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蹊跷
原来那日飘飘从周妙仪房间出来后,便径直去了汀兰水榭。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因此,她须得先从对方最常去的地方下手。
阎诚是那里的常客,只需略微打点,水榭里的姑姑便告诉她,这阎公子每次来虽总叫许多姑娘作陪,但最终留下的只有一人,便就是兰娘。
于是周飘飘便顺藤摸瓜,找到了兰娘,这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兰娘与阎诚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都是土生土长的尚东人,居住在沿海地区的一家小渔村里,两家人都是靠捕鱼维持生计。
她与阎诚自小便订了娃娃亲,阎诚当时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渔民之子,任谁也无法将他与太傅扯上关系。正当兰娘以为他们二人就要做一对恩爱白头的普通夫妻时,阎太傅却突然派人,以寻子为由,宛若一道晴天霹雳,硬生生将他们夫妻二人分开,把阎诚接回了都城。
兰娘伤心欲绝,可她一个妇人,又有何力量来对抗天子之师?只好变卖首饰,凑够了盘缠,只身一人前往汾都寻夫。
汾都之大,大抵比得上十余个县城。
兰娘那些少得可怜的盘缠不过几日便花个精光,无奈之下,只好去了汀兰水榭做一名歌伎为生。
好在阎诚听闻此事,便在汾都派人各处搜寻兰娘,修了此处密道,又到处声张他这招蜂引蝶的性子,一对苦命鸳鸯才能相聚。
可好景不长,此事很快便被太傅发现,便在阎诚身边布下眼线,以私会歌伎有辱名门风气之由,将他扣押在府中,使两人若牛郎织女,即便身在汾都,也如隔天堑。
于是周飘飘便以此为由头,与兰娘设计了这一出戏,终于将玉佩拿了回来。
兰娘端来一壶茶水,盈盈欠身,为二人斟上。
周飘飘手下暗自把玩着那枚双鱼玉佩,指尖在忍冬花纹处描摹,越摸便越觉心惊肉跳。她垂下头,盯着那盏碧绿的茶汤,出声道:“这双鱼玉佩于我极其重要,阎公子,你放心,我定不会白拿你的。”
阎诚心说你可不是白拿,方才我小命都差点儿被你吓没了。
他轻咳一声,刚想开口,便被兰娘爽利打断:“周家娘子不必太客气,你已帮奴家还了清白身,我们夫妻又怎好意思再向你伸手。”
“只是,”她神色突然黯淡下来,捏着那一纸卖身契,摇头道,“只是我离了汀兰水榭,也不知往何处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阎诚叹了一口气,摊掌握住她的手,两人额头相抵,难舍难分。
周飘飘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动,道:“兰娘若不嫌弃,我倒有一个好去处,只是还要你多等几日,等我消息才好。”
兰娘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出了汀兰水榭,剩下的便是帮堂姊解决婚约之事。
只是她刚走几步,便有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冷冷道:“周娘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顶着锦衣卫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
周飘飘身子一僵。
你们汾都人可真是阴魂不散,走了一个燕风驰,又来一个姓谢的。
她堆了满脸假笑,慢慢转过身去,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道:“哎哟,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看来你我的缘分当真可不浅。”
果不其然,身着大红飞鱼服的谢应淮正站在她身后,两旁便是阿兰阿梵两兄弟。
待看清来人,飘飘眼珠滴溜溜一转,故作一副夸张的姿态,四两拨千斤,转移话题道:“这这,还真的是谢指挥啊。”
她眼神暧昧地在谢应淮与汀兰水榭间流转一番,压低声音道:“没想到谢指挥也有此雅兴,你放心,小女子定然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雅兴,你这婆娘莫要血口喷人了!今日是指挥使大人夜巡,到此处正听见你招摇撞骗,才出来制止的!”
阿兰厉声道:“还有你一女子,当真厚颜无耻,少和指挥使大人攀关系!”
她心说若不是掉脑袋的罪,谁想和你家面瘫脸有关系。周飘飘又将玉佩往兜里揣了揣,拿他当了团空气,赔着笑道:“您看,哪就成招摇撞骗了,那日您分明就是为了阎诚才找上小女子的,我如今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谢应淮不置可否,只是两道凌厉目光缠绕着她,教人有些不寒而栗。
周飘飘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外袍,试图逃离这个可以投社死bot的现场,道:“大人若没什么事儿,小女子便先行告辞了。”
“你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
谢应淮淡淡开口,虽然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字词间牵扯甚广,只几个字便将周飘飘拴在原地。
周飘飘心中一凛,登时有了几分猜测,但面上只淡淡一笑:“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谢应淮却道:“此处人多眼杂,我们换一处说。”
几人策马向东,于黑夜中疾驰,越过皇城东部的北镇抚司,来到一处密林,毗邻溪流,流水潺潺,正汇入汾都中间的大通河。
此处名为寒川林,自林外向内走几十米,便有一处林中亭,只有圣上和北镇抚司少数领袖才知路线,一般人进来不出十几米便会迷失方向。
飘飘跟着他们走走绕绕,几乎要昏了头时,才终于看到一处亭子隐约在树后显露出了来。
几人进了亭子,谢应淮便直切主题道:“阎太傅向来看重族门风气,而阎诚的母亲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洒扫婢女,明明前十几年可以无忧将庶子置于塬县不管,为何如今又将他接回府中?”
他只寥寥几句,便一针见血道破周飘飘胸中的迷惑。
是了,单从兰娘只言片语中,确实是疑点多多,但她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玉佩上,并没有想太多。如今谢应淮提起,那么这之间必定有问题。
周飘飘佯装不知道:“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有问题,那也是阎太傅的家事,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谢应淮轻轻笑了一声,但飘飘却莫名有些不寒而栗,像是地狱间恶鬼的低吟,“你堂姊如今身负婚约,那歌伎的生活也被你一口应承下来。”
“周飘飘,你如今还觉得,自己仍然站在这滩浑水之外吗?”
飘飘攥紧衣角,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谢应淮骨节分明的手一抬,阿梵便适时递上一本文书,封面白纸黑字分明写着四个大字:北镇抚司。
“不久前塬县发生一起命案,塬县县令一家老小皆中毒身亡,即便连家丁也没有幸免,”谢应淮接过文书,毫不犹豫地递给她,“县衙给出的结果是县令夫人与家仆私通,家仆因爱生恨,便下毒毒死了一家老小,酿成一桩灭门惨案。”
周飘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一桩命案,只好一头雾水地拿过文书,借着阿兰手中的灯笼看起来。
只见上面详细描述了县令萧立一家惨死的境况,均是在用膳时中毒而亡,不由道:“因爱生恨倒是合情合理,凡爱人如何,日后也会恨人如何。小女子愚笨,不知大人觉得有何蹊跷?”
爱人如何,日后也就恨人如何吗。
谢应淮不知为何竟有一丝晃神,眸中闪过片刻情绪,但他很快便调整过来,沉声道:“事后县衙在萧立的书房里,查获了大量银票现钱,还有一些舶来瓷器宝物,他们觉得甚是疑惑,便去查了县令的账簿。”
“他们竟然发现,一向清廉的萧立,竟然私下从事走私活动,自海外运输大量东瀛、高丽乃至暹罗物品,再运往汾都高价卖出,赚取了大量的银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周飘飘一歪脑袋,困惑道:“这也说得通。”
谢应淮盯着她的眼睛,“可是这塬县,便就是从前阎诚生活的地方。阎太傅也是萧立一案事发后,才将阎诚接回汾都,听完这些,你还觉得说得通吗?”
周飘飘一时怔住了,没来由的,她的心脏突突狂跳起来,像是要突破胸腔的束缚。飘飘定定地盯着谢应淮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双目,一个大胆而疯狂的猜测慢慢在脑中浮现。