗黄黝黑的脑壳,半边身子掩着。
安静了五分钟。
“你叫什么名字?”半晌,她问。
“孟小茶”
“哦”
沉默。
“你呢?”其实他知道她的名字,张哥跟秦大姐都叫她小桃子。
“郝桃”
“哦”
又沉默。
他好奇,“你姓小?世界上还有这个姓氏?”
她惊讶了一下,觉得面前的人比她还笨呢,“不是,我叫郝桃,只是秦姐姐喜欢那样叫我”
他点点头,又问:“我也可以那样叫你吗?”
“都行”,她没拒绝,也没应允,叫什么大抵也不重要。
孟小茶偷瞄了一眼,“你是北京人?”
“不是,四川人”
他哦了一声。沉默。
“你呢?”她问,撇过头看见了他红红的耳根子。
她发现了,他很局促。
“东……东,哦不,辽…宁人”
她笑笑。
沉默。
“你是淘气的淘吗?”他突然问了一个有些古怪的问题。
“不是,桃子的桃”
哦。沉默。
他突然掏了掏耳垂,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眼睛四处瞟,“你……你看,我……我的脸上也……有…疤,也……好……好看哦……不丑”
如果不是刚刚才跟他说完话,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结巴了,“哦,不丑”
她同意他说的这番话,他脸上的刀疤并不狰狞,从左眼的眉峰延至左脸颊,印子也不是暗色的,看着很浅,但是能瞧出总是有印的。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周路平在后厨收拾东西,忙活了一天,也算是整理整理自己工位。
但这会,餐馆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领头的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年纪约莫二十五六,身后有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保镖。
郝桃站在二楼,她最先发现,只瞧了一眼楼下的场景,就赶紧去报信,这个排场大的,像黑帮。
“秦姐姐呢?”她喘着气跑到后厨,只看了周路平。
周路平疑虑,“怎么了?”
“楼下好大一群穿黑衣服的人”,她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只能这样解释。
周路平立马关上了厨房的门,拿起一把铁锅铲,缓缓问:“你看清了吗?多少人?长什么样?”这个时候,他异常冷静。
她也不太清楚,只模糊看了一眼,比着手跟他解释,“大概七八个,都长的差不多”
“手机呢?”周路平开始在厨房翻箱倒柜。
“那怎么办?秦姐姐去哪了?”
周路平想了下,决定先让她先躲进厨房放杂物的柜子里,他将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让她藏了进去。
“周大叔?”她整个身子蜷缩在柜子,露出一张苦涩的小脸,眼眶湿润。
“估计是来砸场子的,我一个大男人,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你一小姑娘家家就怕遭难”,周路平心平气和的同她讲,一点也不慌张。
“那秦姐姐呢?”
“你秦大姐是什么人,她比外头那些人还狠”,他这时说话显得很壮,高高挽起袖子,有力的手臂涨了又涨。
她一想也是,只点头,让他们快回来。
没过会,外面传来许多声音,零零碎碎的全钻入了她耳朵,她抱紧了双膝,不敢吭声。
后面声音开始变小,好像有人在说话,她以为要结束了,没过会,传来一声尖叫声,吓得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没听错那个声音,是秦姐姐的。
“臭婊子,你以为你攀上了张大云,劳资就不敢打你了啊”,年轻的男人拿起一瓶酒往秦佳尤头顶砸。
鲜血顺着额头向外渗,秦佳尤的卷发紧贴在了脸上,手上的青筋泛起紫色,她不屈,顶着满头血就站了起来。
落魄且猖狂的大笑。
她反手捞起几把起椅子直接摔,很快,椅子砸在周遭几个男子身上,四分五裂的碎渣,激起男人的不满。
年轻男人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脸色铁青,嘲讽道,“都说你秦大姐是个烈的,还真烈啊”
“不过,我啊,就爱驯烈马”,年轻男子优雅的整了整西装,一双鹰隼的眼,犀利又嗜血。
秦佳尤站稳了脚跟,拨弄着自己的大卷发,淡定的擦着红唇,丝毫不受影响。
“你们几个把她按住”,年轻男诡异坏笑。
几个五大三粗的黑衣男,直接上手将秦佳尤按在地上,用力按着她的脸在地上摩擦。
女人不怒反笑,“姓林的,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一群吃屎的狗玩意,尽爱给别人舔屁股”
年轻男不慌不忙的听她说完,拿起一支烟轻轻允,又一脚踩在她的脸上,皮鞋底的疙瘩,瞬间搓红了女人娇媚的脸。
“把,她,剥,了”
闻言,女人开始反抗,像菜板上垂死挣扎的鱼,软弱的力气在几个大男人面前毫无威慑。
年轻男将烟头的灰烬扎在女人发丝上,嗤笑一声,“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
几个大男人开始上下其手,有人解衬衫扣,有人去拉女人的黑裙子。
“啊哈哈哈哈哈哈!”女人开始尖叫,不断挥着手脚,她不是愤怒,也不是羞耻,是兴奋,是野兽死前的哀恸。
风驰电掣之间,一把菜刀直直戳进了年轻男的后背,血红的液体蔓延开来,制止了这场暴力。
郝桃站在男人身后,手上是一把锋利的菜刀,惊恐的看着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滑落,那些血几乎染红了她整个双手。
秦佳尤一眼认出来了,那把刀,是周路平剁肉最常用的。
“哐当”菜刀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
她哆嗦着嘴皮子,脚不停打颤,什么也没说,她只知道,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所有人都怔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佳尤,几乎站不稳身子,跌跌撞撞起身就将她揽在了怀里。
“别怕,姐姐在”
她开始掉泪,眼泪像珍珠断线了一样,一大滴大滴的砸在地板上,抖着肩膀颤动,支支吾吾的说着连她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打120啊!!!”秦佳尤怒喊了一声,其他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的开始拨电话。
等周路平带着张哥一众人上二楼时,秦佳尤正将她搂在怀里,中央躺了个满是血的男人。
那个男人,他们都认识。
除了张哥,这里没人敢对那个男人动手,但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小秦”
张哥喊了一声,见地上的两个人没有应他,阴沉着脸。
于是迈着大步,挥起一双宽厚满是老茧的大手,狠狠打在那几个黑衣男脸上,张哥歪了歪脖子,又活动活动拳头,拼了命的揍人。
敢欺负他的人,这他妈就是找死。
狂风血雨般的拳头,汇聚了男人所有力量。
打完一顿,张哥大喘了一口气,招了招手,后面的黑大褂男立马拿了一张手帕递给他擦手,擦完手,将手帕随意丢在一个倒地不起的男人身上。
张哥大脚踩在其中一个黑衣男身上,嫌弃的吐了一泡口水,阴森森的踩着地上的人,“回去告诉你们林总啊”
他拍了拍黑衣男满是血的肩膀,轻抚道,“嘉云饭店,是我的地盘,这里的人,也是我的人”
“谁他妈敢动,劳资就弄死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