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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少年永祭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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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份的重庆,几乎揽走了所有热烈,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嚣声,正无端的炸开,那种狂烈,唤起了云朵的下跌。

    青山如碧,是献给神坛的礼物。

    是祭台的前景。

    徐向北是第三天回来的,他出院的那天,郝桃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将他从医院接了回来。

    经过巷子时,李阿嫂正蹲在门沿边剥豌豆荚,几个圆滚滚的豌豆,从门沿前的地板滚到徐向北的脚前。

    郝桃见状,赶紧将地上的豌豆捡了起来,李阿嫂眼睛瞪的又大又圆,恶狠狠的盯着徐向北,跟看仇人似的。

    “哪来的小男娃,莫在我面前讨嫌”,李阿嫂扔出几个豆荚壳,扯着嗓子大声道。

    郝桃戳戳他的手臂,无辜的眼神在幽深的巷子里不断闪烁,“徐向北,你先上去吧”

    他没说话,将郝桃手上的东西提了过去,漫不经心的就上了楼。

    李阿嫂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现在的男娃儿咯,不得了,不干活,要吃饭,哎哟喂——”

    她顺着楼道看上去,他只留下了一个黑黑的背影,转瞬即逝就消失在了楼道,她不知道徐向北有没有听见,李阿嫂这么大声,大抵是听见了吧。

    郝桃蹲坐地上,跟李阿嫂一起剥豌豆荚,一颗颗青绿青绿的豌豆,整整齐齐的放了两大盆。

    最后剥完了,她准备去水龙头洗手的时候,李阿嫂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屋头倒热水洗撒!”又咕噜道,“不省心,当心以后生不出娃儿!”

    郝桃无奈,倒了盆热水,又搬了几个小凳子,坐在门框边搓着手,小巷子里吹着夏天的风。

    不热,反而很凉快。

    李阿嫂将豌豆洗干净,拿出好几个簸箕,正准备晒上,突然问:“你们领证了没?”

    郝桃局促了下,“没,没有”,其实她还是个大姑娘呢。

    李阿嫂打量她一眼,惊奇的呼出声,“未婚先孕哪?”

    “不是”她红了脸。

    “啷个,他不得行?”

    “也不是”

    “你不得行?”

    她拗不过人,有些气急败坏,急声制止:“没有,李阿嫂不能乱说的”

    “咋个?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娃儿,不是都开放的很嘛”,李阿嫂铺好了豌豆,又用抹布擦着手,嚷嚷着,枯黄的老手格外突显。

    过后,她又帮着人打扫满地的豌豆壳,李阿嫂则一旁洗着抹布,郝桃以为她好不容易消停了。

    谁知,李阿嫂又冷不丁问了句。

    “你们那个没得?”

    她僵住:“什么”

    看着李阿嫂突然色咪咪的模样,她悄悄红了耳垂,“没……没有”

    李阿嫂突然放下了抹布,凑到她跟前,有些气鼓鼓,“那你跟都他做啥子,现在好看的男娃儿多的是,吊死在一棵树上,不划算咯”,说着,开始替郝桃惋惜。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徐向北,但是,不跟着他呢,那她一个人能去哪?也许她比徐向北还要迷茫。

    ……

    王二麻的包子铺,基本上都是在早上和晚上比较忙,郝桃大部分都在早上的时候去店子帮忙,偶尔晚上会去帮着擦擦桌子拖拖地。

    许是因为她是李阿嫂介绍过去的人,王二麻给她开的工资也格外高,反正养活她和徐向北是够了。

    她晚上回去的时候,从巷子里看,他们家的灯还亮着,昏暗的灯光,在这样黑的巷子里,尽显独一无二。

    “徐向北?”她从客厅进来,将包搭在椅子上,见徐向北坐在榻上认真握着鼠标的模样,怔了两秒。

    “徐向北?”

    “回来了?”他问,声音很平淡。

    她盯了会他在灯光下晦暗的脸庞,疑惑的问了句,“嗯,你最近战绩怎么样?”

    “挺好”

    “哦”

    静了很久。

    直到墙上的影子动了动,“很快的”,他突然说。

    “什么?”

    他说:“我们很快就会搬出去的”

    又问,“郝桃,你以后愿意跟着我吗?”

    她无意识间忽略了这个问题,拙劣的说,“其实,这里挺好的”,然后看向面前有些莽撞的少年。

    他坐在榻上,双腿盘着,穿着黑色的背心,手臂上的青筋凸显,身上仿佛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膨胀。

    她说完,他深眸微动,收尽了她眼底那股倔强劲,喉结快速滚了两下,直勾勾的盯着她发愣的小脸。

    “你不愿意吗?”他问。

    她想了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你还是想回四川?”

    毕竟,当初他们是从四川出去的,那个时候,她当时还有点不想走,但他执意要去北京,后来她也跟着一起去了。

    “我想,去杭州”

    她走了过来,斜坐在塌上,刚好在他对面,细嫩的膝盖正碰到他盘着的大腿。

    他转了个身,盘着的腿分开,靠近她,顺其自然的,她的膝盖就抵到了他大腿根。

    她不懂,但他被折磨的厉害。

    若有若无的触碰,像蚂蚁在啃噬,情欲从下至上,宛如古希腊神话里最毒的蛇,缠上他心窝,最后停在心脏处。

    昏聩的理智告诉他,如果他敢起欲念,毒蛇就会咬住他心脏,痛不欲生。

    他喘了口大气,胸腔微起,哑着嗓子疑惑问道,“杭州?”

    “嗯,因为我想去西塘”,她还没来得及说原因,他立马就应下了。

    “好,那就去杭州”,他没问为什么,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

    那天夜里,灯亮了很久。

    徐向北头一次晚上搂着她睡觉,她穿着那件绿色的短袖,安安静静的卧在他的臂弯里,隔着棉质的布料,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两座孤岛,聚在了大海上。

    谁先遇到船,谁就会遇上风浪。

    他的短发到脖子,睡觉时几根搭在她的额头处,一阵混痒袭来,怕吵醒他,她轻轻的动了动,想挠挠额头。

    “别动”

    黑暗里传来他嘶哑的声音,她无端想起上次见过的那几只乌鸦,突然发觉他的声音跟那几只乌鸦,有的一拼。

    都那么冲。

    她还是伸出小手,挠了挠额头,喃喃道:“痒”,声音很软,几乎要他的命。

    “我比你”他顿了下。

    “还痒”

    她没听懂,“什么?”

    他没回答,只将她翻了个身,发烫的胸膛抵在她后脊,头深埋在她脖颈处,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细腰,低声说了句,“快睡”。

    她哦了一声,就沉沉睡了过去,但她也睡的不太好,他晚上的呼吸声实在太重。

    一会急促,一会又像是断断续续的呼气声,但幸好只持续了几次,她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她也是头一次,居然被别人的呼吸声吵到。

    后半夜迷糊中,她听到他说,他想成立一个工作室,想开一家很大的俱乐部,然后买个大房子,他们就住在离西塘最近的热街。

    晚上的时候,他们可以去那里吹风。

    她印象很深的,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像那样舒坦的夏日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后来的话她就记不太清楚了。

    但她不知道,少年死在热烈里,永祭夏日。

    那是好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

    “下午好,李阿嫂”

    今天下午包子铺在弄装修,她晚上去帮了忙才回来,不过今日比较特别,跟她回来的还有王二麻。

    不出意外,李阿嫂又骂了几轮,将王二麻骂的个底裤不剩,但王二麻不但没生气,还给李阿嫂搬了几箱金桔,大大的箱子,占满了小巷子。

    李阿嫂拿着扫帚将王二麻撵了几条街,轰动了对面街上的许多人,年纪大小的,还有那些八婆们,指他们就开始议论纷纷。

    寡妇配浪汉的流言蜚语,传了好几天,但郝桃不一样,她很支持。

    能找到年少时的幸福,总归是幸运的。

    但郝桃没有想到,那些流言,终结了再次相爱的情人。

    夏日的傍晚,格外鲜艳。

    李阿嫂拿了个窝窝头,地上的小板凳上还放着一碗稀饭,几盘小菜还冒着热气,开始打趣:“一起吃哟?”

    郝桃知道,李阿嫂今天心情很好。

    “我吃过……”她话音未落,隔壁冒出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穿着花花的袄子,眼睛一闪一闪的,小女孩趴在门框上,好奇的打探。

    她还没来得及问这个小女孩是谁,李阿嫂就开始嫌弃,“你莫跟她说话”

    “这个娃儿身上有魂,挨不得”,李阿嫂突然低声说道,垂着的眼皮凸了起来,十分笃定自己的话。

    她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听到没有,但她还不信这些,她想过去看看,李阿嫂着急忙慌的拉住了她。

    “我说的,你不信是不,这个娃儿的妈前两天才死,人都还没埋嘞”

    李阿嫂放下碗,将她拉到一旁,“你晓得不,她妈啷个死的,被阎王爷喊走的”,最后一句话,她压的很低。

    “没事,我就过去看看”,她看着小女孩天真的小脸,放松的笑了笑。

    “哎——”

    郝桃走过去,小女孩快速躲到了门背后,她轻轻拉了一下门,还拉不动,躲着的人似乎并不想出来。

    她顺着黝黑的屋子望进去,被前面的牌子震惊到,她很快回过了神,透过细细的门缝看着惊颤的小女孩。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不说话,只有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盯着她,郝桃能看出来,小女孩抖的很厉害,这么热的天还穿着袄子,担心不知道会捂出什么病。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声音温柔的嗲了好几个度。

    小女孩微微扬起一点点下巴,诺诺道:“薇婷”

    郝桃一笑,“嗯,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这……是我家”,奶猫一般的声音,让她又多了份耐心。

    郝桃看了眼漆黑的房子,里面的灰尘都足以结成蜘蛛精了,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小孩子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你的家人朋友呢?”她问,试图将小女孩从门缝里拉出来。

    “我……妈妈”

    本来只是想问她有没有其他亲人,把她送回去的,现在自己还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实在有些愧疚,她歉意的转移了话题:“你吃早饭了吗?”

    小女孩摇头,小手紧紧扒着门缝,嘟嘟的脸开始颤动,郝桃看出来了,她很饿但不敢说。

    可她又不肯出来,郝桃没法强硬着把人拽出来,她只能缓缓引诱。

    “你喜欢吃馒头吗?”说着,她指了指李阿嫂的窝窝头,期待的盯着小女孩的反应。

    果不其然,小女孩点了点头。

    郝桃温柔的用手指,戳了下她扒在门缝上的小手,“那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哇?”

    小女孩又摇头。

    郝桃就知道失败了,她看向李阿嫂,求助的眼神,立马吓得李阿嫂手一抖,生怕被缠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这事吧,说来好笑。

    她记得,后来还是李阿嫂戴了一串大蒜,套了个大红袍,答应她帮忙把人哄出来,李阿嫂像是真的嫌弃,但又不完全像。

    李阿嫂说话忒凶,怒目圆睁的表情,吓的小女孩立马就跑出来了,像拎小鸡崽一样,几个扑腾就将人逮住,亏她还哄了好久。

    但李阿嫂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说怕那小女孩,后来还分吃的给人家,还给人裁了短袖。

    听李阿嫂说,薇婷的妈妈前阵子刚死,并不是被什么阎王喊走的,其实是抑郁症自杀。

    她在店里也听说了,好像是因为得了产后抑郁症,一直没有治疗,又被家里人嫌弃,受不了就自杀了。

    自打知道了这件事,她对小薇婷难免多了些关怀和同情。

    李阿嫂惊呼:“抑郁症?我的天爷啊”

    郝桃认真的同她解释,并告诉她这种病可能的来源和症状,直到郝桃说这种病不治疗会出现生命危险时,李阿嫂彻底呆住。

    她解释着,“这种病如果不好好治疗,会出大事的”,小薇婷在一旁,抱着李阿嫂一堆娃娃玩。

    李阿嫂问:“人都会得这种病吗?”

    郝桃摇摇头,也说不准,她看了眼小薇婷,跑过去跟着一起玩,没注意到李阿嫂的表情。

    嘻嘻的笑声很快在巷子里响起,跟过年放鞭炮一样热闹,李阿嫂看了眼她俩,会心的笑了笑,心里再无遗憾。

    快过中秋的时候,李阿嫂给她和小薇婷织了条围脖,但她那阵子很忙,几乎没怎么和李阿嫂,还有小薇婷碰面。

    她给徐向北弄的宣传海报,被说在诱导青少年们被城管逮住了,说要罚她几千块,还要让她蹲局子,她吓得够呛,只能找这个找那个说好话,四处碰壁。

    直到后来一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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